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定是一个披荆斩棘,金甲披身的大英雄!”
我看着打着旋儿落下来的桃花,含笑着看着远方湛蓝的天空:“就像,罗辰之那样。”
“小知了,有没有战场那边的消息?”我接过一片落花,用指尖来回揉了揉它。
小知了是自幼便跟着我的小丫头,是爹爹从北方难民手里买来的,伶俐乖巧的很,年龄只比我小了一个春天时节。
“小姐,奴婢只听说罗少爷被派到了最西边,听说那里匈奴很难打,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小知了为我沏上太奶奶嘱咐的红姜参茶,递到我的手边。
我哀哀地看了看桃树越发繁盛的枝桠,呢喃自语道:“他答应过我,这个春天便会回来向爹爹提亲.”
小知了安慰地看了看我:“小姐,您放心,罗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凯旋而归的。”
我看着大雁成双的侧影,心里却腾起了阵阵薄凉的雾气。
我咬了咬唇拨开心中那层薄凉的雾气,原来心脏上印的正是罗辰之深邃的眼睛。
我在心里念了念他。
罗辰之,你一定要回来。
春天的黑夜来的晚了一些,虫鸣声伴着风声从这所大宅里穿堂而过。
吹过女眷们头上的朱钗,来回“叮当”声一片。
我们一大家子人围坐在红木方几旁,各个都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的表情和动作。
直到住在东边院子的太爷爷缓缓入座,大家挺直的背脊才松了半分。
“太爷爷,今儿立春,满院的桃花都开了。”说话的是四房的长房孙子,也是我的哥哥。
太爷爷一捋银白长须,声音颤抖而沙哑:“九姑娘?”
我听见太爷爷喊我的名字,忙起身站的笔直:“梦里在呢。”
太爷爷朝我招了招手,母亲忙用胳膊肘抵了抵我的后腰,低声催道:“快去。”
我缓步移向主位,微微欠了身子朝后退了一步,站在太爷爷侧后方。
太爷爷拉过我的手在手心里拍了拍,因为做了一世的手艺活,太爷爷的手掌心已然被一层又一层的老茧盖过。
“还有几日就是九姑娘的生辰了吧?是不是应当摆及笄之礼了?”太爷爷一下一下的抚着我的手背,我颔首点点头。
太爷爷笑笑,朝爹爹望去:“老四啊,结亲的人家相好了吗?”
爹爹起身作揖,缓缓道:“还没有。”
太爷爷似是有些不悦,松开我的手来回捋了捋胡须:“我家九姑娘论相貌人才都是上等,城中那些公子哥都无一上门提亲吗?”
爹爹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所以迟疑地看了看我,才慢慢启唇道:“上门说媒的人家倒是有几户,但都不甚符合九姑娘的心意。”
太爷爷“咦”了一声看向我,年近九十的太爷爷眼神依旧烁烁:“九姑娘已有心仪之人了?”
我窃窃地瞟了一眼一直跟我使眼色的娘亲,咬了咬唇,还是照实说了出来:“回太爷爷的话,梦里已有了心上人。”
太爷爷声音低沉了半分:“不知是哪家掌柜的公子?”
我紧张地绞了绞裙角,硬着头皮答道:“他不是哪家掌柜的公子,他是我北齐国的少将军罗辰之。”
太爷爷蹙眉抬了声音:“是武将?”
我垂头道:“嗯。”
太爷爷一把甩开我的手,怒目圆瞪开始斥责:“我早就说过,我许家子女绝不能和武将结姻,九姑娘,你不知道么?”
我咬着唇,硬气地点了点头,道:“梦里知道,可梦里却不明白,将士们在战场挥洒热血保家卫国,若没有他们,在这乱世我们怎会求得一朝安稳?”
太爷爷气的扬起了手,眼看着就要落在我身上,却被方才开口问话的四哥拦住。
四哥忙劝道:“太爷爷莫生气,梦里还小不懂事。”
我却心下一横,干脆逮到这个机会将我的心思全部一股脑说了出来:“太爷爷,梦里的心上人一定是个披荆斩棘,金甲披身的大英雄!梦里并不喜欢文人墨客,也不钟情商贾富豪,梦里早已认定罗辰之,还望太爷爷成全!”
我说着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好好地一桌晚宴眼看被我搞砸,于是娘亲连忙站出来佯装打了我几下,而后向太爷爷求情:“太爷爷莫生气,五娘回去好好教育她!”
太爷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再不理会我:“我看刘家染坊的公子就不错,家大业大,又是家中独子,九姑娘嫁过去了不会吃亏。”
众人见太爷爷算是消了气,于是都连连附和,唯独我咬着下唇掉了眼泪。
一炖饭吃的甚不开心,我早早离席回到屋子放声大哭。
小知了跟在我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摸着一枚福玉扳指哭的伤心欲绝。
正在此时,院子外面透过阵阵火光。
因得我所处的撷春院挨着东边大街,于是我便能听见东边大街上的一动一静。
此时已入夜,火光又不像是哪里着火了,是从何而来?
我抹了一把眼泪,将扳指收好放回红木雕花锦盒里,再藏于床下。
而后跑到院子中,顺着那颗桃花树攀到了离地半尺的枝丫上。
小知了担忧地叫我下来,我却让她小声点。
“我见到火把,想必是罗辰之凯旋回城了。”我望着远处移动的火光,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激动。
我对小知了说道:“我出去看看,如若娘亲来看我,就说我睡了。”
小知了急的直跳:“小姐,今日晚宴太爷爷才说要看紧你,你这要是出了岔子,不是要小知了挨打么?”
我朝她撅撅嘴:“我的好知了,我盼了辰之哥哥多少个日夜你最清楚不过,难道你真忍心见到我哭死过去?”
小知了为难地绞着手指,片刻后铁了心:“小姐,那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这里有我呢。”
我破涕为笑,脚下生风地攀着树丫爬出了围墙。
我一路东奔,朝火光荣盛的东门跑去。
那里是归甲楼,每每出征的军队都会在此卸甲归家,带着满身的荣誉。
我跑歪了发髻,跑掉了朱钗,一脸狼狈的来到离东门几步开外的裁缝铺外。
我躲在一旁看着眼前明明暗暗的火把,再看向他们身穿的军甲,军甲上绣着罗家军独有的麒麟图案,印着大大的“罗”字的军旗也格外耀眼。
我几乎要叫了起来,可突然被军士簇拥着的一口黑木棺材吸引了目光。
我这才看清楚了归城的士兵脸上都挂着悲痛。
我紧张的手心都冒着汗,期盼着那棺材中人一定不要是罗辰之。
正在此时,一阵夜风呼啸而过,将罗家军旗吹得来回翻腾。
一名老者被人搀扶从城墙上下来,面上的表情悲痛万分。
他颤抖着立在黒木棺材旁,声音悲鸿破天。
“我儿辰之,走好!”
罗辰之战死在西北边,我为了能够离他更近,挑了府中朝西北的一处深井,投了下去。
我以为这样就能与他魂聚奈何桥,却不料竟然纠结着醒来。
我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得身子像是被井水泡久了一般懒懒地发胀。
小知了见我醒了,有些高兴地端来了一碗热汤药:“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心中悲痛,却隐隐觉得眼前的景致有些不大一样。
于是问道:“小知了,现在何时?”
小知了瞪了瞪眼:“看来小姐这次风寒害的厉害。”
我蹙眉,不是投井吗?怎得成了害的风寒?
“如今是冬月里,再有十几天就立春了。”
我惊愕,原来我并没有如愿死去。
我问小知了:“是北齐多少年的冬月?”
小知了虽然心有疑惑,但也还是乖巧的答道:“如今是北齐十三年冬月里,小姐,怎么了?”
我心中深沉一落,原来我回到了一年半前,那时候,罗辰之并没有要出征,我和他,也只是萍水相逢。
“小姐,我去叫大夫来给你看一看,大夫嘱咐说你醒了一定要去知会他一声。”
小知了替我吹了吹汤药,交到另一个来看护我的小丫头手上,嘱咐道:“阿荷,伺候九小姐把药喝了。”
我犹记得那年冬月我生了近半个月的病,就在我病愈这天,因为闷得慌偷溜出府才遇上了罗辰之。
于是我掀开被褥强行下床:“小知了,我和你一同去大夫那。”
小知了扶住我:“那可不行,小姐您待着,小知了去将大夫请了来。”
我看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假意顺从,仰头喝完汤药,催走了小知了后又将阿荷打发走。
我见时机成熟,随手拿了件雪白的貂毛大氅裹住自己略显虚弱的身子,爬上院中落满白雪的桃花树,就如同那一夜一样,满怀期望地翻过围墙。
我循着记忆赤着脚踏着雪在街上狂奔,白雪皑皑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无力又悲伤。
我含着一年后的泪狂奔在一年前的街道上,朝我们初遇的那家药铺而去。
还好,发生过的事只要你想要遇上就不会错过。
当我刚刚跑到那家叫做“回春堂”的药铺门口时恰好遇上了来处理刀伤的罗辰之。
此时他身披一件黑貂大氅,露出黑色长袍,腰间裹着银白腰带,头发高高的束起,气宇轩昂。
我站在离他不足一尺的距离再也挪不动脚步。
我们身边人来人往,大雪又在此刻飘摇落下。
我又是笑又是哭地看着他,他却深锁眉头盯着我这个陌生人。
片刻后,我费力地伸了伸胳膊,像是期盼中他凯旋而归时索求拥抱那般。
“我终于,等到你了。”
说完这句话,我应声倒地。
在我完全失去意识前,我看见黑色衣袍的影子朝我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