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响摇脆
我抚着右手上的镯子,心渐渐平静下来。安兮,不要再傻了,你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你莫要忘了你该相信的至亲已经都死了,你所相信,所相信的那个人是怎么对你的……
我端在铜镜前,插上最后一支簪花,一手轻轻拂过右眼。不是说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历史的褶皱么,那么,为什么我会觉得越来越痛呢,为什么我想起他会越来越痛呢;我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真恶心。
“姑娘能告诉我,那禁步为何不戴了吗?”
突然想起什么,我绕过桌子走到衣柜,颤抖地打开柜门,取出那条禁步。“骗子”,骗子,骗子,我身姿不稳,由青铜铃铛制成的禁步轻摇,发出如清泉击打岩石的声声脆鸣,我仿佛又听到了宫廷屋檐下风吹铃响。
“你就那么想引起我注意。”男子温和的声音好比阳春白雪,净人心神。我轻抬油纸伞,伞柄上的穿珍珠的穗子晃动不止,正如近在眼前的他让我花了眼,乱了心。墨色的发丝随风倾洒,张狂在呼啸的风中,修长的手松开本在他手中的伞,一把握着比我高三指的我的伞柄。
我惊得直往后退,“公子。”阙。
他伸出另一只手,紧拉着我紫色绣银星的袖,轻启唇,“你是不是觉得,我就不会有什么逾越之举。”
“是。”听到我说的他微显得意之色,刚要开口。“是,我很想引起你的注意,阙哥哥。”我松开伞对上他透着睿智的眼睛,明显看见他一刹变色,又很快调整,看来还有其它计策。
他一挥手,一位公公托着一个宽大锦盒前来,我瞧瞧他的神色,向前小挪一步,打开锦盒,心里的惊讶难以压制。“这是我母妃的禁步,如你所愿,二十七个银铃足够引起我注意了。”
这可是他母妃的遗物,就这样给我吗?
凛冽的寒风将我的裙角吹得低低的,怎么也落不了地,风就这样灌了进来,却怎么也不觉寒冷,米粒大小的雨点都往眼角飞,可我依然清楚地看见他在宫人的护送下越来越远,脚下踏出阵阵水花,直至出了那道红铜门。
住进瞻星阁不久就听闻当代天子极宠萱妃,初纳她入宫时打造了十六个银铃的禁步,说,每每听到银铃清响就能知道她在身旁;三年后,萱妃生下当今唯一的皇子,天子命人重新打造十九个银铃的禁步;再之后,萱妃西去,天子伤心垂痛,不理朝政,司部又在十九个基础上加至二十七个,请皇子转带天子。之后就不知后事如何了,可我仍记得,第一次拜见天子时,他深情悲怆地朝着祭坛低喃一声“待雪”,步伐沉重地离去。
那时的我及其羡慕萱妃,在寥寥一生中能遇见这样一个专情的男子,可又为这段不完美的爱情惋惜;也相信只要锲而不舍,始一而终,我所倾慕,为之背离师门的男子终究会动容;却一次次走进他设的骗局,丢了一切我所有的……
“九卿,陪我出去一趟。”我抱着锦盒缓缓地从楼梯上下来。
“可是姑娘早餐还没用呢。”九卿语气平和,不喜不怒。
我瞥了眼桌上的馒头、咸菜、清粥,唔,挺丰盛的,“不打紧,我不饿。不用牵豆子了。”我把锦盒递给他,心中不由想:我什么时候这么习惯性地差使他了。
他两手接过,凝视两眼后,“姑娘有什么要紧的事?”
“将伤口中的碎渣挑去。”免得旧伤不愈,血流不止。这样,我是不是就能更快点的忘掉他呢。
我站在当铺门口,迟迟不敢进去,就算再怎么痛恨,也不该当掉他母妃的遗物吧;而且,我担任祭司之位时,天子待我是极好的……
“姑娘不如想好了再来,否则恐怕会后悔。”我无视他的言语,再次陷入沉思:这离京都不是很远,快马加鞭也不过三四天;而且这家店铺可能是皇商;就算不是,识货点的就知道这禁步的来源,从上面来看,不管这样,他们会知道的,那么也一定会找到的。嗯,果断当掉……
“姑娘当了这宝贝就这么高兴?”心不复那般压抑,也难得耐下心,“高兴,接下来去用午膳,然后去春香院吧。”我转着镯子,明明是件该高兴的时却依旧笑不出来。
北堂街还是一如昨日冷清,本该是鸟语花香,春意浓浓的街道,只剩三两只乌鸦不讨喜地叫闹。我独自步入庭院,她也一昨日倚在栏杆,却褪去鞋袜,俏皮的脚丫轻点湖面,怏怏地望着前方,不知想着着些什么,怕是在追忆往昔吧。
我开始同情这个女子,纵使不知在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可就这么一个芳华的年纪漫长地等待着已不存在的人,等到了一场虚。
“你来啦。”语气柔得如棉花一样,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恰似惊鸿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完完全全的变了个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那第一眼的她伪装泼辣、凶狠,却伪装不了自己的心。然而,只是想把自己所有的温柔给他而已,却只能留下满地的残殇,又激不起飘零的落花,最后,累到让阳光将自曝晒,生埋在他人的脚下,事实真的残酷,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