德妃寿日倒是个极为晴朗的好天气。一大早拜寿的人络绎不绝,永和宫里进进出出人流如潮,不过都是拜过即走。等到了辰末巳初午膳时来的人才是真正德妃请了来共度寿辰的人。与德妃共进午膳的人说起来耐人寻味,只有荣、惠、宜三妃。细细算来,这三人加上德妃也就是现今宫里服侍康熙帝最年深日久的人了。德妃只说是因为上了年纪念旧,人多了又怕嘈杂,所以不如和几个旧人一起还自在些。
德妃是永和宫主位,她的寿诞既是永和宫的大事,玉沁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一大早玉沁便随着德妃见人,收礼物,一直到午膳时清静下来,也累极了。一抬眼看到惠妃带着雪诺进来与德妃寒暄心里倒是一喜,想着这一日里可以好好和雪诺说说话了。
惠妃来的时候,荣妃、宜妃已经都到了。惠妃是久不出永寿宫的,今天特为了德妃的寿诞才妆扮了赶来为她贺寿。一眼瞧见德妃乌雅氏、荣妃马佳氏、宜妃郭络罗氏都特意珠围翠绕、遍体绫罗,高坐堂上谈笑自若,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想起德妃所出皇四子胤禛、皇十四子胤祯,荣妃所出皇三子胤祉,宜妃所出皇五子胤祺、皇九子胤禟如今个个都深得康熙帝爱重,而自己的儿子大阿哥胤禔本是皇长子,却落得个削爵圈禁的下场,显些落下泪来。
惠妃究竟还是久历宫闱之内的人,瞬时已经满心悲凄换了满面笑容与德妃贺了寿,将自己送的寿礼奉上。出人意料的是,惠妃的寿礼极为贵重: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玉观音,玉质通体细腻洁白如醴酪一般。观音菩萨一双凤目满含悲悯,更妙的是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观音都是目光正视。此外还有金累丝点翠年年富贵簪一对,又极为华丽,想来戴在头上也必定耀目生辉。
当下德妃一边接了青云送上来的贺寿辞,一边笑道,“姐姐的礼太重了,倒让我心里不安。”不过寿礼没有逊谢的道理,德妃只得收了。
惠妃却淡淡笑道,“不值什么,我比不得姐妹们,留这些没有用处。如今在宫里几位姐妹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为了妹妹生辰这算得了什么?”
荣妃马佳氏跟惠妃年龄相仿,比德妃和宜妃稍长几岁。倒是真心劝道,“这是惠妃姐姐的一番诚意,德妃妹妹你也就安心收了吧。毕竟姐妹们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以后在宫里也都互相照顾。”
偏是四人中年纪最少的宜妃冷眼旁观看出惠妃送厚礼的心思,又不肯和荣妃一样话说得隐晦,向来是直心直口痛快习惯了,脱口便道,“德妃姐姐养了那样两个好儿子,还怕以后没机会多照顾惠妃姐?”她是得康熙帝宠爱,玩笑惯了,又有口无心,皇帝不计较她。倒把惠、荣、德三妃吓得脸色都变了。惠妃和德妃都不好说话,还是荣妃微嗔道,“妹妹话说得也太没轻重了,你让人家是送是不送,是收是不收?”
宜妃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并不反驳。不过她素来没有那么多心思暗中计较,也并不觉得当着玉沁和雪诺等人难堪,转瞬便笑道,“看看惠妃姐姐送来的贺寿词吧。”她既不吃心,别人当然也不会有意再为难她,当下气氛又热闹起来。倒把雪诺和玉沁看得一时惊一时喜,两个人唯有暗自相视一笑。
这时雪诺才看见,一个非常惹眼的女孩,穿着件极出众的嫣红色衣裳,又黑又亮的一瀑黑发编成长长的辫子,拖在身后越衬得背影窈窕,袅袅娜娜走上前去,手里正捧着惠妃送上的贺寿词。看这女孩的背影雪诺心里一动,分明就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可是光看背影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才要悄悄问一问玉沁,德妃已接了那金笺过去。惠、荣、宜三妃也近身上前,都要看那笺上写了什么,这个时候倒不好说话了。
德妃打开那一幅梅红洒金笺还未看,忽然一个丫头走来禀告说,四阿哥、十三阿哥还有十四阿哥都来给德妃拜寿了。四阿哥与十四阿哥是德妃所出不用说了,十三阿哥是德妃养育也如同亲生,所以自然也要来给德妃贺寿。后宫里的妃嫔唯有儿子才是盼头,德妃有这样三个儿子,旁人不知道有多么羡慕,这时自然欣喜,一叠连声地命宫女们快请了三位阿哥进来。
惠、荣、宜三妃都是年纪五旬之上,虽非三位阿哥生母,也不用过于避嫌。雪诺和玉沁虽年少,但到底只是秀女,并不是皇帝的后宫,将来说不定是要升为妃嫔还是拴婚,所以一时也没有那么讲究。不过她们两个人在宫里日子久了,对这三位阿哥听说的也多,此时又是第一次见面,自然难免心里会既好奇又紧张,都把目光投向殿外入门处。这时,连德妃身边那位捧笺的红衣女子也似乎忘了自己的职责,转过身来望着殿门处。
三位皇子得了传唤鱼贯而入。走在前头的第一人,年纪最长,头戴着石青片金上缀朱纬的夏朝冠,顶上颤巍巍五颗东珠熠熠生辉,身上是石青礼服,前胸及两肩处五爪金龙光芒四射、震人心魄,整个装扮一丝不苟,给人极修边幅的感觉。装扮如其人,他整个人虽然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是喜是怒,却总觉得好像为人极为严肃,不免让人先有了三分敬畏。他的面孔显得有些苍白,一字浓眉略微挑起的眉棱处隐隐含威,倒是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目里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意态万千。这样的眼睛震怒时可丧人胆魄,柔情时可化人心魂,凌厉时可洞人心腹,忧凄时可痛人肝肠。这样的眼睛原本应当是波光流转,占尽桃花,但是偏偏被整个人固有的威仪压得没有了一丝轻浮,倒略显得过于沉重、冷峻了些。而原本还算是清俊的面孔上那一份儒雅也因为过于坚毅而自信的感觉被掩盖了。
跟在后面的第二个显然年纪轻了许多,但是长得与第一人面颊轮廓等处极为相似。只是服饰比起前一位来便要黯然失色。虽然是一样的夏朝冠,但是头上只有两颗东珠,明显失了色。而且身上穿的是石青礼服也只是看到前胸处有四爪蟒纹。不过这人身上却有一种率直傲性毫不掩饰,眼神看来未免凌厉了一些。
最出彩的是跟在后面的第三个人。年纪与第二人相仿佛。他戴的朝冠和第一人完全相同,所不同的是他的穿着,是金黄色的皇子夏朝服,倒显出尊贵气派来。不过衣装完全掩不住本人的英气,尤其是白晰的面颊上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一定会让看到的人映像深刻。他身上也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傲气,但是和第二个人又不同,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是一种隐隐含威的感觉,反倒唇边还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倒是那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亮如寒星般极富神采,顾盼之间摄人魂魄。
不用说,年长的便是德妃的长子皇四子胤禛,他身上穿的亲王服饰也对景。后面的与他长得略有相似的便是德妃的幼子皇十四子胤祯,他是在康熙四十八年被封为固山贝子的。皇子服色的自然就是被德妃养育长大的皇十三子胤祥,他只是皇子的身份,没有爵位。事涉太子被废,胤祥没有能够明哲保身,不知如何触怒了康熙帝而被削了原有的贝勒爵位。
三个人走进来,一齐并列于四妃座前,先向德妃行大礼,口称“给母妃请安。恭贺母妃寿诞。”然后又重新给惠、荣、宜三妃请安,口称,“给诸位母妃请安。”
于一侧立的雪诺和玉沁也给三位皇子请安。连德妃身侧的那红衣女子也走下来与雪诺和玉沁一列行礼。只听到一声“免礼”,雪诺便是心头一颤,这声音有点特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男子气,更何况她曾两度听到过。立刻便想起来昨日在绛雪轩外躲雨时听到的那些话。原来里面的人是竟然是和硕雍亲王四阿哥胤禛。刚才不能一直盯着几位阿哥瞧,所以一直收摄心神略低了头,此时抬起头来求证。一对上那张面孔更是一惊,原来不只昨日绛雪轩里的人是胤禛,那日在御花园里一撞入怀的人竟然也是胤禛。顿时觉得竟似一只风筝被牵了线般有了出处,心里定下来。不过不解的是,胤禛却一直瞧着玉沁,那眼里不是那种对陌生人的感觉,唇边竟也有了淡淡一笑。虽然这笑浅得快要看不出来,但是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一般。想来是因为他常出入永和宫,对玉沁已熟识了。
玉沁直起身来抬头一瞬看到胤禛其实心里也是一诧。她虽然在永和宫住的日久却并未遇上过胤禛。诧的是那日在御花园里手帕随风飞扑入胸怀,又与她浅谈数语的原来就是他。此时看他面上那淡淡一笑,心里便有种说不出来的机缘似的,便也报之一笑算是回礼。胤禛看她神态自若,落落大方,便微微颔首。不想转头来忽然看到雪诺正瞧着他,眼里似乎颇有盈盈怨怼之意,心头不解,微微蹙了蹙眉抑了不快,转身去再不看雪诺,倒让雪诺心里又惊又气。
座上德妃正在看惠妃送上的贺寿辞,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倒引得开怀一笑与惠、荣、宜三妃拿着帖子指指点点,四人俱是笑语朗朗。惠妃说这是新到永寿宫的秀女年氏帮着她写的。德妃又命年氏上来,拉着手问了许多话,好似对雪诺极为喜爱。不知怎么德妃拉着雪诺忽然又唤道,“胤祯,你过来。”
这一唤四阿哥与十四阿哥面面相觑,两个人名字读音相同,不知唤得是哪一个。德妃一怔,明白过来才又唤道,“十四阿哥。”胤祯这才应了声“是”走上前来。德妃将雪诺和胤祯左右两边一手拉了一个,向胤祯笑道,“你阿玛总说你的字写得好,你看看这上面的字如何。”德妃示意十四阿哥看那幅梅红笺。胤祯却不瞧那笺纸,只是不知何意地瞧了雪诺一眼,好似颇有顾忌。眼睛瞧着雪诺,口里却只应付道,“母妃说好,自然就是好的。”德妃也是个明白人,眼见得雪诺和胤祯两个人都极为别扭,便松了手,终于放了他二人。两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什么,胤祯又有意无意地瞧了雪诺一眼。立于一侧的四阿哥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则一个完全置身事外连瞧也不瞧一眼,另一个却完全相反口角噙笑一双眼睛牢牢系于雪诺一身。
不想德妃放了雪诺却又拉上了玉沁和刚才那个红衣女子,半开玩笑向惠、荣、宜三妃道,“这瓜尔佳氏和萨哈拉察氏到永和宫也有些日子了,我看瓜尔佳氏平时不爱言语,倒是端庄稳重;萨哈拉察氏虽淘气些,倒也并不狐媚妖调,这才是有福气的样子。”听了这话,雪诺才知道,原来那穿着嫣红旗装的女子正是与自己和玉沁一样,是此次选入宫中的秀女。同时也想起来,漱芳斋复选那日,出门瞧见殿外树下着桃红旗装含笑凝睇的女子也正是这个萨哈拉察氏。心里顿时有了一种故人相见的感觉。
偏又是宜妃口快,不知怎么,竟瞟了胤祥一眼笑道,“十三阿哥府里不是只有嫡福晋么?既然德妃姐喜欢这瓜尔佳氏和萨哈拉察氏,不如求了皇上指给十三阿哥。”这句话立刻又引起了四位老妃的热烈讨论。
倒是玉沁和胤祥神态自若好像事不关己。雪诺此时才有机会注意被德妃牵着不放的萨哈拉察氏。看样子年龄与自己和玉沁不差上下,只是一望而知便是个性子爽直坦白的女孩。她身上的嫣红色亮地纱旗装看起来极为讲究,再看她行动、举止,更可以猜测得出是家世贵盛的上三旗闺秀出身。一样的长身玉立、雪肤花貌却与旁边的玉沁气质完全不同。并没有玉沁那样的沉静和书卷气,只是不知怎么感觉是个极为调皮的人,怪不得方才德妃说她淘气些。
不知是不是刚才宜妃说要把玉沁和她指给十三阿哥胤祥,所以这萨哈拉察氏本来一张宜喜宜嗔春风面现在像红透了的樱桃,只是垂着眼帘不肯瞧人了,这倒让人觉得不像是她的作为。同时,这与她身边的玉沁的坦然自若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雪诺暗中瞧着玉沁和那萨哈拉察氏的行止,心里觉得有趣,忍不住暗中又瞧了胤祥一眼,看她们两个谁与胤祥更般佩些。没想到胤祥的目光不知怎么也正好若有若无地向她探来,好似寒星一闪。两个人目光相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就收了回去。
唯有十四阿哥胤祯不知道是怎么了,倒好像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而四阿哥胤禛则是表面上看起来事不关己,完全旁观的态度。也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是隔一会儿慢慢踱至德妃座旁,从紫檀小几上拿起了雪诺写的那幅梅红笺,上面写着:“更休说,便是个,住世观音菩萨。甚今年,五至六旬,见底道,才十五。莫道寿星香烛,莫祝灵椿龟鹤。只消得,把笔轻轻去,十字上,添一撇。”
这是辛弃疾曾给本家一位年过八旬的尊翁写的贺寿词。雪诺在上面略做了些修改而已。说起来不算是新奇,只是为惠妃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此诙谐语调,也只求得大家开心一笑便是了。胤禛拿着看了,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认真看那上面写的字,早听说年家次女能左右手同时执笔而书。此时细看来,并不能分辨出哪是左手哪是右手所书。胤祥却撇下自己的事不理,也踱来瞧了,笑问道,“四哥觉得这字写得如何?”
照理说没有当面批人不是的,胤禛却似根本不在意雪诺便在当场,随口指摘道,“柔媚婉转有余,苍劲蕴含不足。”雪诺早看到他拿了自己写的字在看,一直暗中关注。不想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难免委屈。胤祥也是康熙诸子中善书的,便接口道,“赵子昂、颜鲁公各有千秋,四哥不是也独爱董香光么?”胤禛却合了那梅红笺随手放在小几上,颇有些不在意地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人各有志,岂能强求。这样的字我是不爱的。”胤祯也踱了过去,随手拿起那梅红笺看了又看不肯放下,但是兄弟三人却当下笑谈闲聊,把刚才的话又丢在了一边。
这时四位老妃早就转换了话题,德妃也早就放开了玉沁和萨哈拉察氏。雪诺也早就转身找玉沁说话去了。只是眼错不见的功夫,那个萨哈拉察氏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时玉沁才抽空告诉雪诺,那个萨哈拉察氏出身满洲正黄旗的武职世家,祖上是从龙入关的,一直圣宠不衰。她年龄与雪诺、玉沁一样,巧的是生日也和雪诺一样是二月里的,只是比雪诺早些日子。这让雪诺也极为惊讶、兴奋。玉沁又细细讲了萨哈拉察氏平日为人,言语及行为举止,说是极纯真、热情、爽利的性子,从不与人计较,很是招人喜欢。永和宫里的人私下都管萨哈拉察氏称她的闺名,叫塔娜。国语便是东珠的意思,不消说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当下里开了午膳,就在永和宫的前面正殿。惠、荣、德、宜四妃都喜欢昆曲,午膳之时同时在殿外事先搭好的戏台上开始唱起来,四妃都听得忘乎所矣。难得这样破例一次,就从午膳时一直唱到了晚膳。雪诺和玉沁开始陪着听,但是两个人都有满腹的话想说,所以等差不多的时候便相继退了出来。
玉沁住在永和宫二重院落的偏殿内。殿外有一树梨花,此时开得正盛,微风过处犹似雪片飞舞,正应了那句“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树下安置了青瓷桌椅,两个人正好坐在这里说话。此时永和宫内上下人等全都在前一重院落内正殿处与德妃一同听昆曲,这里倒是个清静的好所在。
坐下来雪诺随口便问道,“这里比永寿宫热闹多了,大概三位阿哥也常来给德妃娘娘问安?不像永寿宫,只偶尔见八阿哥来一回。”她一身白衣,立于梨树之下宛若梨花仙子,头上只在双凤髻上带着两只累丝嵌宝金钗,长长的流苏垂于两鬓,随着她行动处轻摇缓摆,极为动人。
玉沁听她提起八阿哥,又想起昨日雨中在养性斋误听到两位阿哥说过话,未免有几分担心。心下稍一犹豫,终究还是问道,“我还是第一次在这宫里见到三位阿哥。你常见八阿哥吗?”
雪诺听她说第一次在永和宫见四阿哥,心里便是一沉。想起刚才胤禛看玉沁的眼神,心里便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随口道,“见过几次而已。八阿哥倒是极好的人,永寿宫里上下人等没有不赞他的。”玉沁听她话里对胤禩颇为赞许,更有些担心。她是亲口听到胤禩说过,对雪诺生不出倾慕之意,有意与她拴婚却无意对她生情。可是这事眼下并没有露了痕迹,就算提醒也不知从何说起。搞不好弄巧成拙倒是自己徒生事端了。正踌躇着又想起刚才胤禛与她那一笑,心里更是乱得理不清楚。雪诺看她发怔,便在她身边坐下,忽然低声笑问道,“想什么心事?姐姐帮你结一结心结?”看她那一袭月色绣着银丝蝴蝶的衣裳说不出的雪肌玉姿,又想起刚才宜妃的话,不由得由衷地道,“宜妃娘娘心直口快,说的话倒有些道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玉沁转瞬却眉梢眼角黯淡下来,“姐姐还不知道?既是入了宫,这里哪由得我呢?宜妃娘娘纵然是开玩笑的话,我也不敢当了真。”雪诺本想再劝,忽然又觉得玉沁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是隐隐透出了拒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十三阿哥。又忽然想起刚才塔娜的样子,便随口道,“怎么这半日里一直都没见着塔娜呢?”
玉沁这才想起来,也诧异道,“说的正是,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往日里也说起你来,总是羡慕,恨不得能有机会一聚,好大家说话呢。怎么今日有了机会倒躲起来不见了。”
雪诺没说话,却想着,她何必躲我,岂不怪哉。不过她眼下不及细想此事,只是为着关心玉沁,忍不住又想刚才的事,还是淡淡说了一句,“妹妹何必如此感伤呢?凡事总得自己先肯了才能天遂人愿。你若是连想都不敢想,如何能遂了愿。”
玉沁神情又暗淡下来,好半天方才戚然道,“姐姐是为我着想,我岂能不领情的?只是我与姐姐家世不同……原本是不愿入宫来趟这是非的……”她顿了一顿,好像一时思绪繁扰,又是半天才道,“不过既然来了,也少不得为了自己和父兄寻一出路罢了。”
这话听得雪诺心里倒有些恍惚,既像是明白了玉沁的意思,又像是没有完全明白。既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只是终于清楚,玉沁的心思与自己是不同的,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而玉沁却显然不愿意再提及刚才的话题,已经顾左右而言它地岔开了。这倒让雪诺想劝也不好开口,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自己心里也乱了。
晚膳之后惠、荣、宜三妃告辞而去。雪诺跟着惠妃回永寿宫,临别之时忽然瞧见胤祥一身金黄色的衣裳站在阳光之下更衬得英武挺拔,正负手而立,毫不掩饰地目送。而一侧的胤禛和胤祯却都是神情难解,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都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随即三位皇子也辞了出宫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宫门便要下钥。德妃劳累一整天便要歇息了,整个永和宫逐渐安静下来。眼看着要月上柳梢头,春夜里微风醉人,凉热相宜,一树玉雪可人的梨花在一轮明月照耀下更娆饶多姿。玉沁虽然也跟着累了一天,静下来反倒心事重重并无困倦之意。索性就坐在那梨树下的青瓷绣墩上休息一会儿。刚坐了不一刻,忽然听到靴声橐橐,嘈杂重叠,抬头一看,竟然是康熙皇帝带着人已经进了二重院落内。康熙穿着一件半新的枣红宁绸万寿团花袍,意度闲适地踱了进来。皇帝身材适中偏瘦,举手投足之间还保留着青年时的英挺之气。他看起来相当得和蔼,有种让人乐于亲近的气质。皇帝其实一进院子便看到了梨树下沉思的玉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