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夭在屋子里一刻不能安宁,来回来去地走过来走过去。一旦冲破了一道界线就希望能够再突破得大一些,多一些。深埋心底的愿望如果知道不可能实现,那永远都只会在没有人的时候把珍藏得最深的宝贝拿出来匆匆地看一眼再放回去,那样也就足够了。可是一但知道了有实现的可能,又会那么迫不急待。此刻的她已经是离弦之箭,回不去了。
允祥站在桃红撒花的帘子外面仔细地谛听,但是什么都听不到。她睡了么?难道她以为他说的是戏言?不是让她回屋子里等着么?为什么没看见夏嬷嬷和秦桑?他究竟该不该进去?凝神片刻,终于他的手还是探上了那帘子。
屋子里的柳夭再次转过身来时终于做了个决定。心跳得好似要跳出来一样,但是却无比坚定地向门口走去。
帘子“哗”地被挑了起来,里外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同时一怔。柳夭极不自然地退后一步,甚至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定定地瞧着允祥。允祥表面上强自镇定着,其实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狂乱。他有些不敢相信他将要面对的这个时刻。
进了屋内,在身后把帘子放下来。渐渐地镇定了,这是他的园子,这是他住过的屋子,园子里都是他的人,还有眼前的柳夭,只要她心里有他,那他还怕什么?
“等我么?”允祥唇边微漾起笑意,一双眼睛更是灿灿如星满是神采。帘子落下处与外面隔绝,这是真正的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在这一刻起,纵然外面再有天大的事,再有再多的人,他也全不放在心上了,他只要有这一刻与她单独在一起。
柳夭没回答,若教她答“是”字,实在是不好意思。若说不是,那又明摆着是说谎。允祥就这么恋恋难舍地看着她,好像就是陷在了她羞涩发窘的可爱神态里而难以自拔。屋子里安静得让柳夭更慌乱,心跳得快极了。忽然脱口道,“夏嬷嬷和秦桑去送衣裳了。”每日该洗的衣裳、帐幔等都要送到浣衣房去,要走很远的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话一脱口连柳夭自己都吓了一跳,忽然醒悟过来这话好像是种暗示,真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脸胀得更红了。
允祥慢慢走到她身边,还没等柳夭反映过来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忽然俯身用两臂一抄将她打横抱起来。柳夭一是促不是及防,还是被他的突然孟浪给吓住了,惊呼一声已经跌落他怀中。
允祥抱着她仍然立在原地未动,柳夭慢慢触上他的目光,他已经收了笑,好严肃啊。“我……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只有十四弟么?”他所求不多,只要她心里有他,而且这个问题一定要弄明白。
“不是。”这一次柳夭没有躲闪,她毕竟不是三百年前的八旗格格。斟酌着该说的话,终于做了个决定,大胆地望着允祥的眼睛,声音又轻又细地道,“我心里只有十三爷,从第一次桃林相见开始,从来没有改变过。”说完脸上已经烫得难受了,不敢再看允祥,避开他的目光。
允祥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等他猛然醒悟的时候甚至柳夭已经开始失望,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从未有过的狂喜樊上心头,好像是多年的夙愿一朝得已实现。竟如同孩子般的顽皮,忽地将柳夭身子抛高,又稳稳地用臂弯接住了她,然后便抱着她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夭夭……”
柳夭被转得头晕目眩,不得不一边轻轻推他一边叫道,“十三爷,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但是当允祥真把她放在地上的时候,她还是天眩地转地几乎要跌落,还是允祥把她紧紧圈进了怀里。两个人紧紧相拥,心头都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开心。直到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允祥好像不敢相信一样再次紧紧抱着柳夭的身体不肯放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这不是梦,他真的拥有她。他的唇不能自抑地在她面颊上触碰,许久许久又绕到耳际,极温柔地再次问道,“是真的么?再说一次,我想听。”
柳夭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幸福当中,不像刚才那么拘束,忍不住地想笑,不肯再看他,只伏在他肩头轻声道,“我喜欢你。”只有四个字,却重重地映在了允祥心里。他一臂圈抱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挑了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与他对视,他的眼睛像光彩夺目的宝石,好像要深深地把她吸入其中。“再说一次,我还想听。”他的声音嘶哑而发抖,却执着得不可思议。柳夭简直有些无可奈何了,反问道,“你呢?你喜欢我吗?我也想知道。”
不知为什么,没来由地心里一痛。眼前模糊了,如在梦境中一般缠绵低语,“夭夭,我爱你……你知道么?……从未改变过……”不防这个“爱”字这么轻易地说出口,柳夭觉得有些恍惚,同时还有些感动,没想到允祥对她已情深至此,竟如此不肯吝啬地跟她表白心迹。在她记忆里,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因此她被深深地震撼。还在回味弥甘的时候,猛然发现允祥已经吻了下来。下意识地一躲,允祥还哪里肯再让她躲闪?双臂紧紧将她裹入怀中已经吻上了她的唇,如此用心、如此痴情、如此放浪形骸、如此温柔缠绵,如同山洪暴发,如同春风拂面,如同溪水漫足而过,如同烈火中涅槃重生,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吻啊?柳夭生涩地回应着他,渐渐地双臂攀上他的脖颈搂紧了他,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任什么也无法把他们分开……好久好久……长得好像从昼到夜,长得好像四季轮转,长得好像几世几劫。
终于恋恋不舍分开,两人的唇又几度留连,最终终于止歇了。允祥还是不肯放手,紧紧地抱着柳夭的一握纤腰。微喘着柔声低语,“别离开我,我再也不会放手了,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柳夭被他炽热执着的目光灼得心跳连连加速,心里像是流觞欲醉。轻轻点点头,她喜欢他的眼睛,忍不住抬头再瞧,却让她惊诧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流泪了?为什么?轻轻叫了一声儿,“允祥……”抬手慢慢为他拭去泪渍。允祥却忽然含泪笑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自语道,“不可能……”他仍然紧紧抱着她,只是反复地道,“夭夭,别离开我。”
实在是累了,柳夭伏在他怀里将面颊贴在他胸口,安慰道,“我怎么会离开你?”慢慢地挣脱,“我们坐下说话好么?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说着便想向窗下木炕走去。
允祥却不容她片刻的离开,重新将她拖入怀中,抱了她走到炕边,两个人一起上炕坐了。他执意要把柳夭圈进怀里,一边听着她低低絮语一边总是忍不住地用他的唇在她额头、面颊甚至耳廓和颈上留连。
两个人正绵绵私语,不防帘子一挑夏嬷嬷和秦桑进来了。看到允祥倚在窗边怀里抱着柳夭,正低头吻她面颊处,如此的亲昵,两个人一时都有些促不及防。柳夭也又心慌又害羞地胀红了脸,想挣脱允祥的双臂,允祥却不容她这样,抱紧了就是不放手。也就是允祥还神色如常,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姑娘有话说。”
夏嬷嬷还好,经见的事多了,立刻便恢复过来。秦桑还是未嫁之身,又从来没有见过允祥这样和府里哪位福晋、格格们这么亲亲密密的,也早就红了脸。还是夏嬷嬷机灵,赶忙笑道,“正是呢,奴婢记性不好,刚想起来还有些要洗的衣裳未送去。”说着拉了秦桑一把便赶紧出来了。
一直到走远了,夏嬷嬷才怨道,“你常服侍福晋的,怎么这时候倒傻眼了?爷和福晋亲热的时候你也这么没眼力么?”
秦桑还没缓过来呢,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儿道,“爷对福晋从来不这么着。对这位姑娘像是哄孩子似的,那么百般顺承的情境可不是从来没有过么?”
夏嬷嬷叹道,“只怕是这府里又要添个福晋、格格了。若真是把这姑娘娶进府里来,别的福晋、格格们还有活路么?那还不得了爷的专房之宠?”
东屋里,南窗下,允祥听柳夭讲了她如何到了守陵大臣府第,如何见到了允禵还有后来的一些事,真是慨然感叹。隐忧重新漫上心头,喟然道,“是我对不起十四弟。”
这话让柳夭心里也酸酸的,倚进允祥怀里,“都怪我,我该留下来陪十四爷,只怕他心里还好受些。”
允祥将她放倒在炕上,收了笑俯身认真问道,“你就不肯疼怜我么?”
柳夭想了想也认真道,“十三爷是海阔天空,十四爷是游困浅滩,你还要人疼怜么?”
允祥终是不舍得对她疾言厉色,又温柔起来,“海阔天空又如何?若是有你疼我怜我,游困浅滩又何足惧哉?”又安慰道,“十四弟的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柳夭没说话,允禵的结果如何她比谁都清楚,但是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允祥争辩,不想让他伤怀。
柳夭忽然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问道,“诺儿是谁?十四爷为什么叫我诺儿?十四爷说诺儿是皇上的宠妃?那十四爷怎么会喜欢……喜欢她?”在她想来,这些都太离奇了。
允祥的身子明显一僵,猛然听到她提到诺儿,心里还是会痛。他渐渐地牢牢盯着柳夭的一张面孔,仔细地看那娥眉、凤目、双唇,看了好久。并不回答柳夭的问题,却又吻了下来,慢慢地将柳夭压在了身下。直到吻得她几乎要窒息了,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盈盈地瞧着她,低语道,“给我?嗯?”
柳夭绝没想到允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没想到他们进展会这么快,冷不防地身上一激灵。她不想她的第一次就这么草率,何况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有些害怕。看她眼睛里慌乱又惧怕的眼神允祥不肯相强,好似很无辜负地瞧着她又柔声低语,“还说话好不好?我不想离开你。”柳夭心里轻松了好多,点了点头。允祥躺下来抱了她,随手扯了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他并不知道柳夭其实已经困极了,等他掖好被子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允祥又轻轻吻了吻她,仍然抱着柳夭。他一点睡意也无,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往事如潮全都涌上心头。
辫子未散,甚至簪环未卸,连身上衣裳都整整齐齐,真不知道昨夜里是怎么入梦的,此时方在朦胧中觉得浑身的不舒服。又觉得面上有些痒痒的。柳夭慢慢睁开眼睛,她还浓睡未醒。允祥那一张英俊异常的面孔正在不足盈尺间俯视着她。他一只手在拨弄着她散落的碎发,并不时低下头来用唇轻触她的面颊,所以她才会觉得痒痒的。他怎么都觉得看不够,无论如何都不舍得离开她的身体。
觉得允祥唇上那两抹浓须好奇怪,还有一夜之间从腮边、颌下冒出的青髭,让她看到了他最私密的一面,证明了昨夜他们曾经相拥而眠。昨天晚上,整整一夜,他们都没有分开过,此刻的气氛如此地暧昧,柳夭突然意识到了昨天晚上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那种浓烈的幸福感又如蜜般慢慢流入心田。不禁在半梦半醒之间伸手去轻抚允祥唇上的短须,这让她觉得很新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没有这么仔细又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允祥。现在他是她的了,不是吗?忍不住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允祥……”
允祥任由她抚摸他的浓须,他的面颊,他的额头,他的浓眉,最后又轻轻触上他的唇。他捉住了她的手在指上轻轻一吻,带着对孩子般的宠溺问道,“醒了么?”然后便好像不能自抑地又吻下来。柳夭相信,如果唇也会因此而发肿,那她的唇恐怕早就要肿了,允祥对吻的痴迷,对她唇的痴迷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哪个男子跟她如此亲密过,因此才会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甜美如梦。
任凭允祥缠绵了许久,他微喘着终于离开了她的唇,她已经又要醉了。可是允祥却好像并未尽兴,努力抑止着什么似的,重重地又长长吸了几口气,这才假意怨道,“要我死么?”他是个正常的男子,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又没有什么阻碍他们的因由,他受的折磨有多么严重,她会不知道么?他不但已动心并且已动了情,柳夭真的不明白么?
柳夭果然不明白,明明是他在欲取欲求,为什么还说要他死?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不知所已地瞧着他。允祥又俯下身来低声笑道,“我比不上十四弟么?什么时候才准我登堂入室?”他的身子已经紧紧贴着柳夭,她甚至能隔衣感受到他的火热。“他得到的,我也要。我也要你疼我怜我……”他像是在撒娇的孩子似的。
柳夭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却让她大大地震惊了。记得在守陵大臣府第里她藏在允禵床帐内,而允祥闯进来那一回,这事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忘了允祥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身这样她已经觉得是很不好意思提及,所以并没有再提过一句,就是昨晚上闲聊时也没说过,不想允祥却有了误解。更让她觉得可怕的是,难道说真的是满人不在乎这个吗?允祥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还拿这事开玩笑。可是她接受不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又成什么人了?
心里满是委屈,本身又是任性的性子,登时便沉了面淡淡道,“十三爷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和十四爷清清白白。若真是和他有过什么,便是身既所属心无旁骛,恐怕也不会和十三爷有今日,倒被小瞧了去。”
允祥今日始知柳夭尚属完璧,这本来不是意料中事,顿时心里又是另一番心境。抱了她温柔哄着,“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你真的和十四弟有什么,我也不在意。从前种种好比昨日死,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柳夭还在治气,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往后呢?往后我做了什么会惹到十三爷,倒让我预知一下,免得做出让你不高兴的事来。”
这样的柳夭,这样说的话,允祥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从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过话。他和雪诺又从未这样的亲近。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忽然觉得眼前的柳夭有些陌生。
“往后也一样,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生你的气,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允祥依旧目中温柔。他欠她的太多了,弥补之心正炽,疼都疼不过来,怎么会和她计较那么多?
这下柳夭倒怔住了,没想到允祥竟是这么宽容的人,心里真的有些感动了,伸臂紧紧搂了他的颈,又轻轻叫了一声儿,“允祥……”
“怎么,不叫十三爷了?”允祥心里也是前所未有过的甜蜜。两个人如胶似漆般又痴吻在一起不肯分开。
窗上渐渐透出亮色来。窗内的炕上柳夭已经散了头发,允祥正亲手拿着一把犀角梳子一下一下为她梳理头发。放下梳子极自然地来解她颈间的珍珠扣。柳夭红着脸轻轻一躲,允祥却极为灵巧,已经得了手。看他神色又不像是在戏谑,她只得乖乖任由他。允祥亲手帮她把外面大衣裳卸掉,抱着柳夭放在床榻上,细心替她掖好被子,方坐在床榻边柔声道,“昨夜里我瞧你睡得并不踏实,怕是醒了好几回吧?我要进园子去,你别起来,等我回来。一会儿我命她们进来服侍你。”柳夭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清楚,昨夜那样的情境她如何睡得着?想必允祥也是一样。早上又闹了半天,倦意袭来,没说话,略在枕上点了点头。
允祥要进园子去,是指要去圆明园见雍正。他又恋恋不舍地瞧了柳夭好一会儿方才去了。
天气渐渐冷了,皇帝并没有要搬回大内去的意思,竟像是铁了心要在园子里过冬天了。也难怪,紫禁城里殿宇高敞,夏日还好,冬天里最难保暖。就是锦衣重裘穿着,红萝炭烧着,手里再抱着手炉,也不一定管用。园子都是处处小巧精致,夏天透气,冬天保暖,自然要舒服许多。
皇后乌喇那拉氏住的莲花馆就是与宫里的殿宇完全不同的格局。莲花馆四面临水,都由木桥架通,夏天里自然凉爽。但是冬天里一样温暖如春,因为这岛上的几处院子都是精巧的四合院。一到冬天,暖阁里真是屋小如舟,春意似海,格外惬意。
皇后住的东院就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名字**好轩。一进门是向南朝北的倒座房,院子里青砖漫地种着两株古槐,树下设了青石桌椅,两边的东西厢房,正房三间,皇后就住在正房里。
和硕怡亲王嫡福晋兆佳氏身着重裘穿过春好轩的院落时,正好北风阵阵吹得那两株古槐的干枝树冠摇来晃去。兆佳氏是皇后的座上嘉宾,垂花门内的宫女们早就迎上来福了一福莺声燕语地拥着兆佳氏进了正房。这院子里往常除了日朝中宫、伺候起居的规例外,再就只有齐妃还常来给皇后请安闲话一回。难得有个外命妇进宫,连宫女们都觉得颇为兴头。
进门处宫女服侍着把外头大衣裳卸了,说是皇后在西边屋里正和齐妃娘娘说话呢。兆佳氏带着自己跟来的人被皇后的宫女引着进了西屋。西屋里正是皇后往常待客和其他后宫妃子们闲聊的地方。屋子换了规矩不变,南窗下还是一铺木炕,这个时候正被外面的阳光映得暖暖的,果然皇后和齐妃一个宝蓝、一个绛红,都穿着家常衣裳正坐在炕上不知正在说什么。炕桌上摆着滚热的奶茶和各式蜜饯干果,正添谈兴。
冷不防拥进来好多人,屋子里一下子热闹了好些。皇后和齐妃一眼看到兆佳氏都是心里一喜,皇后端坐不动,齐妃欠了欠身。兆佳氏带着自己的人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行大礼,又给齐妃见礼。皇后这才欠身招呼,命自己的贴身宫女扶着兆佳氏起来,同时又笑道,“快上炕来坐了,里面暖和。”命宫女散了去,兆佳氏欠身在炕沿坐了。皇后仔细打量着兆佳氏,穿着蜜合色旗装,外面深紫色银狐出锋的坎肩儿,趁得肤色白晰、明洁如玉。兆佳氏姿色并不出众,只是格外地端庄和气,让人觉得亲切并想跟她亲近。她刚刚到了不惑之年,保养得极好,面上没有一丝皱纹,又极懂得妆饰之道,脸上看似素面无妆,其实颜色用得极其恰到好处,给她面上添了一种鲜润之气,再加上眉如新月、目似秋水,这么一来那就是妍丽出众了。
“好久不见福晋了,乍见了还真是想得慌。”齐妃亲自动手给兆佳氏斟了一碗奶茶。兆佳氏刚要起身接了,被皇后按了按手,“久不见你进宫来,说话要紧,还拘这些礼做什么?”皇后和齐妃都忍不住地总想打量兆佳氏,在心里暗自感叹着自己青春易老,红颜易逝。就这么着幽居深宫有什么意思?倒听说允祥和兆佳氏夫妇和美、相敬如宾,那才算是不枉来人世一场。
孰不知道,其实兆佳氏也是隐忧在心。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允祥了,中间只是派府里各自贴身的小厮、丫头传个话,说的也都是府里的内务。今年春天,允祥根本就没让王府里的女眷跟着他一同迁居交晖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为此兆佳氏心里正犯疑虑呢。可是总不好直接告诉皇后和齐妃,只能依旧面上笑道,“是奴才犯了懒,还请皇后恕罪。”
其实兆佳氏并不知道,交晖园的事皇后和齐妃比她知道得还清楚,早就从弘时那儿得了消息。李氏有意笑道,“福晋别是有什么事瞒着皇后吧?”她和兆佳氏也算是相熟了,偶尔玩笑一句不算过分。不过她这话让兆佳氏如坠五里雾中。有些诚惶诚恐吓地回道,“齐妃娘娘的话奴才不敢领,并不敢有什么事瞒着皇后和娘娘。”
皇后乌喇那拉氏也知道李氏说话一向不甚谨慎,怕她的话让兆佳氏想到别的上头去被吓到了。看了齐妃一眼嗔道,“说话总是没轻没重的,也不怕人笑话。”虽是发嗔,但又明显是把齐妃当自己人一样。齐妃在皇后面前也是放肆习惯了,这样被嗔的时候也不少,所以笑笑并不怎么当回事。
兆佳氏却不肯就此甘休,终是站起身恭敬道,“奴才瞧着好像有什么事,还请皇后主子明示。”
皇后看了齐妃一眼,齐妃起身拉了兆佳氏又坐下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我吓到福晋了。不就是怡亲王新娶侧福晋的事么?”
这话说一出口,兆佳氏心里直似打了个炸雷。她从来没听说允祥露出任何一点意思来要再娶一个侧福晋,要娶的又是谁?但是不肯露了怯,勉强笑道,“原来是这事,奴婢想着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没有回皇后主子。”
皇后和齐妃一听,倒有些惊诧了。难道兆佳氏真的知道这事么?皇后点点头笑道,“你知道就好,原本也是好事。皇家就是要开枝散叶才是。”说着又向齐妃使眼色。齐妃会意,装作不经意地拈了一枚干果慢慢吃了,这才笑道,“难得的是怡亲王哪里找到了那样的可人儿,说句不敬的话,长得竟和去了的敦肃皇贵妃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若见了还以为必是敦肃皇贵妃重生了。”
这话更惊得兆佳氏心里一激灵。怎么今天听说的事一件比一件奇?敦肃皇贵妃这几个字一入耳,兆佳氏心里如同雷鸣一般。那样的神仙才貌,那样的冰雪聪明,她怎么会忘得了?什么叫和敦肃皇贵妃一模一样?她识得年雪诺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允祥对雪诺的心思那是从不瞒人的,她又岂能不知?这些年她努力练书法又是为了什么?允祥过后娶的不管是侧福晋还是庶福晋、格格,没有一个不是擅书擅画的,人人写得一手好字,这大概在哪个王府里都算是奇事了。
心里早就慌了,口里吱唔道,“娘娘说的是。”其实早就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皇后和齐妃见状便抛下了这一话题,又聊起别的事来了。
直到皇后赐兆佳氏在莲花馆陪着一同用了晚膳,这才命人送兆佳氏回交晖园去。兆佳氏本来觉得有些不妥,允祥并不知道她今夜要留宿交晖园。但是皇后之命也不能不从。何况她还在回味刚才皇后和李氏说的话,倒真的想去交晖园瞧瞧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