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每个闲散的午后一样,一群柴狗在太阳地里咬来咬去,几家老嫂子围在一起剥豌豆,花背的猫蜷成一团,在主人脚边打盹。
突然几个人同时抬头望去,几只黄黄绿绿的东西轰隆隆飞过来,扔下一排黑色的玩意。眨眼功夫,只听得天崩地裂的声响一阵接一阵地传来,水面炸开了花,不远处火光冲天,黑烟翻滚,空气里充斥着硫磺味,冲得人鼻腔酸疼,两眼飙泪。
飞机来回盘旋,炸弹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出成片的火坑。岗上湾竖了百十年的老土屋烧的烧,塌的塌。哭声喊声连天,爆炸不绝于耳。整座村子如砸毁的蚁穴。
“快往山里去啊!往山里跑!”雨秋听见窗外人喊。夫妻俩感觉到山墙抖动,随后闻到刺鼻的气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雨秋还是本能地抱起孩子,拉着黄立新往外跑。黄保长不在家,家里的女人们惊慌尖叫,满屋乱转,雨秋喊了声:“往山里跑!”几口人踉踉跄跄汇入了奔往山坳的人群。
一行人逃到山中,各顾各地找到岩壁或者密林落脚。因为跑得匆忙,谁也没顾上带着吃穿的东西,偏偏逢到下起了雨。雨秋一家子没抢到可以遮挡的地方,只能靠着石壁蹲在一处。雨顺着雨秋的头发往下滴,一颗一颗滑到耀祖的脸上。雨秋抬头看看天,飞机仍在徘徊,怕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夹带着断断续续的爆炸,只是不绝。黄立新站起来脱下外衫,挡在母女俩的头顶上。花鼓戏羡慕地看着两人。
天将擦黑,山坳里渐渐安静下来。下过雨的山野,泥土的气味盖过了刺鼻的硫磺。有几个老少状着胆子下了山,一顿饭的功夫,一个小的哭着跑回来,人们围上去问他究竟,黄立新也凑过去。
“我们一下山就被黄腿子发现,我爹和大伯,还有山哥被,被……”逃回来的小的话没说完,哇啦哭得抽搐。
“被怎么了,你倒是说完啊!”有人追问。“还用问嘛?没回来不就是没了吗?”另有人说。
“都被捅了!我们回不去了!山下都是黄腿子!”小的说。
“你怎么回来的?”“对啊,你不会把黄腿子引来了吧!”
小子被一群人问得不知怎么回答,只是“我,我”的讲不出下句。
黄立新拨开人群,把小子拉过来护在身后,“好了好了,他吓到了,大家别问了。”
“就是你老子!你老子黄继业成天不做好事,抓游击队,你老子跟黄腿子是一伙的,都是给日本人办事的!说不定叫人来炸我们,就是黄继业!”平日里不敢得罪黄保长的人,现在也开始望风倒,矛头纷纷指向黄立新。
黄立新见势不妙,赶紧拉着小子挤出人群,回到雨秋身边。
雨秋看小子仍在难过,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和我们在一起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岗上湾,不知道黄腿子会不会追到山里来,又鉴于黄保长一家子也在跟前,人们一片躁动,孩子喊饿,女人叫冷。星夜时分,开始有人成群结队地往山林里走,很快,岩壁下只剩雨秋一家和另一家人。雨秋耳尖,听出竟是黄李氏。两家合在一处,商量定等天亮了也往山里去寻个蔽身的处所。
寂静的山林,夜间格外阴冷。因为不敢生火,两家人紧紧地挤在一起。猫头鹰的叫声在山坳里回荡。雨秋心惊肉跳,整夜不敢合眼。耀祖一声啼哭在这幽静的环境里,足以划破长空。她只能守着孩子,他一哭闹便喂奶,拍着他入睡。她甚至能听见蛇在草丛里游走。
在她四世同堂的年岁里,当她看到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回想起当年的时光,只觉得像梦一般,好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