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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明太傅家法

余尝育奴子英魁,为纳兰氏之旧仆,言明太傅珠于康熙中既为郭华野所劾,曰:“勋名既不获树立,长持保家之道可也。”因广置田产,市贾奴仆,厚加赏赉。按口以银米,冬季赐以绵布诸物,使其家给充足,无事外求。立主家长,司理家务,奴隶有不法者,许主家者立毙杖下。所逐出之奴皆无容之者,曰:“伊于明府尚不能存,何况他处也?”故其下爱戴,罔敢不法。其后田产丰盈,日进斗金,子孙历世富豪。至成公安时以倨傲和相故,撄于法网,乃籍没其产,有天府所未有者,良可惜也。因思权奸保家,其才故有过人者,所以能历百年而不败也。

蔡葛山相公

蔡文端公新,文恪公世远侄也。文恪为纯皇帝藩邸旧学,故上待公尤厚。公性端悫,理学传世,为安溪正脉,故虽以过失屡遭上严旨,而敬礼犹如故也。为上书房总师傅三十馀年,诸皇子皆敬惮之。乙巳春,予告归里,诸皇子赋诗送行,时人比之疏傅。庚戌秋,入京祝嘏,上谓和相等曰:“今岁王会图慎勿使蔡新见之,恐其谏章即至也。”其为上所重至此。余幼闻先恭王言:“尝自滦阳返,遇公于途,公立降舆。先王止之,公曰:”某非为王降舆也。‘乃正襟北面,恭请圣安毕,然后相见。“其大节不苟如此。年九十馀始薨于家,实升平人瑞也。

王鸿绪

王尚书鸿绪之左袒廉王,余已详载矣(见前卷)。近读其《明史稿》,于永乐篡逆及姚广孝、茹常诸传,每多恕辞,而于惠帝则指摘无完肤状。盖其心有所阴蓄,不觉流露于书,故古人不使奸人著史以此。王司徒之言,未可厚非也。

朱文正宅湫隘

《涑水纪闻》载:宋臣杨砺为真宗东宫官,即位,拜枢密副使。病甚,帝幸其第,所居在隘巷中,辇不能进,帝因降辇步至其第,慰劳甚至。按朱文正公薨时,上亲往吊,门不容御舆入,上步至其灵前,哭之甚哀。古今圣君贤臣,如出一辙也。

性情之偏

余性情褊急,尝为质恪郡王所箴曰:“兄至众叛亲离时,始信弟言之不谬也。”余尝以为过激之谈,今终以暴戾致愆,深悔不从其语。然古以郭汾阳盛德,卒因暴怒杖死判官张谭;陈执中为宋相,以无道虐死婢子三人,迎儿年方十二,累行笞挞,穷冬髀缚,绝其饭食,挛囚至死,为赵清献所劾;汉相魏相以挞毙婢子故,为赵广汉所究治,皆历见诸史册。诸公皆当世名卿贤相,其过失如此之甚,终未以此罢斥。何况惩治强暴,法虽奇刻,究未致毙,乃使先王封爵自余而失,深有所愧耻也。

古史笔多缘饰

余素怪前代正人君子名节隆重,指不胜屈,近时人材寥寥,何古今之不相及若此。尝与毕子筠孝廉谈及,子筠曰:“君泥诸史册语,故视古今异宜,不知本朝人才之盛,为前代所不及。先朝无论已,即以目下人才论,如王文端之持正,朱文正之博雅,松相公之高谈理学,岳少保起、蒋励堂攸之廉名素著,戴文端、百菊溪之才锋敏捷,庆丹年相公、董太保之和平谦让,额经略、德将军之战功克捷,杨军门遇春之宣劳西北,王提督得禄之扬誉东南,李壮烈长庚、穆忠果克登布之忠节,强忠烈克捷、李太守毓星之死事,汪瑟庵廷珍、吴山尊、鲍双五桂星之文学,拟之前代人才,有过之无不及者。使史笔有所润饰,皆一代名臣也。”余韪其言。近读王文正笔记,丁鹤相言:“古今所谓忠臣孝子,皆未足深信,乃史笔缘饰,欲为后代美谈耳!”言虽出于奸邪,未必无因而发也。

报应之爽

宋时,章少时私人之妾,为人所掩,逾垣而出,误践妪妇,为妇所讼,赎铜乃免。其后为政苛虐,卒有岭南之行。近有某相公,少时貌甚美丽,尝奸于大姓宅,其仆愤极欲刺杀之,幸误中帽乃免。其后高朗令终,为一代之贤臣,吁,亦异矣!

盗贼之讹

《闻见录》载:相传黄巢不死时溥之诛,乃自髡为僧。张全义见于洛南禅寺,号雪窦禅师,有《自题小照》诗云:“独忆当年草上飞,铁衣脱尽挂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阑干看落晖。”纪晓岚《滦阳续录》亦辩魏阉不死阜城,乃假缢貌似者以代之。袁简斋又言李闯不死九宫山,为某寺和尚,曾有见其遗像者云。余按黄巢、阉、闯罪恶通天,虽醢诛之未尽人快,奈何转为隐讳,务以考终归之!未审执笔者是何心也。又雍正中,平恪郡王北征时,有僧人赠王剑,衤尧书“闯”字,群亦以为李逆不死。余以必系贼人遗物,为愚蠢僧人所获,献之以邀厚赉耳,未必李逆果成佛也。惟明惠帝世以为出亡,又唐王被擒后,有言脱逃至五指山为僧之语,乃遗民未忘故主之意,无论真伪,犹有取焉。

舒文襄公末节

余舅氏舒文襄公,少任御史时,极言天下利弊,当时号为“铁汉”。后内任金吾,外掌军旅,皆以刚正见称,故刘文正公力挽为相。及居首揆,锋芒日敛,殊蹈模棱之习。王伦之役,复逞军威,多杀无辜。又上疏言禁民间私蓄火器,为言官所纠,比以秦皇销兵云。然川、楚之役,初有欲招抚者,以致贼人蔓延日炽,反不如公之除莠务尽之善。又火器之烈,自古所无,自明中叶始入中国,赖本朝化治升平,故犹未尽其害。若六朝、五代之际,使有是器,以烈焰攻城邑,吾民鲜孑遗矣!盖公之智虑深远,亦未可厚非也。

年大将军先兆

年大将军赐第在宣武门内右隅,其额书“邦家之光”。及年骄汰日甚,有识之士过其第哂曰:“可改书‘败家之先’。”盖以字形相似也。未逾时,年果偾事。

朱文正公之直

朱文正公在讲帷时,以羽翼今上故,忤某贵臣。后其舆人殴伤官兵,某贵臣因嗾护军统领某重劾之,以泄前愤,赖上优待公,惟治其舆人罪。然谓侍臣曰:“师傅,所当优礼者,至其舆人务须以法治也。”后未逾时,贵臣即获罪,傺以终。统领家以中之私,杀伤其子,统领亦以他事劾免。蒋香杜孝廉笑谓余曰:“朱相公果能驱使黄巾力士阴谴伊二家耶!”余曰:“即使朱公真有其术,以伊素日品行,亦必不为。其天报之不爽耳!”蒋以余言为然。

夜谈随录

有满洲县令和邦额著《夜谈随录》行世,皆鬼怪不经之事,效《聊斋志异》之辙,文笔粗犷,殊不及也。其中有记与狐为友者云:“与若辈为友,终为所害。”用意已属狂谬。至陆生楠之事,直为悖逆之词,指斥不法。乃敢公然行世,初无所论劾者,亦侥幸之至矣。

松相之谪

松相公自癸酉秋出镇伊犁,又复三载丙子秋始归朝任御前大臣,以直梗称。丁丑夏,畿辅亢旱,上下诏求言。公上疏谏阻东巡,上以其故违祖制,应置重典,念其平日廉直,以二品衔谪为察哈尔都统。其疏云:“臣某跪奏,为恭读朱笔谕旨,惶恐焦急,敬沥微忱事。窃臣昨日仰蒙召见,命阅御制《望雨省愆说》毕,臣随赴军机处,众官公同捧读之下,万分惭悚,不安。兹因顺天府所属缺雨,以致我皇上引咎自责,宵旰忧勤,天时稍释。深戒臣工因循疲玩,复谕及癸酉九月之变。诚如圣谕,旱象甚可畏也。如臣忝列首揆,仅知趋走为勤,实有应得之愆。若徒以虚言塞责,不惟辜恩负职,亦恐天理难容。因念皇上于来年诣盛京,恭谒列祖陵寝以告成平,典礼攸关,固不宜缓。又以连年河流顺轨,漕运迅速,各直省普庆丰收,原可举行钜典。唯今夏亢旱尤甚,上天昭示,独在三辅之区,臣愚以为皇上展敬之诚,已荷列祖列宗在天昭格。伏思十七年臣奉差奉天,查勘陵寝工程,沿途曾见旗民,颇形艰窘,是以于十九年春间由新疆曾经恭折奏请皇上缓诣盛京,荷蒙谕允。自去年八月臣入都之后,日侍天颜,屡蒙谕及二十三年恭谒祖宗陵寝,彼时臣以连年雨时若,收成丰稔,固应举行斯典。今乃三辅旱象已成,或系祖宗眷佑,昭示景象,暂停举行,以为苏息岐、豳父老之意,未可知也。臣不揣冒昧,恭摺密陈,是否有当,伏乞睿鉴。臣无任惶恐惭悚之至,谨奏。”

诗文涩体

宋子京诗文瑰丽,与兄颉颃。其《新唐书》好用僻字涩句,以矜其博,使人读之,胸臆间格格不纳,殊不爽朗。近日朱笥河学士诗文亦然。余尝谓法时帆祭酒云:“读《新唐书》及《朱笥河集》,如人害噎膈症,实难舒畅也。”法公为之大笑。

服饰沿革

国初尚沿明制,套褂有用红绿组绣者,先良亲王有月白绣花褂,先恭王少时犹及见之。今吉服用绀,素服用青,无他色矣。花样,康熙朝有“富贵不断”、“江山万代”、“历元五福”诸名目。又有暗纹蟒服,如宫制蟒袍而却组绣者,余少时犹服之。袍褂皆用密线缝纫,行列如绘,谓之实行,袖间皆用熨折如线,满名为“赫特赫”。今惟蟒袍尚用之,他服则无矣。又燕居无著行衣者,自傅文忠征金川归,喜其便捷,名“得胜褂”,今无论男女燕服皆著之矣。色料初尚天蓝,乾隆中尚玫瑰紫,末年福文襄王好著深绛色,人争效之,谓之“福色”。近年尚泥金色,又尚浅灰色。夏日纱服皆尚棕色,无贵贱皆服之。亵服初尚白色,近日尚玉色。又有油绿色,国初皆衣之,尚沿前代绿袍之义。纯皇帝恶其黯然近青色,禁之,近世无知者矣。近日优伶辈皆用青色倭缎、漳绒等缘衣边间,如古深衣然,以为美饰。奴隶辈皆以红白鹿革为背子,士大夫尚无服者,皆一时所尚之不同也。

贵臣之训

定例,坤宁宫祭神胙肉,皆赐侍卫分食,以代朝餐,盖古散福之意。有贵臣领侍卫者,因训其属曰:“居家以俭为要,君等朝餐既食胙肉,归家慎勿奢华,晚间惟以糟鱼酱鸭啖粥可也。”某侍卫应曰:“侍卫家贫,不能购此珍物。”某公乃语塞。其生长富贵不知闾巷之艰难若此,可知“何不食肉糜”之言,洵非虚也。又诫同族少年曰:“在外慎勿胡乱行走。”少年性黠,因故为不解状,某公赧颜良久曰:“所谓嫖妓等事是矣。”少年曰:“我辈外间皆名宿娼也。”一堂哄然。

明相国

丁丑夏,松相公以久旱策免,拜明参政为首揆。公于乾隆丙子、丁丑间即从征西域,久拥旌节,董太保居政府廿余年,视公犹为后进。年已大耋,乃登台席,自渭滨钓璜之后,实为再见。信升平人瑞也(按:宋乔行简,亦八十余始入政府,不久即免,未足称也)。

安三

明太傅擅权时,其巨仆名安图,最为豪横。士大夫与之交接,有楚滨、萼山之风。其子孙居津门,世为鹾商,家乃巨富,近日登入仕版。有外典州牧不肖宗室至有与其连姻眷者,亦数典忘其祖矣。

明春二公论战

人臣死绥,古今通谊,然必有济于国,始为可贵。若如赵括、邱福之徒,非不舆尸殉死,不为世所重也。闻明相公言,木果木之战,海超勇公实预其事。甫交绥,海公即大呼曰:“军气颓败,此溃师之兆也。吾马首欲东,诸君努力冲围,悉会师于美诺可也。”因策马归,故身不预难,其后卒以灭敌,盖留身有待也。春将军宁亦世代拥旄者,言对敌如角<;角氐>;然,稍觉势异,即放手再与之扑,不然必颠仆矣。自古如必阝鄢之役,九节度之败,皆师老之故也。二公皆久经军旅者,其置论乃如是,此与杨存中舍淮守江之论相似,非亲身经历者,必以其言为懦矣。

朱检讨题词

朱检讨天保谏立东宫事,余已载之矣。近于崇效寺观拙庵和尚红杏图小照,康熙中词林如王渔洋、朱竹辈,率皆题咏。公题七绝一首,诗亦隽逸可喜,乃知其别字鹤田也。因匆匆阅看,未得抄录其诗,心殊觉怅惘也。

谲谏

圣祖既废理邸,揆叙、王鸿绪辈恐其复立招祸,因造诸蜚语以闻。仁皇帝怒,欲置王于重典,众莫敢谏。领侍卫内大臣娄公德纳,仁皇近侍也,年已耄,善解入主意。时上自畅春园还宫,欲明颁诏旨,公先日燕见,曰:“闻护军统领某得暴疾,肉尽消瘦已骨立矣。”某公素以体胖著者,次早上入宫,某统领佩刀侍神武门,丰伟如故。上诘公,公笑曰:“可知人言未可信也。体之丰瘠乃现于外者,尚讹传至此,何况暗昧事哉?”上首肯其言,立罢其诏云。

流俗之言

《避暑录话》载,宋时流俗言甚喜而不可致者云“如获燕王头”,盖当时以取燕为急务也。雍正中,尝与准夷构兵,里巷鄙自矜伐者必曰:“汝擒得策王至耶,何自夸张若此!”盖谓策旺阿拉布坦也。余少时闻老妪妇犹言及之,可见准夷鸱张一时,非纯皇帝之神武,安能翦灭其国,夷为郡县?其威德胜于宋代,不啻霄壤之别矣。

置岁不用闰法

宋沈括《梦溪笔谈》载置岁法,言“每岁以十二气为一年,更不用十二月,直以立春为孟春之一日,惊蛰为仲春之一日,岁岁齐尽,永无闰余。如此则四时之气常正,岁政不相凌夺,日月五星亦自从之。如此则算术岂不简易端平,上符天运,无补缀之劳”云。按泰西之法,本以日纪岁,初无置闰之法。入中国后始增置闰之条,括当时声教不通,乃其论与西法暗合,亦精于算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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