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义的挣扎。”
清亮傲然的女声响起,爱丽斯突然感到彻骨的寒意,立刻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背上的衣服。
“谢谢。”
她明白赫拉这是在提醒她不要分心,便由衷的道谢,赫拉却不予理会。
“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到菲尔斯。”
“因为这个……”
雨初解开衣领,锁骨之下,白皙的胸口上,心脏的位置浮现出鲜红的沙漏图腾,艳丽的无比刺眼。蛛网般的血管完全浮现出来,底部的血色正逐渐向上蔓延,如同层层堆积的沙砾。
“我是在菲尔斯镇长大的,那里应该就是所谓的苏醒之地。满月之前如果不能赶回菲尔斯,恐怕我和安杰尔都会死。无论哪个人是不是天使……”她咬了咬下唇,重新扣好扣子,“我不认为我们有跟他抗衡的力量。”
“雨初·凯奇小姐,您应该清楚,我非常讨厌您。”
赫拉孤高的扬起下颚,语调平缓而清晰:“因为我相信哥哥,所以尊重他的选择,也正因为如此,我更要坚持自己的选择。这是属于过去的宿命,也是属于现在的宿命。我们的宿命。”
她顿了顿,如天鹅般优美的颈项弯了下来,连身体都有一些微不可查的颤抖:“这是我——赫拉·勒森巴的请求。请不要让哥哥失望!”
雨初愕然,然后缓缓的,绽起一丝微笑。
“你是好人,勒森巴小姐我,真的,非常荣幸能够认识你们。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感谢命运。”
几天前离开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雨初毫不怀疑,只要她在菲尔斯的范围内一露面就会被人驱逐出去。更何况现在,他们还是杀害了多名神职人员,正在被教会和帝国通缉的一级重犯。但当一行四人在傍晚时分站在菲尔斯的街道上,入目的却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过的画面。
镇里过半的房子已经烧成废墟,裹着煤灰的烟囱像是肮脏的手指般歪倒在焦黑的烂木头上,残骸里余烟仍徐徐冒出。脏兮兮的村民们在灰烬里翻找着,有的从这里拉出一个饭锅,有的在那边伤心地用木棍在碎片里搅动。他们当中不少人还穿着睡袍。少数逃过火灾的家具散放在街上,有大镜子、擦干净了的餐柜、铺满灰的高脚柜,还有一些椅子、桌子,上面堆着床铺被席、厨房用具、衣物以及日常用品等。
这场大破坏看起来像是随机发生似的:有一处排成一排的连续五座房子完好无损,而另一处一座仅存的房子孤零零地站着,周围却全被毁掉。
教堂坍塌了大半,远处还有火在熊熊燃烧,几个男人在扑救着,浓烟夹着火星随风向北飘去。
他们还没完全走进镇子,满脸煤灰、一手提着伐木斧子的拉菲斯鲁罕就迎了上来。这位身材结实的看墓园的老人披着一件粘满灰土长及靴子的睡衣,胸膛部分被撕裂,露出一道红色的烧伤。
“雨初,你怎么回来了?”拉菲斯问道,他的声音因为吸入浓烟十分嘶哑,“昨晚这里又被怪物袭击了。被人看见你回来就糟糕了,但是有个人你应该去看一下,啊,见鬼,他跑哪里去了?艾利!”
铁匠家那个瘦瘦的小艾利正从他们旁边跑过,手里抱着一大堆床单撕成的绷带,双眼因为布满黑眼圈而显得更大。当他看清楚是雨初后,赶紧停下来,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噢,不,雨初!快来,我带你去找艾玛!她快死了!”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雨初的脑袋瞬间空白,如果没有艾玛,十几年前她就死了,那个善良的老修女对于她来说就像母亲一样,“带我去见她!”
雨初跟着小艾利跑向教堂,跳进已经塌掉的大厅,冲向还算完整的后殿。看着那扇悄无声息的门,却提不起一丝勇气推开。
“在这里等,”小艾利说道,见她毫无反应地呆站着,就自己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跑进屋里了。
“进来吧,雨初!艾玛要见你!”
雨初想站迈步,但双脚不听使唤,一晃差点向前扑倒在地。跟着她赶过来的安杰尔扶了她一把,跟她一起走进了屋内。
艾玛躺在床上,她的脸和裙子比艾利还脏,双眼也是围着两个黑眼圈。随后进来的赫拉摸了摸老人的脸颊,又用手张开她的眼帘,然后皱着眉把毯子揭开,将绷带解掉查看伤口。雨初还没看清伤口的状况,她就把它掩上了。叹着气,她把毯子重新盖好,动作温柔得像在夜里为孩子掖被子。
“没有人能够拯救她了,”安吉尔说道,一向冷凝的眸子里泛着一抹哀伤,“她的时间走到尽头了。”
雨初站着,好一会儿没听明白,她踉踉跄跄地扑上去拉住赫拉,喊道:“救她,求你!”
“不。”
赫拉简单地回答,脸上平静的样子让雨初的心直往下沉。她的声音坚定而毫无感情:“是的,我是血族。我知道自己的治疗能力,也知道什么时候是太迟。如果你想创造一个不死的怪物的话可以亲自动手,不要来找我。”
雨初缓缓蹲在床前,膝盖弯起紧紧抵在胸膛上,两只手紧紧抱住两条腿,想要阻止自己全身上下的颤抖。其实她这样并不能阻止颤抖,而是随着自己的一呼一吸而有节奏地前倾后仰,前倾后仰……
安杰尔几乎是即刻地,紧紧将她给抱住,让她的脸靠着他。他决不会让她孤单无靠了,决不会任她再度陷入危险的境地了——即使他必须为此而被整个教廷追杀,被黑暗世界拒绝,他也将留意照看着她。一定说到做到。但他突然感到力不从心,感到恐惧——对于会失去她的恐惧。
“兰飒,”安杰尔突然抬头,认真地看着沉默的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将活着的雨初带回来。如果我无法守护她,就请你保护她。”
兰飒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好。“
“我该怎么做……”雨初茫然的说道。“修女是这里最好的人。”
“我知道,”安杰尔柔声回答,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拥住她,“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所见之中做得最好的。”
“我不知道。我……我得做些什么,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
她无意识地低语。
“……要杀死它们……报仇……讨还血债……”
她一遍一遍的低喃着,蛰伏在她心里的咬牙切齿的怪物苏醒了,它以狂暴的力量使劲拉拽被理智的手拼命抓住的锁链的另一头。
这剧痛如熊熊烈火一般在他的内心最深处永不熄灭地燃烧下去,每一秒钟都使她遭受折磨,很快仇恨就会找到一个阀门,以千钧暴力通过这阀门喷射而出。
她清晰的的感觉到,只有这样,她的心灵才会有重新恢复平静的一天。
“不,不……”安杰尔轻声在她的耳边低语:“雨初!别再想了!停止……你必须听我的话,停止思考!你无法控制愤怒的破坏力……听我的!”
安杰尔试图安抚雨初的情绪。紧紧拥抱着他怀里的小女人,将她美丽却失控的脸埋在他的胸前——他用尽力量,迫使想要将她那逐渐不受控制的感情束缚起来。
兰飒紧紧地攥着拳,死死的盯着地面,赫拉看了他一眼,发出一个讥讽的浅浅的叹息。
“别这样雨初,别这样……”安杰尔心疼的将她抱住,使她紧贴在自己的身上。他感到怀里的人似乎屏住了呼吸一下,然后慢慢平静下来。他俩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好一阵子。最后还是雨初温柔地推开他,缓缓的站起来。
“这是何等不堪一击的心灵——”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们身边响起,那种代表了力量的震动、音律,绝非寻常出自喉间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在不久前刚刚听过——桑迪奥拉地宫里的镜子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