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深秋的一个夜里,连绵起伏的狗吠声中,管宅的大门被拍得山响。管顺安从梦里惊得坐了起来。被吵醒的还有婆子,她隐约听见敲门声似乎不只自家才有。她早前有听管顺安跟他女人说起当下的时局,知道这世道大乱,鬼子兵嚯人肚子眼睛都不眨。她虽没见过世面,这种情形依然令她心惊肉跳。
管顺安惴惴不安,披上外衣快步走到后边,把门打开一条缝伸个脑袋出去,一群粗布旧衣的汉子把门围了个严严实实,领头的腰里分明还别着个枪。“怕是来者不善呀!”管顺安脑袋发懵,半天不敢言语。门外领头开门见山,说自己是新四军游击队的,赶路途中,要在此借宿几天。他即不霸气,也不客气,论架势,是没有商量的要借宿了。管顺安知道游击队,但是没见过,是真是假他分不出,可一大群人围着,他岂敢怠慢?他心里打鼓,面上保持着风度,打开两扇门,客气地请他们进来,不清不知道,这一队人马鱼贯而入,足足一碗茶的功夫,关起门来几乎把管宅的院子填满。他们席地而坐,领头的提出要水和吃的。管顺安赶紧叫起来女人,让她去院子里探探虚实。他走到雨秋厢房的时候,婆子已经穿戴起来了,简单交流了几句,婆子神色慌张地跑去厨房张罗吃食,临走前锁上了房门。管顺安则喊起了松昌、连昌帮忙招呼。
兄弟两在院子里发水,领头的跟管顺安商量住宿的安排,咚咚咚,管宅的门再次响起。没想到这伙人马集体起身,握紧了手里的家伙,全盯着大门。管顺安头皮一阵麻,从人群中穿到门口,仍然开启一条缝,伸出头去。一看是黄少翔的家丁。那家丁凑过头来跟他耳语一阵,轻手轻脚转身消失在管宅门前的竹林中。来人原是传族长的话,要求各家锁好闺房,禁止女孩露面。来人在说时,管顺安脑海里便闪现着婆子锁房门的瞬间,不过他仍然前往检查了一番。
接下来,管宅的所有空房,包括堂屋、柴房、厨房,全部横七竖八住满了人。家里能翻出来的铺盖通通给了他们。管顺安见他们白天聚在后院小声嘀咕,两顿菜粥别无要求,晚间三三两两跟领头的凑在一处继续嘀咕,其余各归各铺,除了有一两个招架不住他女人的眉目,眼睛不太老实以外,基本和自己家人井水不犯河水,他便试图跟领头的套套近乎,没成想领头的总是那几句,“菜粥很好吃啊。”“儿子很刮气(帅气)啊。”于是他又支使女人去打听客人何时能走,同样无功而返。最让他紧张的是这群客人一听门响便集体戒备。他整夜整夜睡不着。
婆子反而不像之前那么紧张。因为她整天厨房院子两头忙,有个睡在厨房的小伙子几次主动给她帮忙,劈柴,倒水,重活抢着做,尽管不言语。婆子能感受得出,队伍里有这样的孩子,他们不会是坏人。她只是嘱咐雨秋不要在房间里喊叫。雨秋的三餐由她送到房中。
第八天清晨,管宅的大队人马终于安安静静地撤离了。管顺安在祠堂集会中得知,来大塘角借宿的确实是游击队,因为自家宅院最大,住的人是最多的。管顺安脚底抹油,赶紧回家指挥一家老小马不停蹄在后院挖了个深坑,把游击队落下的什么铺盖、鞋袜、烟袋全部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