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港湾之城莱普顿城里最好的一家旅馆。
墙上的壁纸是细致的小碎花,天花板则是高高挂着华丽的水晶灯,灯泡像花朵一样,点缀在金色的支架上。挂在墙壁上的画作是雍容华贵的古典派作品,旁边放着一张圆形的小桌子,还有用布包覆住的椅子。从微开的蕾丝窗帘缝隙,射入了清晨明亮但不刺眼的光。
不得不说,这是一间非常讲究的旅馆,但很可惜,住宿的客人没有欣赏它的余裕。
安杰尔急促的吸气与呼气,痛苦闷哼,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迷朦的眨着眼睛,却看不清这天花板上昏黄的灯。
眼中不断氤氲而出的水雾模糊着他的世界,与那细腻的晨雾模糊着窗外的世界般,步调非常统一。
“该死的!”
重重地捶了下柔软的床垫,嘶哑的低声咒骂。安杰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更疼了,口也渴得要命。只可惜,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呜——呜呃——居然……在这个时候发作……”
看了看自己苍白干瘪的手,他几乎都没勇气去想想自己的脸现在会是如何的惨不忍睹,要是那个熟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会直接吓死。
砰砰砰!
粗鲁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嘈杂的不满声音里隐约夹杂着诺拉无奈的低声提醒。
“喂!死人!快点给我滚起来!”
因为昨夜细雨的关系,空气十分清凉,天空的颜色也硬是比平时美丽几分,甚至诱惑了卢修斯这个素来喜欢赖床的懒虫,毫不犹豫的便起了个早。他毫无形象可言的抓乱了自己一头金发,烦躁的扯着扣得很整齐的衣领,继续砸门。
“安杰尔你这个混蛋!快点给我滚出来!再让你这么赖床下去,就别想能赶上今天去菲尔斯镇的船了!”
诺拉看着他,无奈的叹息着。
自己的主人和安杰尔先生不但是兄弟更是搭档,但是两个人一点同胞同伴之间该有的和谐都没培养出来,同样,安杰尔先生身上贵族的优雅也半点都没影响到自己过于奔放的主人,反而有被影响的趋势。
“卢修斯……你先去吃个饭好了,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怎么睡,再让我再睡十分钟……船不止一艘的,只要有钱,你想什么时候渡河都没问题。”
安杰尔毫无异状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里传了出来,懒洋洋的语调轻松的就挑起了卢修斯翻腾的怒气。
“安杰尔你这头猪!你干脆睡死好了!”
狠狠地踢了门板一脚,卢修斯龇牙咧嘴的在诺拉不赞同的目光里,一瘸一拐地向旅馆的餐厅走去——那一脚还是很疼的。
安杰尔的耳朵被踹门声震得发麻,却连揉一揉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他努力伸长了手臂,想要够到床头边柜子上的水杯,只可惜,始终只差了五公分的距离。
“连这么点的动作都做不到了?哥哥,你有多久没好好‘用餐’了?这样可不行哦,纵使不会死,也会限制你的活动,你就不能好好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悦耳但非常冷漠的声音从窗边传来,语气里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重,安杰尔转过头去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相貌和安杰尔有七分相似的女子端坐在窗边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沙发里,一身艳丽长裙包裹着玲珑的曲线,戴着几乎有她体重重的精致饰品,银发一丝不苟的挽在头顶,金色的瞳孔溢满了孤高。
“赫拉,你就不能先递给自己的哥哥一杯水,然后再说教吗?”
赫拉不满的蹙了一下眉,随后又妥协般的抿着唇,轻盈的走到床边,红色的宫廷服随着她的动作划过地面,伴着柔和的晨光和飞舞的纱质窗帘,。
这恐怕是兄妹两人最大的差异之处。安杰尔放浪不羁,不在意小节,满身颓废华丽的气质。赫拉则总是时刻保持着贵族该有的优雅,矜持而严谨。高贵的淑女动作优雅的坐到床边,没有去拿杯子,而是抽出头上镶着宝石花的发簪,用尖锐的尖端划开自己的手腕,凑到兄长的唇边。
血液特有的腥甜味迅速散发开来。
安杰尔的动作僵了一下,喉管里发出压抑的低吼,豁的抬起头,双眼紧紧地盯视着自己的妹妹。
那双红褐色的眼眸犀利而深邃,像是两摊干涸血迹,似乎没有一丝光线从中泄出,所有的光芒都被储存在最深处,深邃神秘,又隐隐散着威严和愤怒。
“不要那么任性,哥哥。我们都知道,水对你不会有任何作用,只会加剧你的痛苦。”
赫拉对于兄长的这种抗拒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伤口愈合,就再度划开,反复了两三次后,她才挑挑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挑衅:“不要吗?还是要我去带几个处女来?”
“你明明知道!”意识随着僵持再度陷入模糊,安杰尔挫败的皱了皱眉,发出低吼。“我不会碰那种东西!”
赫拉面无表情的在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上又划了两下,大量的血液飞快涌出,滴落在安杰尔纸一样苍白的脸上,顺着皮肤流入他的发间,留下艳丽的痕迹。
“那就别浪费时间,很疼。”
安杰尔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露出尖锐森然的犬齿咬上妹妹不断涌出血珠的手腕,开使吸入那伤口里渗出的鲜血。
满足的低吟从喉管深处响起,安杰尔的动作就像饥饿的婴儿一样,顺从于本能,毫不做作,充满了渴求。
赫拉看着兄长那如同老人般萎缩的皮肤肌肉慢慢地恢复活力,变得充盈,不禁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把他揽到怀里靠着自己,方便他更舒服的进食。
许久之后,当赫拉脸色像纸一样苍白的时候,安杰尔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腕。喝饱後,他有些脱力的的靠着妹妹,不断的喘着粗气,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你总有一天会放弃这一套无谓的坚持的,哥哥。到时候他们也会抛弃你——食物不是我们该守护的东西,那不是你的义务。就算你为了他们死掉,他们都不会为你留下一滴眼泪。”
血液的流失让赫拉的精神有些萎靡,但她仍然挺直着脊背,用一种讥讽般的腔调说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话。
不过从本质上来说,在过去的十八年中,她一直没能成功地使安杰尔相信,一成不变地通过出生入死这样的行为去改变什么,是毫无意义的。其原因也许就在于,赫拉还缺乏理解别人思想感情的能力,或者说——缺乏同情心。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教廷,要帮助他们搞定这次事端的。”
安杰尔气色明显好了不少。他一边口头上这么回答,一边移开了视线,表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恨不得朝自己的屁股狠狠地踢上一脚——虽然他的韧带和筋腱的灵活性都使他的脚够不着屁股。上帝一定知道他有多讨厌这个任务。
“我可不记得你喜欢接手这种事。”
赫拉不能苟同的皱起了眉。若她把对这场愚蠢而无聊透顶的闹剧的看法明明白白地告诉安杰尔,说不定效果更好。但是非常遗憾,赫拉始终觉得那种不经大脑的修辞方式很愚蠢,完全不符合自己的美学,所以从来都不屑去尝试‘简单直白的表达方式’。挑衅和讽刺已经是她最直白的表达方式了。
“是不喜欢,但做起来,也不会有罪恶感。”安杰尔舔了舔嘴唇,敛起的眸子里看不出是不是和脸上一样带着无所谓的笑意。
他擦掉下颚上残留的血迹,动作轻盈地从床上跳下来。就好像刚刚的虚弱是幻觉一样,毫不扭捏的一边脱下被汗水浸湿的睡衣,一边走向浴室。几乎布满了整个精瘦脊背的烧伤疤痕失去了衣物的遮掩,暴露在昏暗的天光里,显眼的色泽就好像永远都没犹愈合一样。
这一幕让赫拉本来还不错的心情又蒙上了层阴影,她用几乎让人忽略的音量轻哼道:“但愿你能时刻记得这句话。”
洗去了一身的汗水,安杰尔穿着浴袍走出浴室。湿润的长发贴在洁白的脸上和皮肤上。水滴顺著脸滑向颈部,松松垮垮裹在身上的浴袍之下,以男人的标准来说十分纤细的身躯纵使泡过了热水,仍然泛着不自然的苍白。
“你过来干嘛?我记得你并不喜欢城堡外面的世界。”他拿著毛巾随意的搓揉著自己的长发,反射弧很长的才想起来开始盘问始终没换过姿势的妹妹。
“格里,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他是梵卓一族的现任首领吧?”
“是的。”赫拉微微额首,“那么,格里·梵卓联合阿萨迈特一族,对自己的女儿下达了追杀令的事,你知道吗?”
“嗯。”安杰尔皱着眉不耐烦的随手将毛巾扔在床上,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开始穿衣服,“梵卓家族内部的事情我不会插手的,氏族内乱对我们来说作,壁上观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那你知道,他所追杀的人,正好也出现在菲尔斯镇附近吗?”赫拉重新捡起了毛巾,走过去帮他擦乾头发。
“啊?!”安杰尔错愕的停下扣着衬衫扣子的手,一脸恼怒和懊悔,“赞美这帮麻烦精!我已经够忙了,那该死的老家伙,就不能消停几天么?”
随手抄起扔在床尾的外套,安杰尔狠狠地咕哝着,向侧面跨了一小步,以练习过千百次的动作拔出了枪支进行检查。
“哥哥。”
赫拉面无表情的看着准备冲出去的兄长,声音里除了一贯的讥讽还有淡淡的关心。
“你难道想要凭一己之力对抗梵卓和阿萨迈特这两个疯子家族?少做这种蠢事吧。”
“放心,我还不想找死。”安杰尔耸耸肩,提着衣服大步跨出房间,“我只是去追回卢修斯那个笨蛋。他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无聊的想要叹息,太不划算了。”
赫拉看着在眼前缓缓合上的房门,非常难得发出一丝叹息,感觉到背後想要探出云层的阳光正威胁著自己,她拉上厚重的窗帘,使整个房间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真是个愚蠢的男人……”
一阵大风在房间里呼啸而过,平息后,优雅美女已经失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