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且醉忽然想看看那个傻乎乎的傻丫头，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傻丫头还在吗？或者已经…逝世。
那么多仙人精怪之所以不愿与凡人太过亲近，就是因为寿命。寿命这东西，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一百年，对于一些小小的精怪来说，太短太短了。修炼无岁月，对于时间，凡人没有那么多，但对于他们这些异族人来说……
人界，莫家。
“没想到，时隔几十年，依然能见到你，小哥哥。”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端起青花瓷的茶杯，喝了口茶：“快六十年了，我鸡皮鹤发，而你，还是那般年轻，那般桀骜不驯。”
且醉用青色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淡的青梅酒:“凡素，凡朴呢？”
“哥哥？他在二十五年前已经死了。他已经是一名将军了，战死在沙场上。他是个英雄。”凡素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怀念。
且醉沉默了一瞬，又从怀中掏出一轴画卷放在凡素的面前：“送你的。凡朴现在过得很好。”
凡素打开画卷，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跃然纸上。尽管那少年容貌十分陌生，但是他的神态，都是那般熟悉，就像年轻时的凡朴。她注意到画卷一角题了一行小字：蒙家大公子蒙惊流。
蒙惊流!
凡素回想有关蒙家惊流的传闻……
蒙家人丁单薄，有三个待嫁的女儿，两个儿子。大公子蒙惊流，心胸宽广与人为善，极善武艺以及谋略，十六就已经是武状元，如今乃兵部尚书，还未娶妻。
二公子蒙惊鸿，与蒙惊流相反，满腹经纶，对治国之道颇有见解，比蒙惊流小三岁，今年十七，已有一个小妾，现为太子伴读。
大小姐蒙语菲，现年十六，已和二皇子订婚……
“劝你不要介入凡朴如今的生活。”且醉仰头喝下酒：“他今生早年荣华富贵，中年征战沙场，遇见厮守一生的妻子，晚年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若你贸然介入，只怕会扰乱他今生的命格。”
凡素动作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不管怎样，今生我都不会再让哥哥独自一人了。”她卷起画轴，把卷轴放在身旁的桦木桌上：“小哥哥，五十八年前，为何不辞而别？”
且醉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嬉戏玩闹的孩子们：“师父之命不可违抗。凡素，对于你们来说，师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摩挲这酒壶上精美的花纹，忽然起身：“看你生活得不错就放心了。这次……以后真的不能见面了。”他有点惆怅，昔日的好友，在他一个短暂的修炼时间中就会轻易陨落，再次见面，恐怕就形同陌路了吧。
凡素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的木盒，表面光滑，看得出来被人把玩很久了：“小哥哥，永别。”
且醉拿起木盒，上面歪歪扭扭的“凡朴”二字已然淡去。这是他们曾经约定过的保密通信方式。
“老夫人，那个木盒，不是你逝去的兄长留下的吗？怎么给他了？”翠衣小丫鬟不解地问。
凡素坐在凉亭之中，欣赏着不远处的花儿：“翠儿啊，那些花好看吗？”
“当然好看啦。老夫人，那些花有什么问题吗？”
“翠儿，你还太小，不明白美好的事物很容易被时光摧毁的。”比如说他们三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翠儿啊，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曾经，有一对无父无母的兄妹生活在山林之中，过得很辛苦。
哥哥的愿望是出人头地，让妹妹和自己过上好日子；但妹妹知道自己的哥哥一无家世二无才学，要出人头地，只能是参军。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可能丧命。但拗不过执拗的兄长，妹妹只能跟哥哥前往京城。
路上，他们遇见了一只老虎精。老虎精修炼五百年，已成灵智。就在他们快要丧命之时，一个红衣少年从天而降，宛若天神。那一刻，妹妹觉得，那红衣少年就是她的盖世英雄，脚踏祥云来救她了。
那只老虎精最终被红衣少年身旁的青衣随从斩杀。“喂，我忘了去京城的路，你们知道吗？”红衣少年转过头，白玉一般的面孔在阳光下微微反着光，让妹妹看清了少年赤色的双眼以及朱砂泪。
年轻的妹妹微微一怔，哥哥回答：“多谢这位公子相救，我们正要去京城，若公子不嫌弃，我们能否同行？”他自是看出了自家妹妹的心思，但这种高门大户的人家，他们攀不起，让自家妹妹尽快断了念想也是好的，必须让她意识到他们的差距。
“嗯，那好吧。小青，打猎去。”红衣少年队青衣侍从吩咐道，随即就这样席地而坐，端起酒壶便喝。
妹妹看见那个精美的酒壶，再想想她见过最好的银器，顿时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那之后，红衣少年和他们在一起了十多年，是哥哥半拖半拽把他留下来的。
十多年过去，哥哥都快二十八，成了面容沧桑的父亲，有了一个贤惠的妻子。妹妹二十一却还未嫁出去，已然是个老姑娘了，但是红衣少年却没有丝毫改变。
在哥哥当上大将军之后，这个简单的汉子终于鼓起勇气问他是否愿意娶她妹妹，回答是“不行，因为寿命”。在几天后，红衣少年忽然看着一个玉符，脸色大变，妹妹亲眼看着他一直跟在身边的青衣侍从化作庞大而威武的腾蛇，而他，御蛇而去，从此兄妹俩再也没有看见他。
妹妹心灰意冷之下，嫁给了对她痴心一片尚无妻妾的莫家公子。但是御蛇而去的少年却依然是她的心上人。
嫁做人妇，不可能再以丹青描绘绝世的少年，索性就描绘腾蛇乘雾的画面和二人的背影……自此，丹青圣手莫家大夫人一画难求。
时隔多年再次想见，就真的是永别了。
“翠儿啊，不该爱的人，早早断了念想吧。”年老的夫人头靠着红漆柱子，沉沉睡去。
翠儿等了好久，都不见夫人醒来，就去叫她，但指尖一片冰凉：
“老夫人!——”
竹林中，且醉打开木盒，木盒内的一张纸内，正反两面写了不同的话：
第一句是：沙场奔波，劳碌一生，昔日英雄不再现。
第二句是：丹青圣手，惟妙惟肖，平生只愿绘腾蛇。
“呵呵，凡素，凡朴，你们可知，那日其实我并不想救你们，而是那只老虎，吞了我的美玉。”
你们怎么就误会了一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