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凛冽,浸人心骨。
关彝背负双手静静地矗立在关墙上,举目远眺,群山朦朦幢幢,深邃而苍茫,好似一张没有边际的大网,让人一眼看不到尽头。
十万大军,外无援兵,内无隔夜之粮,军心溃散,四面楚歌,岂有不败之理?休说邓艾、钟会等人,便是子牙重生,张良再世也断然无计可施。历史不会说假话,从关彝决定走出梓潼郡深山的那一刻起,魏军三路伐蜀必败无疑,而他将会踩着邓艾、钟会等当世名将的肩头,成为当下一时无两的风云人物。
可是,自己心底的惶恐和焦虑却日甚一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江油戍之战,关彝之所以能够料敌于先,处处压制邓艾,乃是前世的记忆帮了大忙。魏军三路伐蜀时,东线有阎宇坐镇郪县连接东吴为外援,北线有大将军姜维坚守剑阁,钟会纵有通天之能也难逾天险一步,至于大汉大后方,除关索和关银屏兄妹前来勤王之外,建宁太守霍戈也早已经做好了时刻救援CD的准备。
因此,就彼时形势而言,汉、魏两军的成败完全取决于关彝是否能够守得住江油戍。事实证明,关彝做到了,历史的进程也在那一刻起重新改写,接下来魏军的全线溃败自然都在意料之中。
自己此时虽然能够借助历史料敌于先,改变历史原本的进程,但自己前世的记忆却到此戛然而止,一片混沌,再也想不起前世记忆的一丝一毫。在今后的戎马生涯中,没有可以借鉴的历史,又该如何书写?
此时此刻,关彝方才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不安。毕竟,真实的历史是邓艾奇袭江油戍得手,并在绵竹大败诸葛瞻之后兵临CD,迫降刘禅。这一节,但凡是关注三国的大都耳熟能详,关彝也不例外。然而,如今却因自己莫名其妙的到来改变了本来的历史进程,这到底是祸还是福?
关彝的惶恐正是在于此。他前世的记忆中,对三国末世时期的了解仅仅保留在邓艾灭蜀后半年左右时间的事件。根据历史记载,嗣主刘禅投降之后,邓艾、钟会和姜维等人在CD之乱中先后被杀,原大汉刘氏宗室和文武百官被迁徙至洛阳。
自此,三国鼎立已成过往烟云,大汉大统戛然而止,而关彝前世的记忆也到此为止。也就是说,关彝如今面对的将是和历史原本进程完全不一样的轨道,而这却偏偏不是他所能预见和借助的,无助之情,便仿似眼前看不到尽头的苍茫夜色。
关彝心知,随着魏军全线溃退,自己也将功成名就,进入仕途上的一个崭新时期。可是,他更清楚的是在今后的历程中,无论官场、战场还是敌我同盟,他必然会遇到更多的此前未曾经历过的危机和险恶。
除此之外,江山代有人才出,今后的人生中,又将要有幸见识多少英雄豪杰?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让人窒息的压迫感让关彝不用回头便知道是鄂虎。
“少主,深宵露重,早点歇息吧!”
鄂虎将一领锦袍披上关彝的肩头,对于这个年纪只比自己年纪相仿的少主,鄂虎从心里感激和尊敬,当初要不是关彝在嗣主面前求情,自己早已经被砍头问斩,又岂有今日之辉煌和荣耀?
他虽来自西南蛮族,但也颇知忠孝节义,自己的父亲鄂焕当年承蒙诸葛武侯擒而不杀,此后终其一生甘愿为大汉朝廷效命,东征西讨,战功赫赫,至死不渝。更何况,南中蛮族一向崇敬勇士,一旦认了主人,便会生死相随,断无更改之理。
关彝紧了紧锦袍,淡淡地道:“防务交接完毕了?”
鄂虎点了点头,道:“正先已经和柳副将交接完毕,明日一早便可启程。”
关彝笑了笑,深感满意。原来,三日前廖化和他赛完战马脚力后,便再次接到姜维的快马传讯,令廖化和他将七盘关的防务交接给副将柳彰,北上汉中会和。
次日一早,众人用过早饭之后,随即辞别柳彰,离了七盘关迤逦往汉中进发。因为大局已定,众人心情放松,一路上只是谈论一些奇闻趣事,聊减旅途疲累。
三日之后,大军已经越过沮水,再往前便是汉中平原。这一日正行之间,身后马蹄声骤然大起,一名血卫斥候飞马至关彝身前勒住缰绳,随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动作一气呵成,果然是久经训练,身手不同凡响。
“报……启禀将军,魏将邓艾、爰青彡得知钟会全线败退,已经趁夜撤离白水关,沿阴平桥头越孔函谷退往陇西。”
关彝吃了一惊,忙道:“李球和黄崇二将何在?”
那名血卫道:“邓艾退兵时在关上多立草人,因此李、黄二位将军日前方才哨探真实,小人来时,二位将军已经尽起大兵掩杀魏军而去。”
关彝挥手让那名血卫退下,皱眉道:“为将者当明辨敌情,方能百战不殆,岂有敌军退走数日而不知之?再者,敌军既已退走数日,追之无益,二将若是贸然进兵,只怕要误中邓艾奸计!”
心中思虑,随即唤过时风,吩咐他多派斥候打探魏军和李球、黄崇两将的动向,一有消息即时回报。
廖化沉吟着摇了摇头,道:“以老夫之见,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老将军有何高见?”关彝深知廖化戎马一生,行军打仗乃是家常便饭,数十年如一日,为大汉朝廷立下了赫赫功勋,如今已然官居右车骑将军,成为军中重将,其修为自然有过人之处。他如此一说,自然有其道理。
廖化道:“钟会溃败之后,邓艾孤立无援,必然担心大将军攻取武都断其归路,因此退兵乃是意料之事,但此人久历沙场,老谋深算,李、黄二将绝非其敌手,因此我料二将并非不知邓艾退兵,乃是有自知之明,惧怕邓艾有诈,不敢出兵追袭,却又担心背上怯战之名,因此才待魏军退兵之后又故作追赶之态耳。”
关彝点头道:“此事原也怪不得他二人,邓艾败退白水关时,侄儿曾严令他二人只需据守木鱼嘴,不可轻易出兵与邓艾接战!”
廖化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耳!贤侄适才也说过,为将者当明辨敌情,临机而断,切不可拘泥于常规,否则何以用兵?一个月前,邓艾虽然败退,但战略态势上仍然与钟会成两面包钳我军之势。如今,钟会这一支兵已经全线溃逃,邓艾若再不退兵,必然会陷入我军的包围圈中,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关彝点了点头,廖化说的有理,邓艾智勇兼备,威名素著,汉军中除了姜维、张翼、柳隐等少数几人之外,余皆不是其敌手,只怕李球和黄崇确如廖化所料,乃是怯敌避战。倘若当真如此,可见此二人并非成大事之辈。
不过,廖化这番见解,让关彝对他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台阶。后世民间谚云: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在许多人看来,这是在说大汉后期人才凋敝,军中没有大将之才可以领军,这才不得已让廖化担当为先锋大任,领兵作战。
然而,关彝心中却明白,廖化虽然不是三国时期顶尖的帅才,却绝对是文武双全忠贞勤勉的一代名将。
廖化,字元俭,襄阳人,初为前将军关羽主薄,关羽兵败之后诈降东吴,后诈死骗取吴人相信,随后携老母历经苦难千里潜逃回蜀,昭烈皇帝赞其忠义,封为宜都太守,后累次追随诸葛武侯和姜维北伐,忠心耿耿,多负辛劳。
众所周知,历朝历代官制,主薄属文职官衔,乃是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不同时期也有参赞机要,总领府事的权限。三国时期享有盛名的才子陈琳曾任大将军何进的主薄,杨修和司马懿也曾为曹操的主薄,名列蜀中才俊之首的黄权也曾任刘璋的主薄,甚至于绝世悍将吕布也担任过并州刺史丁原的主薄。由此可见,廖化乃是极具智略才干的学问之人。
又有,昭烈皇帝伐吴兵败,病逝于永安,嗣主刘禅即位,廖化先是迁丞相府参军,参赞军机。随后又累迁广武督、阴平太守,驻防于汉、魏边境,防范魏军。倘若廖化无领军之能,诸葛武侯焉能用其为参军,廖化又如何能够驻防边境,独当一面?
大汉延熙元年(公元238年),廖化奉命攻打曹魏守善羌侯的宕蕈,魏雍州刺史郭淮派遣南安太守游奕、广魏太守王赟发兵救援,意图围歼汉军,却不料被廖化先后大破之,南安太守游奕仅带数十人逃命,王赟则被廖化一箭射死,殒命沙场。
大汉景耀四年(公元262年),姜维率众复出狄道,廖化心中忧虑,乃谓人曰:‘兵不戢,必**’,伯约之谓也。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何以能立?诗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今日之事也。
廖化的言下之意乃是说,姜维自己曾说过,用兵不知节制,必定是自我败亡的下场。大汉目前的状况是智力不比敌人强,力量也小,却常年频繁用兵,这样下去如何能够长久?为何这样的局面不在我的前面,也不在我的后面,却偏偏让我在这个时代碰上了?
不料此话一出口,便被人暗中报给了姜维,姜维听说后大怒,遂留廖化驻守汉中,自与张翼等众将起兵伐魏,不料果然不出廖化所言,数月之后,姜维在侯和被邓艾击败,不得已退兵屯于沓中。此谓廖化有先见之明也!
事实上,在大汉军中,廖化向来勇敢果烈,长于行伍,见识宽广,能断大事,乃是大汉后期的军方重将,官至右车骑大将军,领并州刺史,封中乡侯。
时人赞誉:前有王句,后有张廖。所谓王句,指的是王平、句扶,至于张廖,指的自然是张翼和廖化了。王平和张翼皆为世人所熟知,句扶亦是一代名将,官至左将军,封宕渠侯,史载其忠勇宽厚,数有战功,名位常亚于王平,只可惜此人的事迹在史书上少有记载,同陈到一样都是被人刻意淹没的英雄人物。由此可见,在蜀人的眼中,廖化的确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将才。
如果不是关彝亲历这个时代,估计对廖化也是抱着同样的看法。现在看来,世人将廖化看做“平庸之辈”,实乃是廖化天大的冤枉。倘若按照历史上廖化的真实水平而言,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这句话的真实原意应该是:蜀中人才凋敝,迟暮英雄打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