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有了青梅竹马的佩蓓，就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庞懈瞪起了牛眼，不依不饶道。
佩蓓，佩蓓，张凌风心底忽地一阵针刺似的痛。
他第一次见到佩蓓的时候，记得那年他刚过完五岁，他还是个孩子。
那天正在下雪。庭园中的梅花来得正好，梅树下的雪也仿佛分外洁白。
那天张凌风正在梅树下堆雪人，他找了两块最黑最亮的蜂窝煤，正准备为这雪人嵌上一双明亮的眼睛。这是他最愉快的时候。他并不十分喜欢堆雪人，只不过是为了要享受这刹那间的愉快——每当他踮起脚将“眼睛”嵌上去的时候，这臃肿的而愚蠢的雪人就像是忽然变得有了生命。每当这一刹那间，他总会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和愉快。
他一向喜欢建设，憎恶破坏。他热爱着生命。他珍爱着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那年冬天，他总是一个人偷偷跑到后园来堆雪人，因为他不愿任何人来分享他这种秘密的欢愉，那时他还不知道欢愉是绝不会因为分给别人而减少的。
后来他才懂得，欢乐就像是个聚宝盆，你分给别人的越多，自己所得的也越多。痛苦也一样。你所想要别人来分担你的痛苦，反而会痛苦得越深。
雪人的脸是圆的。他正考虑着该在什么地方嵌上这双眼睛，奶奶和姑姑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身后还带着个梳双抓髻披着红斗蓬的小女孩。猩红色的斗蓬，比枝上的梅花还鲜艳。
但这女孩子的脸却是异常苍白，比雪更白。似乎在哪里早就认识过！
——红色和白色一直是他最喜爱的颜色，因为在他小小的心灵里，“白”象征着纯洁，“红色”象征着热情。他第一次看到她，就对她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免得她被寒风吹倒。
奶奶告诉他：“这是你远方表婶家的女儿，你表婶表叔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所以她从今天开始，就要住在我们家里。”
“你总是埋怨自己没有妹妹，现在我替你找个妹妹来了，你一定要对她好，绝不能让她委屈哭泣。”姑姑也在一旁道。
“这个妹妹我认识！”他几乎没有听到奶奶和姑姑在说什么。傻乎乎地叫了起来。
“又在胡说疯话了！她这还是第一次上门来，你又从哪里见到过？”
他快步跑上前。因为这时小女孩已朝他走了过来，走到他身边，略带羞怯地道：“这个哥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歪头看着他堆好的雪人，问：“它什么没有眼睛呢？”
“你喜不喜欢替它装上对眼睛？”她喜欢，她点头。
他将手里紧握的那双黑亮的“眼睛”送了过去。他第一次让别人分享了他的欢愉。
那天以后，他与她就一直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午睡一起疯玩。只要看到她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光亮，他就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欢愉，永远没有任何能代替的欢愉。
他甚至不惜和她分享自己的生命，——那是个夏天，他和小蓓，拉拉，庞懈几个玩伴在村头的小河边采饱满出水的莲蓬，不知为了什么一句玩笑话，小牛犊壮似的庞懈支愣着膀子直朝他撞过来，他灵巧地一闪，庞懈整个撞上了弱不禁风的佩蓓身上，“哎呀——”“扑嗵——”两声，小蓓轻飘飘地栽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河里，只有两只纤细的胳膊无力地在水面挣扎。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其实也不会水，却毅然决然地跳进了那冰凉的河中，向那只无助的小手伸去了自己无力的手。——后来他俩是怎么像只落汤鸡似的被大人们救上了岸，他全忘记了，他的眼睛里只有小蓓。“她也一样。”他知道，他确信。甚至十六岁那年，当他们初次分离的时候，在他心底深处，他还是坚信此生此世只有他才能分享她的痛苦，她的欢乐，她的秘密，她的一切。
他确信如此，直到现在……可小蓓现在却孤零零地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到哪里才能再找到她？
“疯子，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俺又说错什么话了？”
张凌风打断了纷乱的思绪，抬起头来，沉下脸道：“你怎么会说错话？说你胖你就喘；说你是只螃蟹你果真是只脑袋里进水了的阳澄湖大闸蟹！你可知道，放眼当今天下，有多少青年俊彦、公子王孙，豪门子弟哪个不做梦都想入赘南宫世家当个乘龙佳婿，好一亲南宫美人的芳泽，少去奋斗三十年！你到好，关键时刻掉链子，还说是甚么火坑，世上有这样温柔富贵的火坑么？”
“疯子，听你这样说，这次我真错了，我应该全力争取下？”
“何止争取，应当全力以赴！我想，南宫世家这次之所以大张旗鼓广撒英雄帖为老太太祝寿，一来恐怕是为了明年中秋在武当山举行的武林盟主大会提前造势，二来我想也是为他们家最小的南宫美人儿南宫雁燕挑个好佳婿！”
“好，疯子，就听你的，咱庞懈这次赤膊上阵，定要抱得美人归！哈哈哈——”庞懈满满灌了自己一口酒，拍着胸脯豪气云干地允诺道。
张凌风正待开口。忽听邻桌上那个玄衣年轻人重重地一拍桌子，极其刺耳地道：“哼，甚么玩意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