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俗称金銮殿,前明时曾用过奉天殿、皇极殿的名字,直到清世祖章皇帝时方改称为太和殿。它是紫禁城里最高大巍峨的一座殿宇,重檐庑殿顶显示了它的最高规置。“胤禛”还记得他就是在太和殿里举行了登极大典,从此成了雍正皇帝。
故宫博物院,不分春夏秋冬只要开馆日日都是游人爆满。“胤禛”不是第一次以游人的身份来体会他极其熟悉的这座宫城,但是这一次又格外不同。曾经多么端庄威严的地方,处处都是禁地,现在却只要买票谁都可以进来参观。以往他曾经升座受朝贺的太和殿,现在连门都进不去,只能盯着那“建极绥猷”的匾额仔细地瞧了许久。这是他的儿子乾隆皇帝的御笔,但是看来他似乎并不是十分地欣赏,一派承平之志,半点没有英主气象,也难怪大清从此开始消弭。
鲁斯骊不明白的地方就在于张太虚说是午时,在太和殿顶。午时指的是中午十一点至下午一点之间的这段时间。可是这是故宫博物院里游人最多的时候啊,众目睽睽之下能做什么?何况博物院里关防严密,游人基本只能在露天的地方参观。个别能进到殿内的地方到处都是保安和摄像头,或者是更密集的游人。
而张太虚又说是在太和殿顶,那就更让人费解了。别说四处都是人了,就算是一个人也没有,想上到太和殿顶也堪比登天之难。而更让鲁斯骊好奇的是,就算是真的上了太和殿顶,那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是从上面跳下来?
只能假做是游人,两个人在丹陛之下并肩而立,一起仰望着太和殿的殿顶。但是此刻在他们心里,烦难的还不只是为此。就算是他们真的倚着张太虚的扶助回到了那三百年前的一世,真正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上了丹陛,在顺沿着汉白玉围栏向大殿一侧绕过去。这里好像人少一些,可也绝不至一个人没有。眼看着午初就要到了,可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知道张太虚又跑到哪里去了。鲁斯骊看一眼“胤禛”,倒好像并没有她那么着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开始时还没太在意,但是愈来愈暗,鲁斯骊觉得有点像是小时候有一次出现日全食的那种情景。果然,天空越来越暗的时候太阳就好像是被一只巨大无形的嘴在一口一口咬掉似的。开始时是缺了一角,后来少了半边,再后来只剩弯弯一线,再后就真的消失了。只有一个圆圆的轮廓的金边,天空一片漆黑。鲁斯骊回身躲入“胤禛”怀里,叫了一声儿,“四哥……”话音未落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然后落在了身上。犹豫着用手去摸,好像是一根细细的钓鱼线一样的东西圈住了腰。而抱着她的“胤禛”也和她一样的情景。
这时人群都挤到了太和殿正面的丹陛之上兴奋地喊着,“日全食!”或是“天狗吃太阳!”这种难得的天象,又是在这样的地方看到,可能一生只有一次。何况又是漆黑一片,谁还顾得上去顾及别人?
忽然鲁斯骊觉得好像一股强劲的力道将自己向上一提,在人群兴奋的喊声中,她和“胤禛”在一片漆黑里真的向上飞去。渐渐地,那股力道越来越小,直至让她感觉不到。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再次坠落在地上,而仍然向上,这种感觉像是在飘浮。而在这同时,天空也开始渐渐地变亮,越来越亮,最后“天狗”怕消化不了,又把太阳完全吐出来了。这时又恢复了一片晴空万里,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蓝得透亮。而这时,鲁斯骊惊讶地发现,她和“胤禛”已经真的站在太和殿的殿顶之上了。
她喜欢登山登塔,喜欢那种从高处俯视一切而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完全不同,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她眼里看到的是这一座辉煌、壮丽的宫城,让她惊叹。以前从景山上眺望时,感觉更像是沙盘模型,不真实,又飘渺。而这一次她是身在其中的,似乎她的目光可以穿透几百年的历史,从这座宫城的兴建直到今天。这宫殿在她眼里一下子变成了活生生的,她好像清楚地看到了就永昼永夜生活在这里的人,每一个地方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故事,一切都在她眼前开始扩大、真实、好像连她自己也正在慢慢走进去……
“鲁姑娘”忽然听到张太虚的声音,鲁斯骊慢慢回过头来,眼里还是沉入幻境的迷茫。张太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站在了殿顶上。他难得那么温和地笑了笑,“时辰到了,该走了。”
鲁斯骊轻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胤禛”,他们就要真的在一起了。“我该怎么办呢?”她笑问道,笑得无忧无虑,好像什么都不担心似的。她长长的头发随着殿顶上的清风飘舞,让她好像白日飞升的仙子一般。
“从这儿跳下去。”张太虚向一个地方指了指。站在他身侧的“胤禛”有些紧张地瞧着鲁斯骊。他们也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可是这一次若是不成功,也许鲁斯骊连命都保不住了。他此刻的心情无比地矛盾。
鲁斯骊一下子沉默了。这可不是蹦极,没有人帮她提绳。这也不是跳伞,她没有任何可以保护的装备。但是她只摒息一刻,便看了看“胤禛”,他也正将目光牢牢系于她一身。她轻轻一笑,“胤禛,前世的你还会记得今世的我吗?”话未尽,已经转身向太和殿下面跳了下去。可是她跳的方向却与刚才张太虚所指的完全相反。
“胤禛”还未来得及回答她的话,只见鲁斯骊的长发飘飞,身上白色的衣裳也像蝴蝶翅膀一般,她飘浮在空中,她真的跳了!他努力追逐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空中。
“胤禛”刚想问问张太虚鲁斯骊是不是已经先去了,可是张太虚已经连连叹息道,“错也,错也。”话音未落,已经一把扯了“胤禛”向着他自己刚才指的那个与鲁斯骊相反的方向跳了下去。“胤禛”最后只听到张太虚又道,“皇上先回宫,贫道去收拾局面。若是晚了,只怕鲁姑娘要误嫁他人了。”
等雍正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养心殿自己寝宫的龙床上了。努力地回忆,只记起在吉安所里命人开棺见到雪诺时的情景。可是同时又觉得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还有许多许多的事。但是这个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了。颓然又倒回床上,闭了眼睛。雪诺真的走了么?他心里好像空空的,真是空空如也的感觉。
雍正三年十二月,年羹尧以八大罪行:大逆、欺罔、僭越、狂悖、专擅、贪婪、侵蚀、忌刻共九十二款而定罪斩立决。皇帝格外加恩,赐命自尽。而年羹尧以及被谥为敦肃皇贵妃的年雪诺之父年遐龄和长兄年希尧都未再受牵连。名震一时、横扫西北的年大将军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最终还是不免落了个家败人亡的下场。
敦肃皇贵妃年雪诺的一死却并未让后宫的后妃们如愿。原本以为总算盼到了出头之日,但是事实却恰好相反,从此以后,雍正再不踏入后宫一步。他已经从见到棺中的雪诺那时起就不再是从前的胤禛了。他彻底变成了严恪、冷酷、暴躁而天威难犯的雍正皇帝。
漆黑的夜,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北风在耳边呼啸,真的好冷。鲁斯骊慢慢醒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完全不记得,只是凭感觉能知道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和她一直出生、长大,一直生活的地方绝不是一个时空。不知是怎么晕倒的,慢慢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身上穿的衣裳不知什么时候换掉了。荼白色缎的衣裤,宽袖、阔腿,外面是有些宽松的长及膝冰蓝色立领斜襟长襦,脚上一双特别舒服的蓝色毡底鞋子,真是比高跟鞋舒服多了。低头看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滑至胸前,原来是一根乌黑油亮的长辫子,不知是谁帮自己把头发结成了辫子,伸手摸了摸,确认是自己的头发。没有镜子,看不到现在的样子,但是感觉相当不错,只是这儿也实在是太冷了。
环顾四周,这里好像是什么古代的宫殿,像是故宫博物院。可是再仔细一辨,又不对,没那么大。自己是在一座像故宫里的太和殿那样的大殿外面的丹陛之上。只是这大殿比起太和殿来要小许多。这大殿两边好像隐约也有东、西配殿,大殿正对着的前面是一座像是太和门、乾清宫那样,规模又要小许多的“门”类古建筑。就在离她身子不远处的丹陛上,左右各有两个圆圆的,像是焚香用的铜鼎似的东西。但是殿内却也是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灯光。
好像失了忆似的,虽然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原来在哪儿,记得那里的一切,但是至于为什么会来这儿,又是怎么来的,同谁一起来的,全然不知。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是来找什么人的,好像有一段特别重要的记忆被切割掉了,好像丢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似的。
周围一片寂静,大着胆子试图去推开那大殿的门。外面北风嗖嗖,里面总好过被风吹吧?门居然被打开了,只是这种高大殿宇式的古代建筑又是在这种漆黑的夜里,真的让人好害怕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身上打了个寒颤,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心地迈过高高的木制门槛,进到了殿内。站在殿门口不太敢再往里面走,抱着双臂一边感受着阴寒的天气,一边好奇地努力在黑暗中打量着殿内的陈设。
过了一会儿,眼睛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能看得清楚些了。这殿内一个人都没有,而且里面好空旷。能看清有四根蟠龙柱,殿顶好高。殿门正对面好像有张长桌,桌子上竖着几个长条形的是什么?后面好像有几个宝座。再往里面是什么呢?好像挺深的,看不太清楚。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得到北风呼啸的声音,况且站在门口确实好冷。再一次下决心,又大着胆子往里面走了走。
渐渐发现有点不大对劲,走近可以看到那长桌上的,竖着的,长条形,上面居然有字。鲁斯骊后背开始发冷,但还是镇定着再仔细看了一眼。天啊,居然是过世者的牌位。这时再也忍不住了,吓得“啊”的一声惊叫。同时已经飞快地看清楚了,那宝座后面好像是古代的架子床似的。这地方熟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本来就是胆子小的人,鲁斯骊已经顾不得外面的寒冷了,几步便跑了出来。跑到丹陛下面,再重新仰视,只见那大殿的檐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三个大字,“隆恩殿”。这才明白,自己居然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冬夜里,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个古代帝陵里。
那殿前紧闭的门就必定是隆恩门了。殿后是方城明楼和宝顶,也就是俗称的坟丘,只有出了隆恩门才能出这陵墓。于是提步便向外面跑去。正想着那紧闭的隆恩门能不能打开,忽然听到外面好像有很多人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在外面厉声说着什么,听得都不大清楚。
鲁斯骊马上要跑近隆恩门时,那侧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了,跑进来一队人,拿着火把,一下子把这一片空旷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昼一般。都是古代的兵士,为首的一人重眉虬髯,穿着补服,手里也举着一个火把大步走进来。他已经看到了鲁斯骊,停在她面前,将火把举高,照着她的脸,同时也是照亮了他自己。
仔细瞧了好半天,忽然一声喝问道,“你擅闯圣祖仁皇帝山陵,敢当何罪?”
鲁斯骊也看清楚了,这完全是清代武官打扮。而“圣祖仁皇帝”几个字一听便明白,是指康熙皇帝。鲁斯骊对清史不大通,但是清代帝王继位序列还是知道的。既然这是圣祖仁皇帝的陵墓,那现在自然是雍正朝或是雍正朝以后的朝代了。可是她却没办法回答这人的提问,只能满眼委屈地瞧着他。
这武官向左右大喝一声,“擅闯皇陵,论罪当诛,左右与我拿下。”
这句话鲁斯骊能听得明白,论罪当诛是要她死。果然立刻便看到左右那些兵士持刃上来便要动手。被冷北吹了许久,刚才在隆恩殿内那一吓,再也吃不住这样的场面,话还未说,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只在朦胧中听到一句话,“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