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斯骊脑子里“嗡”的一声,她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追出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足下有千钧重,根本动也动不了。宋琪看她神色有异,但是究竟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不便多问,找了个借口走了,其实她心里也完全明白,这两个人心里有事,借了她旁敲侧击地来试探彼此。虽然她并不知道鲁斯骊和“雍正”真正是什么情况,但是面上早讪讪的,不愿意再多管闲事。
鲁斯骊身上微颤,觉得自己胸膛里早就空了,心不在了。不知不觉中不由自主地往外面走去。出宴会厅的时候迎面遇上赵逐青,衣服和头发都有些湿湿的痕迹,跟她打招呼,“怎么?这么快就走啦?还没跟小悠说话呢。外面有一点下雨,你避一避再走吧?”鲁斯骊一听说下雨了,神思不属地答应着,“好”,脚下早就加快了节奏往外面奔去,早已经顾不上被抛在身后的赵逐青又说了什么。一边奔走一边在走廊上的人流中寻找着那个深蓝色的影子。走廊上的人并不算太多,一眼就可以完全看得清楚,可是并没有她要找的人。上了扶梯上向上奔跑,到了一楼,大堂里的人也不多,一眼望过去,却哪里还有“雍正”的影子?
隔着酒店的旋转门看到外面并不是如赵逐青说的有一点下雨的问题,而是大雨倾盆,雨幕中什么都看不太清楚。这下鲁斯骊心里完全慌了神。原来她以为只要一出宴会厅就会找到“雍正”,他如果不在走廊里,就会在大堂。这下落了空,她既不知他究竟去了哪儿,也不知道该如何找他。她没有任何一种途径可以联系到他,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把握。
立刻返身回来,再也不是那种恍恍惚惚的犹豫态度,她现在第一个想要做的事就是要找到“雍正”。飞跑回到地下一层,从宴会厅重新找起,再到走廊,甚至请认识的男士去卫间找,再找回一层大堂,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有。还没有来得及想该怎么办,忽然听到外面轰隆一声巨响,是打雷的声音。脑子里一闪,便是那一日在故宫博物院里的情景。也是在这样大雨滂沱,闪电霹雳的时候,他出现在她眼前。心里一紧,莫不是虫洞就是在这种天气条件下才出现的?如果是这样,他会不会……
后面的事鲁斯骊不敢再想,但是自己的心思却在这一瞬间无比地清明澄彻。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他,比任何时候都担心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在她身边。脑子里虽然想得慢,脚步却无比得快,闪身进了旋转门便随着玻璃门的转动出了大堂冲入雨幕中。一阵冷风带着湿湿的水气扑上来,忘了拿伞,又不愿再去耽误时间,冲到路边。酒店前面是长安街的延长线,路面情况复杂,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路上的情景都尽收眼底。雨不是一颗两颗地下来,完全就像是被人泼冷水的感觉,顷刻间浑身上下,从头发到衣服,甚至鞋子里都湿透了。可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地上也四处都是积水。
一分钟以后,鲁斯骊按照自己的习惯性思维右转向西而去。她走的并不快,难得穿一次高跟鞋,路面情况又不是很好,根本也走不快。不过她已经不急于求快了,只要一想到“雍正”有可能现在和她一样也在雨里,就觉得唯有这种惩罚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雷声滚滚之后,雨下得更大了。鲁斯骊在雨幕里淋了一刻钟左右,没有任何搜寻成果,渐渐地灰了心。这个世界上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她又开始怀疑,他是真的回去了吗?如果回去了还好,至少他回到了他原来的生活轨道。日子久了,也许他们就会互相忘了彼此吧?甚至不记得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或者到最后根本就以为这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而已。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就真的糟糕了,她居然把“雍正皇帝”给弄丢了,不只没办法跟自己交待,也没有办法跟历史交待啊。
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小时之后不仅雨停了,连太阳都探出头来。如果不是因为地上的积水,简直就好像没有下过这场雨一样。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鲁斯骊只是一步接一步走着,不关心要去哪儿,也不关心现在在哪里。只有这样走下去,她心里才好受一点。时不时地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好奇看着她一身透湿的样子和有些呆滞的神情。直到太阳烤得大地一片焦热的时候,鲁斯骊才回过神来,做了一个算是理智的决定,回去取自己的车。
等到坐在自己车里的时候,感觉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随手弄了弄头发,也是半湿半干,一绺一绺的。出了地下车库,如果回家只需直接向南,连转弯都不用,而且几分钟就到,非常近便。可是她不想回家,给油加速加档,车蹿上了大路,一头向着与家相反的方向扎了下去。今天是星期六,没有上下班高峰,可能是因为刚刚下过雨,并且不时不晌的,路上车并不算多。一路上左冲右突见车就超,几乎把自己平时开车上下班被拥堵在路上的压抑情绪全都释放了出来。顺着三环到了安贞桥,因为红绿灯的变换而随机又向北而去。从安贞桥到亚运村再到北苑,已经上了五环,再向北开还可以出朝阳区直达昌平。终于累了,在路边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了车。现在具体在哪儿,自己也不知道。觉得头有点重,好困,忽然很冷。终于决定回家去,就算没有人在等她,至少还有热水可以洗澡,有牛奶可以喝,她居然想喝热热的牛奶,然后再回到自己床上舒服地睡一觉。
天黑了,好像往常任何一个自己独居的日子一样。下了班,在夜色中回到家,一个人走在这酒店式公寓长长的走廊里。两侧是一个又一个门,地上厚厚的地毯,走起路来可以一点声音也没有。其实鲁斯骊着实不喜欢这个走廊,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每一个门后面都有一个绝不相同的空间,但是在走廊里却经常一个人都遇不到。钥匙开门,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绝对没有人在。心里好像彻底绝望了,他真的走了,真的不在了。
打开灯,返身想关上门,一个人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忽然关了一半的门口堵上一个黑影,吓得心里一跳,“啊”的一声惊叫。那个人却大力将门一推已经进来,并且替她把门关好。鲁斯骊当看到他完全暴露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的时候,却立刻飞身一扑,投入他怀中,紧紧抱了他的腰,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松开。埋首在他胸口,唯有听着他的心跳自己心里才踏实。“雍正”被这一抱,先是不敢动,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渐渐地听到她在他胸口啜泣终于忍不住抬起双臂也紧紧抱了她。十指用力时,被玻璃割伤的伤口痛处钻心,但是又有说不出来的畅快一般让他无法不用力。
鲁斯骊心绪起伏得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动,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口。终于当她渐渐恢复过来的时候,慢慢抬起头,仰面瞧着他,“我答应你了,我曾经说过答应你一个要求,你可以要求我跟你一起走,我愿意。”显然她违背了自己曾经给自己订立的原则。她语速很快却声音颤抖得厉害,可以想见刚才心里受了多么大的冲击。
“雍正”并没有立刻答应,他伸手拨弄她纠结的头发,温柔的目光如同春风化雨一般拂过她颤颤如微风中的鲜花一样不平静的面颊。他的目光再滑到了她的衣服上,因为被雨淋又被太阳晒,一会站着,一会儿又坐着开车,丝绸的旗袍已经是皱得厉害,早已不成型。
心里明明知道,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在外面找了朕多久?”鲁斯骊一怔,想了想,老实答道,“不记得了。”他的眼神变得犀利,立刻追问道,“为什么?”鲁斯骊又是一怔,“雍正”却盯着她的眼睛不肯放松,接着追问,“朕要你立刻回答,为什么?不要去想,不要停下来,心里是什么就这样回答朕。”鲁斯骊也盯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很复杂的内容:既好像很冷静又好像很热烈;既好像不在意又好像很渴望。“很重要吗?”不回答却反问。“朕想知道,一定要知道。”他原来也这么倔强。
她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长长地一个深呼吸,平静地看着他,“不为什么。只是在自己都没有想过的时候就那样做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臂上却一紧,加大了力道箍着她的腰更贴近了自己。没有再说话便俯下头来吻上了她的唇。也许是他还不甘心如此的回答,因此有意营造柔情似火的缠绵。对于她,他得到的远远不够。他想要的太多,他要全部,从她的心到她的魂魄,直到她把自己的所有完全彻底地交给他,这样他才觉得安全和有把握。他在亲吻她的间隙里用一种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语言和一种让她几乎要疯狂的语调不能自已地说着什么。
深陷泥淖的人靠自己的力量往往不能自拔。但是也有人终是例外。当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的时候,微微喘息地看着她,眼睛里如同燃烧的火焰,要把她一起点燃。他慢慢松开了她,闭上眼睛微微调匀自己的呼吸,在悄无声息中又深又长地舒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便恢复了平静,眼里也不再是燃烧的火焰,是似水的温柔。“朕等着那一天,你心里真正再也离不开朕的时候……”他眼里的火焰又渐渐燃起。“诺儿……”
心里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听到他这样叫她,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决定把自己的未来系于他一身的时候,又一次听到他这样叫她,心里浮上了阴影。主动牵了他的手笑道,“我们还站在门口干嘛?我饿了,你呢?”他被触动了手上的伤口,禁不住微微蹙了蹙眉。鲁斯骊忽然记起他发怒的那一幕,急忙执了他的手细瞧。血迹都已经斑驳了,但是更加让她触目惊心。没说话,挽了他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先去拿了酒精和化妆棉,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伤口,又仔细检查伤口中有没有玻璃碎屑。“雍正”忍着手上针刺一样的痛,目不转睛地看着鲁斯骊,心里却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
又清脆又响亮的电话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震动人的耳膜。而且这个电话就放在沙发扶手上,简直就是在鲁斯骊头顶上响起的晴空霹雳。鲁斯骊在沙发上慢慢睁开眼睛,却被一室的温暖阳光刺的什么都看不到,再加上本来就没睡醒,又把眼睛闭上。伸手去够电话,无意之中触到了免提键。
“夭夭……还没醒吧?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电话里一个温柔慈爱的声音响起来。鲁斯骊立刻便清醒过来,是妈妈的声音。按照她的惯例,就算是再忙,至少每周也要给父母打一次电话,一般都在周末。今天是星期日,一定是因为这周自己没有打电话,父母担心她了。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来,将电话听筒拿在手里放在耳边。“妈妈,我挺好的。就是最近有些事,太忙了,忘了给你们打电话。”
“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心情好吗?没什么不高兴的事吧?身体怎么样?听着好像有点鼻音,不是感冒了吧?”妈妈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略显絮叨地传来。以前鲁斯骊不太喜欢妈妈这种唠叨,但是今天听来心里格外觉得温暖。妈妈每次打电话总问她心情好不好,身体好不好。因为妈妈觉得只要心情好,身体好,别的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没事,就是昨天睡得太晚了,刚起床,所以说话有点鼻音。”
鲁斯骊一边听着电话里妈妈的声音,一边从茶几上拿起玻璃杯,里面有水,喝了些水,终于完全醒过来了。一眼看到“雍正”从里面的卧室出来,忽然想起,今天是他在这儿的第六天,那么明天就是第七天。第七天是他离开的日子,而她昨天晚上好像答应了要和他一起走,那么……想到这儿,鲁斯骊忽然拿着听筒叫了一声,“妈妈……”一时又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看了看踱到窗边背向着她的“雍正”,还是忍不住对着听筒说了一句,“妈妈,我很想你。”妈妈在电话另一端笑了,“想我啦?再过两个月就到国庆节了,你可以回家,或者我和爸爸去看你,都可以。马上就能见面了。”鲁斯骊却喉头有些发涩,如果自己走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妈妈了。犹豫着问道,“妈妈,如果我做了什么决定,你会支持我吗?”话问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但是妈妈却笑道,“支持。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妈妈和爸爸都支持你。只要你过得好,妈妈和爸爸不管怎么样都会高兴。”鲁斯骊实在忍不住了,握着听筒微微轻泣出声。如果妈妈是很紧张的态度追问下去,或者是知道了真像而坚决反对,她可能都不会像现在一样心里这么难受。
“夭夭,别哭。不管什么时候,妈妈和爸爸都不会不管你。要不然我和爸爸请假去看你吧。以后等我和爸爸退休了就在你附近再买一个房子,咱们还在一起……”妈妈为了宽慰她,描述着自己心里以后的美好生活。完全不知道鲁斯骊听了这些话心里难过得更加厉害。
等电话打完了,鲁斯骊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眼泪沾湿了脸颊,连衣襟都要被打湿了。忽然觉得自己很像古代被选入宫的秀女,从此以后深宫寂寂,便要断绝了与人间的往来。不管是金屋藏娇,还是长门寂寥,只凭着完全不可靠的天子的雨露之恩。这绝不是在她想像中自己的未来生活啊。更重要的是,对于在那另一个世界里的未来的一切,她都没有把握。
“雍正”从窗边回过身来,看着伏在沙发上埋首掩饰自己伤感的心情的鲁斯骊。他没有听到刚才电话里的对话是什么内容。但是他能感受到鲁斯骊是在和父母做告别。不过在他的观念里,女儿长大了嫁为人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自然要和母家疏远了关系,因为毕竟是嫁入了别家,更别提嫁的还是天子。宫里的后妃哪一个不是这样?而能得到他的恩典回外家省亲的少之又少。对于她,他心里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反倒不会为她如此伤感而心情低落。正相反,他急于带着她快点离开这儿,因为他心里的不是留恋,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毕竟看着她如此哭得痛心,他也是心痛的。轻轻扳着她的身子,将已经哭得软作一团的鲁斯骊拥入怀中,任凭她涕泪四溅把他的胸口衣裳也沾湿了。抱着她无师自通地轻轻摇晃,就如同哄着一个小婴儿一般。她渐渐止了哭,他这才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口气,柔声问道,“还没有告诉朕,你的小名儿是什么?”这种感觉怪怪的,鲁斯骊好半天才不情愿地回答,“夭夭。”
“是哪两个字?你写给朕看。”他伸出手掌来。她用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描画。他却半晌没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终于开口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个好名字,朕喜欢。”随即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总要有这一天,顺其自然吧。朕以后就叫你夭夭,好么?”
鲁斯骊有些惊讶。看样子他是决定放弃从前,一切都重新开始。自己心里被他鼓舞,也有些向往起来。迎上他热切的眼睛,她终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