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冯坤泰去了哪儿?
书房内,柳旋将冯坤泰毕恭毕敬递上来的卷轴缓缓展开,垂目,安静地看了起来。
恭敬地站立在一旁的冯坤泰心怀忐忑。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无数次希望能听到韩大人立时开口,对他道上一个“好”字。
过了小半刻钟时间,柳旋将卷轴放下,闲适地说了声:“冯员外坐啊。”
冯坤泰听了,起先十分惶恐,并不敢就坐下。冯家当着皇差的这些年,冯坤泰见的可不少,大人们最好玩就是这套。他们表面客气,若当真照着对方字面上的意思去办,就好比他此刻大咧咧坐了去,屁股上挨着的可不会是舒适的椅面,却会扎上满屁股的铁钉子!
人情往来,有时候还真得分得清清的。有些人情呐,你自己若是没那个斤两,没那个位份,那还是别妄想能承得住那份人情。
可这是在韩舍人跟前——
冯坤泰再次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见对方面色从始至终,即便是接到那卷轴时,也不曾有过波动。随后,他选择听命行事。
“好……谢大人赐坐。”虽是坐下了,屁股也只敢挨着半边。
“辛苦冯员外了。”
“小人担不起大人这句辛苦。小人早言明,只要大人肯救冯家,小人这条命,就抵给大人您了。”
“怎么?等不及了?”
“大人……”冯坤泰欲言又止。
事实上,他确实有些等不及了。
月前,冯坤泰好不容易求得柳旋改口,答应出手救冯府,那会儿,他高兴过了头,立时答应了柳旋提出的替她走一趟安南道的要求,当日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京都,远赴安南道。谁知,为了拿到这卷轴,冯坤泰在安南道费了许多心思,多方周旋,才得已弄了个副本回来。这卷轴他自然也看过了,不过是安南道那儿在建的皇帝行宫的工程图文,就算拿在手里,似乎也没什么用啊?可在他离京的这一个月时间内,那梁总管那边却趁机蚕食鲸吞了他冯家的大半生意!这……冯坤泰忽然有些犹豫,更心生惧怕,万一,万一他看走了眼——
“不信本官?”
柳旋淡漠的眼神冷冷扫过冯坤泰。
噗通一声,冯坤泰跪到了地上,垂着头,暗暗握拳,咬牙道:“……若是不信大人,小人怎敢赌命?”
柳旋站了起来,走出书桌后,却不是要去扶起冯坤泰。她靠着桌沿,将那卷轴卷好,递到冯坤泰眼前。
“这东西,你拿回去。”
冯坤泰愣愣地接过,疑惑问道:“大人……?”让他拿回去?可这东西能顶什么用?
“我知道你心急,但凡事总不能一蹴而就。既然我应下了你这件事,自然有把握叫你得偿所愿。”
都走了到这一步,冯坤泰早没了第二条路可选,只得把心一横,咬牙应道:“一切但凭大人安排。小人绝对再无二话!”
“东西拿好了,就先归家,与家人团聚。你且不用着急,先休整一番。几日过后,自有用你的地方。你记住,冯家能不能救得回来,就要看你这个头起得好还是不好了。”
虽不知几日后又要指派他去做什么,好歹听到了希望的苗头,冯坤泰十分激动,对着柳旋一再道谢,才开怀离去。
他离开没多久,秦四闪身进了书房。
“少爷,滁州老家来信,称近日总有生人到滁州地界上去打探您的事情。”
“有便有。”她难道还怕被人打探不成?“可查到都有哪路人马了吗?“
“有两三拨是京畿口音,应是京里派去的。还有一拨,是茶州来的。”
“茶州?”柳旋目光一顿,终于抬起头来。
“是茶州。据底下的人回报,似乎是茶州官府里的人。“
“茶州官府?”
茶州,黎王府邸。
吴宗龄带着由手下刚查探到的消息匆忙来求见黎王。
“王爷,已经查清楚了。京中的那位韩舍人,的确出自滁州韩府。他的生父,正是——韩溪咏!”
“韩溪咏?”黎王闻言,想了想,问道:“……是六年前死去的那个韩溪咏吗?”
“正是。”吴宗龄颔首。
“怎会……那么不巧?”黎王皱起了眉……
转瞬,六月已至。
幽境马场上,王朝军队再次被马贼耍弄得团团转。
连陆不才也开始沉不住气了。他奉命来幽境督办马贼案,原以为最多不过半个月天,定能将那帮马贼剿灭,来了方知道,那群马贼不仅勇悍,且十分狡猾,来时迅猛,令人防不胜防,退时如潮归深海,无处可寻。
眼见时序已入夏,陆不才决定不能再干等着。他拿出安国侯的手谕,令心腹速去雁回关借兵,自己则留在幽境马场,排兵布局——
“陆不才?‘不才先生’?”
京中,柳旋看了幽境马场来的飞鸽传书后,讽笑一声。
“我若不入局,岂不白费你一番苦工?”
六月初五,京中富商蔡恒过寿,遍请亲朋好友赴宴。因着蔡家与冯家是远亲,蔡恒虽有些担心冯府时运不济,为着不招人诟病,还是给冯府下了帖子,心中却是不指望他们来。可惜,寿宴当日,冯坤泰竟提着寿礼登门。
蔡恒身为主人,又是自己过寿,不好赶人,原想着不搭理就好,不想,冯坤泰自己竟凑了过来。
蔡恒不悦,暗道此人真是厚脸皮。不过,也难怪,冯家早不是当年冯家,如今已是半个破落户。难不成,冯坤泰此行,是想趁机攀上自己?越想越不对劲,蔡恒正欲装作没瞧见,扭头便要走,可惜没走成。
“三叔公!”
冯坤泰哈哈笑着,肥胖的身躯此时异常灵巧,一下就挡住了蔡恒的前路。
“侄儿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论辈分,蔡恒确实是冯坤泰的叔公。
“有心了,有心了。”蔡恒虚应两声,边左顾右盼,佯装有人在找自己,又想走。冯坤泰偏不让他如意,一闪身,又挡到了他前头。
蔡恒心中已有些恼意,不耐烦地打量他两眼,没好气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叔公,你得救扶侄儿一把啊!”
冯坤泰突然嚎了一嗓子,吓得蔡恒连忙抓了他一把,低喝道:“有话就说,嚎什么?!你是诚心来捣乱的吧?!”
“侄儿怎敢?”冯坤泰苦这一胖脸,委屈道,“叔公大寿,侄儿自然是来贺寿的。只是,侄儿家如今落难,确实要叔公出手相助。”
果然!蔡恒不耐地睨了他一眼,回道:“你家那事,叔公实在使不上力。谁叫你没事去惹宫里的人?”
现如今,谁不知道,冯家是被宫内的大总管给收拾掉的?有道是,民不与官争,虽说梁总管是个太监,可人家是宫内的大总管,是陛下跟前的人,谁开罪得起?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吧,还须得先瞧清了冯家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