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朝着那个女老师微笑地作别，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脚步落到她身后时，她重重地呼了口气，抬脚刚要走，就听杨云的声音飘来，“冷言，是你吗？”
这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她停住了脚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敢回头，总之就是十分的难堪和窘迫，好在有墨镜遮着，旁人看不出她的表情。
背后的脚步声靠近，她终究只能礼貌地转过脸，嘴角强挤出上扬的弧度，“杨老师好。”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杨云将嘴角翘得老高，眼睛斜打在冷言身上，隔着暗色墨镜，冷言仍有些心虚地不敢直视。
杨云看着她垂下头不作声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这做的事真叫人难以置信，想当初我是多么器重你，把你当个好学生栽培，从电视上看到你参加比赛，成了大明星，我多高兴啊！谁知我这脸上光还没打匀，你就开始往我脸上撒灰了，学校里那些老师一听你是我带的学生，都唏嘘不已……你说我也不指望你成龙成凤的，你怎么连做人都学不会呢！”
“杨老师，我……”
冷言刚要解释，杨云却摆了摆手，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算我看错人，今后见面别说你是我的学生，我的脸都不知往哪里搁。”
冷言见杨云的态度根本容不得她的解释，也只得静默地听着她的训话，心里却是委屈无处诉。
杨云止住话匣子，无奈又嫌弃地看了冷言两眼，摇摇头，从她旁边绕过，冷言听到她走了几步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造孽啊！”
杨云说了一大堆话，只有这最后一句微音让她有了同感。
她和墨清之间本身就是一段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孽缘，所以就算是他们之间有了孩子，也不过是个孽债，兴许，命里早就注定，她是留不住的。
他们的感情开不出花，结的果也只能坏死。
现在，他走了，事情终该有个了断了，她摸了摸自己小腹的位置，没了，他们之间，终于没有任何理由纠缠在一起了。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的最惨的结果，原来不是死，却是比死更残忍地活着，她生了种苟且偷生的矫情，只有悲，没有愤。
……
从路口拦了辆车，她刚坐进去，就发现司机朝后望了她好几眼，她忙将墨镜扶正，脖子上的围巾也往下巴处拉高了点。
“师傅，到……”她报了个地址，将头转向车窗的方向。
“好的。”司机敛起好奇的神色，坐正身体，手扶着方向盘朝前开去。
到了公寓门口，司机停下车，她朝着四处看了几眼，确定周边没有记者，付了车钱，推开车门，小跑着钻进公寓的电梯间。
电梯间内站着几个公寓的住户，她走进去时，将脸背对着她们，却仍能听清在她身后两个女人十分小声的议论和讥笑。
“是她吗？”
“应该是。”
“身材真不错，怪不得……”
“嘘！”
冷言将视线转过来，两个女人立马噤声，电梯门此时打开，她走出电梯，就听背后传来嘻嘻的笑声。
她攥着五指，指甲狠狠地掐入手心，闭了闭双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到房间门口，刚打算开锁，却听到里面有隐隐的吵闹声。
“已经死的人了，值得你时常魂不守舍嘛！你对她根本就没有爱，根本就没有，装成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装给谁看？”苏离朝着坐在沙发上，手拿着啤酒不停地灌自己的冷弦大吼。
冷弦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喝他的酒，他眼圈发红地盯着被苏离撕碎的墨然的照片，苏离见他如此，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便要去夺他手里的酒瓶，却被他一个闪身夺过。
他半个身子坐在地上，喝完手里的酒，伸出手便要抓另一个酒瓶，苏离弯身夺走放在沙发旁桌子上的酒瓶，就听他大声地嚷着，“给我！给我！”
苏离抓着酒瓶往后退，他扶着沙发沿，踉踉跄跄站起来，朝着她的方向扑来，她本来想躲，但又害怕他摔下来，没轻没重摔伤自己，便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的身子，他却突然抱住她，一双胳膊紧紧地将她箍进自己怀里。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伸出自己的双手回应着这个怀抱，轻轻地喊了声，“冷……”
弦字还没出口，她的话音便被他混着酒气的双唇给堵住了，她的理智一瞬间湮灭，只当他这样的做法是爱她的，极度配合地迎了上去，她的双手突然被反扣住，整个人被拖压在长沙发上，听到上方的男人深情地低语，“我爱你……”
她睁开眼睛，却是有些惊喜过度地愣住了，这两年来，冷弦也说过不少哄她的话，可却从来没正面说过他爱她，她其实明白，他对她，或许只是利用。
可如今，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她却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这是真的。
他爱她，这一句话，她等了这么久，她想说，她也爱他。
她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可自从遇见他，她信了。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她坐在安静的咖啡厅处理客户的邮件信息，太过专注，没注意对面有人坐了下来，一抬头看到微笑着的他，“不介意我坐在这吧！”
她想说我不认识你，可话没说出口，便听他率先开了口，“你是第一个让我很想认识的女人。”
十几年在国外的漂泊生活，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德国又是个比较严谨的国家，对于这种显得比较轻率的男人她一直都是比较抵触的，然而面前的男人对她这么一笑，却让她整个心都软下来了，不知该如何拒绝。
也许，是因为他的那句，“你是第一个让我很想认识的女人”，能成为男人心中的第一个，她当时多少有点小小的虚荣心在作祟。
可后来，她才发现，她不是第一个，在她之前，早就有个女人住进了这个男人心里。
可后来，随着她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第一个，只要她是最后一个，她还是最终的胜利者。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带着自得的意味，伸出手抚上男人的脸，心里默默地念着，“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就在她满心欢喜接受着男人对她的占有时，男人却突然哽着声音喊了声，“小然。”
“小然？”她怔了几秒，猛地伸手推开他，男人一个踉跄差点仰身倒下去，她及时扶住了他的肩膀，眼含愤意地摇着他的双肩，“你给我睁开眼，仔细看看，仔细看看，我是谁？”
冷弦伸手推开苏离扶在他双肩的手，睁着醉眼笑了笑，“小然，你回来了。”
苏离攥着的手越来越紧，浑身都在不受控地颤抖，哑声大叫，“我是苏离，不是小然，你口中念念不忘的女人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别再执迷不悟了。”
“她没死，没死！”冷弦突然瞪大眼睛，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看着苏离，随即垂下脸，有些痴傻地从地上捡起撕碎了的照片，笑得十分颓丧，“我的小然笑得多开心啊！她活得好好的，等着我回来娶她呢！”
苏离蹲在他面前，仰着脸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他，“那我呢？”
这两年，她到底算什么呢？
冷弦抬起脸看着眼前的女人，勾唇一笑，一如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对着她笑得温润动人，“你要好好活着。”
他这辈子已经亏欠了一个女人了，不想再亏欠第二个。
“我不会做第二个她，”苏离站起身，拉过自己的包，“你放心，我们从今往后一刀两断。”
她仰着脸，强行把眼泪憋回去，走到门口，调整出一副淡然自若的面容，刚一推开门，便看到冷言站在门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苏离姐，你怎么了？”
纵使她装得再淡定，冷言还是从她微肿的眼皮和发抖的手上察觉出不对劲，她往苏离身后瞄了一眼，发现沙发旁倒了许多啤酒瓶。
“你哥回来了。”苏离侧身从她旁边经过，转身离去。
冷言走进去，看到哥哥坐在沙发上，双目失神地盯着手里的照片发呆。
她弯着腰去收拾地上的啤酒瓶，“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冷弦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前刚迈步，就被脚下的啤酒瓶一绊，身子往前一扑，冷言忙伸出手扶住他，“哥，你先坐着吧！我给你煮点醒酒汤。”
冷弦摇了摇头，“清醒只会让人更痛苦。”
他推开冷言，朝着卧室歪歪扭扭地走去。
冷言将啤酒瓶收进垃圾桶，刚打算端垃圾桶，就看见旁边躺着一张碎了的照片。
她蹲下来，将碎的照片拼在一起，照片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女孩的笑脸。
她将刚才苏离情绪不太对劲的离开和这张照片联系到一起，再加上哥哥的醉酒，难道是……哥哥知道了这个女孩的死讯？
她收拾好地上的垃圾，将照片用透明胶布粘到一起，走到冷弦的卧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她便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冷弦正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听到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他翻了个身，看见她手里拿着墨然的照片，眼神里一抹疼惜一闪而过，单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
冷言走过去，将手里的照片递到他面前，冷弦接过照片，顿了几秒，抬起脸问她，“你早就知道了？”
“哥，我……”
她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隐瞒的，可冷弦却无所谓地冲她一笑，“早知道晚知道已经没意义了，早在两年前我决定对不起她开始，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他拿高那张照片，朝着前方亮了亮，“当年的她笑得多开心，如果不是我的出现，她一定会一直保持着这样纯真的笑容，是我，许诺要给她幸福，却亲手毁了她的幸福。直到昨晚我听到她的死讯，才知道，斗来斗去，我终究是输了。”
“昨晚？”冷言想起昨晚自己去求墨清救冷弦，难道是……“墨清昨晚去找你了？”
“你还喜欢他吗？”冷弦没回答她的提问，而是突然反问她。
这倒让冷言没准备地愣住了，“我……”
“你们不适合，”冷弦神色郑重地看着她，“他只是在利用你，像我当初利用他姐姐一样，所以，趁着孩子没了，该断就断吧！”
她当然知道墨清对她没有真心，可听到哥哥亲口承认他在利用墨清的姐姐，却有些难以接受地往后退了几步，“哥，你在开玩笑吧！”
“我是为了你好，所以……”冷弦还以为冷言不能接受他提出的和墨清断了的要求。
“你当初带回来的女孩是墨清的姐姐？你追她是为了报复墨清？为什么？”她睁大双眼想要辨认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哥哥，内心也在极力否认哥哥刚刚说的事实。
不会的，一定不是这样的，她的哥哥一直是满腔正义感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做这种为人所不齿的事情呢？
“为了活得更好，”冷弦避开冷言直勾勾的视线，脸上浮起一抹自嘲，“可是结果却往往不尽如人意，怎么活都是被人踩在脚下，越活越糟糕，好在让我明白了一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
和传音公司正式解约后，冷言不得不另谋生路，可丑闻缠身的她，没有一家唱片公司愿意雇佣她，她跑了好几个星期，最终降低了自己的要求，屈身到一家夜吧做驻唱。
她本来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如果当初她收下了墨清给的卡。
可她不后悔，早就决定和他断了一切来往，就不该收他的东西。
靠着自己，自力更生，会让她活得更有尊严。
“下一场，28号准备。”报幕员朝着后台催促道。
冷言穿着一身白色吊带裙，从后台缓步走出，隔着幕布就已经听到台下一群人的起哄声，“小仙女出来了！”
“姑姑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