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婉莹转过头来问:“那么,瑶儿,你呢?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像以往那样,婉瑶把头靠在婉莹肩头,开始细诉她这几年的经历。
那一日,天还没亮,心神俱伤的婉瑶一心想要逃离孟府,就趁婉莹熟睡收拾了些衣物细软,偷偷跑出去,在河塘边叫醒了船老大,雇了船,匆匆忙忙离开了三桥。
到余溪时已近中午,婉瑶正在船舱里打盹,船老大却被岸上的日本人当靶子打死了。她在船上被枪声惊醒,任由船在河面上打圈圈,一动不敢动。直到晚上,旁边有船只经过,借着幽暗的月光,见船头那人一脸正气,便低声呼救。
在那人的引导帮助下,去了抗日前线,参加了战地医疗队,辗转奔波在战场上。五年前一次惨烈的战役,我军死伤严重,婉瑶作为随军护士,忙得昏天黑地。就在简易帐篷里,见到了尹先生,他受了轻伤,婉瑶替他包扎伤口时认出了他。尹先生原是军阀之子,当年为逃避家族争斗才流浪到三桥,做了孟家三年的私塾先生。尹明杰乃是他化名,他真名叫舒文轩。那时已是军中上将,见到婉瑶很是高兴,一来二往,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
不知不觉,天色已是薄暮,又到掌灯时分了。姐妹俩谁也没有察觉,也没去点灯,就那么在渐渐昏暗的屋中坐着聊着。
门口的帘子忽然被掀起一个角,有亮光透进来,一张小脸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着。
婉莹见了喊:“小羽,来见过阿姨!”小家伙便倏地跑了进来,还朝后招招手。婉瑶带来的孩子也东张西望地进来了,见到婉瑶便快步跑过来扑进她怀里,稚声稚气地喊:“妈妈,妈妈,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春羽分明就是婉莹小时候的翻版,白皙的皮肤,乌黑纯净的眼眸,齐刘海的童花头更显出她的俏皮可爱。她打量着婉瑶并对她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说道:“您就是我阿姨吗?不过,三叔让我来喊你们吃饭了!我能不能等会儿再跟您认识啊?”
婉瑶听了忍俊不禁,婉莹却“啊呀”一声站了起来:“已经这么晚了吗?我竟忘了做饭了!小羽,你怎么不早点来叫我?”
春羽撅起嘴巴说:“姆妈,三叔让我自己玩,不要打扰你们说话。我就和琴音在外面玩捉迷藏啊!”
“二姐!”门口帘子一闪又进来一人。婉莹已去点了灯,屋子里霎时亮了许多。
婉瑶抬头,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盈盈对她笑,不由得一怔:“你是……泽儿吗?”
少年点头“嗯”,婉瑶上前两步,牵住他的手,扬起脸说:“泽儿,二姐想死你了!”孟泽看着婉瑶微微笑着,说:“二姐,我也很想你!”
五人来到前厅,孟濂已张罗了一桌子饭菜,不能和以往的孟府宴席相比,倒也简单干净。只有那壶孟濂亲手酿的桂花酒,似乎比那一年的更醇了些。
春羽人小鬼大,忙着给婉瑶和琴音夹菜,又不停地给舒文轩斟酒,一时大家都笑意满满,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有舒文轩的近侍来接他去旅馆。舒文轩问了婉瑶的意思,知道她还有很多话要跟婉莹叙说,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婉莹手脚麻利地去洗碗了,孟泽带着两孩子去玩了,前厅就剩下孟濂和婉瑶。
四下一片静谧。婉瑶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愈跳愈烈,几欲想要逃离。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这一刻才发现他依旧在心里,这么多年,如影随形。
两人静默了许久,几乎同时开口,一个“婉瑶”,一个“孟濂”,然后相视而笑。
孟濂笑道:“你先说吧!”
婉瑶收敛心神,盈盈笑着,说:“姐姐已经把你救治游击队的事告诉我了,你做得很好!”
孟濂嗯了一声。
“我只是做了一个中国人该做的事,没什么的。只是……”顿了一下,他说,“这个暂时不要告诉尹先生。”
婉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念头一转,便点点头。
两人都是欲言又止,一时间,又是静默。
犹豫再三,婉瑶道:“我和文轩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让他知道,其实她并没有真的结婚也没有生孩子。
孟濂啊了一声,吃惊地抬头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眼里却闪过奇异的光彩,隐隐透露出一丝热切一丝喜悦。
话说了一半,婉瑶却不再说下去了,她暗暗恼恨自己,只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窘迫,连眼神往哪摆都不知道了。但话一说出口已覆水难收,只好用贝齿轻咬着下唇,掩饰着站起来道:“我有点热。我们到院中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