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天花板,离床不远的窗户旁坐了个人,看样子是靠着睡着了,仰着下巴发出响亮的鼾声,这个人她不能再熟了,可不知怎么的,这样看着他却又觉得好陌生。
她环顾四周,一溜的白床白枕铺陈得倒是整齐,空荡荡却不免显得冰冷,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无盖的搪瓷缸子和一只暖水瓶,上面各自打了个红十字,床边的铁杆上倒悬着两个玻璃瓶,细管子连着自己的手背,整条手臂冰冷发麻,她想,这里大概是卫生院吧。眩晕伴随着刺心的疼痛令她回想起自己在雪地里那一幕“壮举”。
“原来我还没有死。”她心里说着,“那妈妈呢?她在哪儿?”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喊起来:“妈!妈!”
嘶哑而惊慌的喊叫惊醒了睡梦中的人,陈富民从凳子上弹起来,冲过去抓着苏茉冰凉的手说:“你醒了!”又边喊边往门口跑去:“医生,她醒了!护士,她醒了!快来人!”
进来的医生翻了翻她的上眼皮,随行的护士给她量了体温与血压,看起来一切正常,医生简单交代了两句,陈富民认真领会着,感激地送走了两人。
“你怎么这么傻呢?要真撞出个好歹来,叫我怎么办呢?”陈富民语气里都是心疼,眼睛甚至泛出泪光来。
苏茉不想理他,也不想问他,仍是一个劲要自己的母亲。
“妈回去给苗她们做饭了。你肯定饿了吧?我去食堂把我的饭打来给你先吃。”陈富民转身便走,两步又折回来,给床头的搪瓷缸子倒上热水,不放心地看了看苏茉,“我快去快回!”小跑着出去了。
不知安危的父亲,不在眼前的母亲,这个教她恨亦不是亲亦不能的丈夫,苏茉心头翻江倒海,牵得前额一阵一阵刺痛,一闭上眼睛,妈妈在雪地里被一群人拖拽的样子便挥之不去,她于是恨起陈富民骗她母女两个,恨起他闭门不见她母女两个。
床头的茶渐渐没了热气。走廊里传来她母亲与人寒暄的声音。她心头一热,翻身盯着门口,雨秋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头巾和笨重的棉衣上盖着薄薄一层雪。
雨秋惊喜地走近苏茉床边,问长问短,来不及抖落身上的积雪,把大包小包一股脑放在邻床上,又是汤又是菜的摆了一床,护士路过看见,冲着她大吼了几句,她又赶紧把这些吃食挪到床头。
举着汤碗,她把勺子喂到苏茉的嘴边。
泪水不自觉地涌出,眼中的母亲有些变形,雨秋见苏茉哭了,急得险些洒了汤碗,平日里那个利索稳当的妇人竟变得笨手笨脚。苏茉有一种强烈地想抱住母亲痛哭一场的冲动。
陈富民提着保温瓶走到病房门口,那是天冷了他专门给领导打饭准备的保温瓶。他看见丈母娘坐在里面,立即放轻了脚步,想了想,退了回去。自己坐在走廊里,默默地吃着瓶中的饭菜。丈母娘不知何时竟站了在他的面前。
“妈!”他赶紧起身让到一边,“您坐。”
雨秋并不坐,她此刻表情非常冷静,诚恳地盯着她的女婿:“陈富民,我只想求你,帮帮你爸爸……”
“妈!您听我说!”
雨秋摆摆手,“不为别的,就当报答他把女儿嫁给你!如果你还念我们黄家这一点姻缘,我王雨秋就求你这么一次。你对我有怨气,你以后可以恨毒了我,想办法整我报复我都可以。但你的岳父他怎么对你的,我想不用我来说。如果你对他有那么一点感念,对苏茉真有夫妻的情意,我想你不会对你的岳父见死不救。”
一席话说得陈富民半天不能应声,只能喊一个“妈!”
雨秋见他仍不松口,退了一步,突然跪了下去。这下可把个陈富民彻底吓住了,他来不及放下保温瓶,赶紧蹲下去扶住他丈母娘,谁知雨秋纹丝不动,稳稳地跪在地上,并不看他。
母婿两早引来人看热闹,臊得陈富民左右不能:“妈您快起来!我帮!我帮我肯定帮!”他侧着脸去拉丈母娘。
雨秋听了这话才慢慢地起来,再次诚恳却全无感情地说了声“谢谢。”慢慢提起墙角的大包小包,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踽踽而去。
陈富民回到病房,坐在苏茉的邻床上。她背对着他,显然她听到了走廊里的响动,她正对着窗户狠狠地流泪。陈富民呆呆望着她的背影,良久,起身摸了摸她的肩膀,仍拎着他的保温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