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道:“我听说,你在十九号那一天晚上见到了你小叔,是么?”
“呃...没错,是十九号那一天。”江俊明思量了一下,点点头,“我和李先生交货在十八号上午,之后我就加快船速,在第二天傍晚抵达了阿麦岛。”
江元州应了一声:“之后呢?见到你小叔之后,都做了什么?”
江俊明满眼疑惑,他本欲发问,但张了张嘴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小叔那天晚上兴致很高,我本来打算装完物资就立即离开阿麦,不过他硬要拉着我喝酒。看他那么高兴,我也不好意思推辞嘛,就陪他在船上喝了点儿。”
“然后呢?”
“然后...”江俊明犹豫片刻才再度开口,“然后我就喝多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船已经在大海上了。我问了船上的人,他们说我睡着之后,小叔就催促他们不要耽误工夫,马上开船,同时还特意叮嘱不要吵醒我,让我好好休息。呵呵,他心还真细,我那晚喝酒的时候和他说过最近精神不好,他还让我好好休息来着。”
“没发现什么异常么?”
江俊明摇头:“没有啊。”
“嗯...”江元州吁了口气,脸色阴沉。
看到他那副样子,江俊明的眼底瞬间浮现出了一抹慌乱:“父亲,出什么事了?”
“你确定...”江元州微微一顿,“那天晚上看到的人,真是你小叔?”
江俊明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的点头:“对啊,父亲为什么这样问?”
“你小叔已经死了。”
“啊?”江俊明身体狠狠一颤,猛地瞪大了双眼,如遭雷击。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陡然回过神来:“怎...怎么会?小叔怎么会...”
“二十号那天早上,我接到了管家果洛打来的电话。”江元州声音异常低沉,“他说在卧室的床下找到了你小叔的尸体,死的很惨,被人揭了脸皮。”
“小叔他...”江俊明眉头紧紧蹙起,“这么说,在我走了之后,小叔就...就被杀了?是谁啊?敢同我们江家作对?”
江元州紧紧咬了咬牙:“我要知道是谁做的,今天就不会问你了。前两天你在东南亚的时候,我本想告诉你,可考虑到你毕竟也在忙大事,怕你分心,最后还是作罢了。”
江俊明抽了抽鼻子,眼圈儿禁不住泛了红:“真没想到,阿麦岛一别,竟然和小叔...竟然...”
“果洛说,在送走你之后,你小叔就把其他人打发回去了,他自己说要留下来见一个老朋友。”江俊明淡淡的说道,“他有没有同你提起过,打算见谁?”
江俊明连连摇头:“没有啊。”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再度说道,“小叔死得那么惨,这应该是一起仇杀,是不是他在生意上同谁结了怨?”
江元州轻轻舒了口气:“俊明,这件事很不简单啊,我刚刚问你,能不能确定十九号晚上见到的人就是你小叔,可知道是为什么?”
江俊明微微一怔,旋即摇头:“不知道。”
“你小叔在阿麦也是很有声望的人物,他被杀之后,达鲁萨兰警方很快就开始介入调查。”江元州声音微沉,“根据达鲁萨兰警方出具的尸检报告,你小叔在十九号早晨就已经死了,同和你见面的时间相比,足足提前了十几个小时。”
江俊明两眼瞪得溜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觉得脊背缓缓漫上来一阵凉意:“是...是不是搞错了?”
他真的不敢相信,如果在同自己见面之前江启元就已经死了,那么十九号晚上同自己喝酒又是谁呢!
“我也希望是搞错了,因为管家果洛也证实,那天晚上的确见到了你小叔。而且你们在船舱吃饭的时候,还是他送的菜。”
江俊明连连点头:“对对,我有印象,确实是果洛送菜来的,之后小叔就让他回去了。”
“那天晚上真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么?”
江俊明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最后仍然摇头:“没有啊,我和小叔聊得很开心,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都没有。”
江元州垂下眼帘,忽然不说话了。
房间中陷入了一阵沉默,江俊明如坐针毡。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按捺不住的开口:“父亲,您怎么想?”
“我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阿麦了,达鲁萨兰警方坚称尸检报告没有问题,而且管家果洛也表示,十九号当天,你小叔表现得极度反常。”江元州轻轻眨了下老眼,“还有一点,园子里有一个佣人,说他在那天早晨经过走廊的时候,听到你小叔房间里传出了女人的声音。”
江俊明只觉得浑身发冷:“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考虑,凶手为什么要剥你小叔的脸皮。”
江俊明忙道:“可能...可能是为了报复,他同小叔有很深的仇。”
“我早年混迹海上的时候,遇到过一位瞎眼的老先生。”沉默了十几秒后,江元州哑着嗓子说道,“那位老先生曾对我讲,在华夏陇西有一种秘术,民间俗称‘移筋塑骨’,这种秘术比易容不知高明了多少倍。练就大成的高手,身上的骨头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多,而且能够跟随心意挪动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的位置。他们剥去其他人的脸皮贴在自己脸上,转瞬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不是同死者及其亲近,根本不会察觉。”
江俊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父亲,你的意思是说...不会吧?我那晚明明看到...”
“俊明。”江元州忽然喝住他,“已经挺晚了,你先去休息。关于你小叔的事情,藏进肚子里,不要声张。”
江俊明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轻轻点了下头:“是。”
“嗯,你这一路也够辛苦了,先在家里住一宿,明天回去见小芸吧。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等你明早睡醒了再谈。”
江俊明又应了一声:“是。”
看到对面的江元州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便轻轻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拉开房门正要走出去的时候,江俊明微微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低低说道:“父亲,还有一件事。”
江元州没有睁眼,发出了一声鼻音:“嗯?”
“黄家人告诉我,在我抵达库支海峡之前,曾经有人给他们发消息,称这次交易有诈。”
江元州依然闭着眼:“他们告诉你是什么人了么?”
“是...”江俊明微微停顿片刻,“德墨特尔的人。”
“嗯?”江元州倏尔睁开了双眼,目光锋利的盯着他,“你确定?”
江俊明脸色蓦地一变:“我也不清楚,但黄家人是这么说的,他们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对我讲。”
“有诈...会有什么诈呢...”
江俊明道:“我觉得黄家人说得有理,德墨特尔无非是想破坏交易,夺取我们江家在东南亚的市场。”
江元州缓缓摇头,旋即挥了下手。
“是。”江俊明赶忙应道,欠身退了出去。
他反手带上房门,而后抬手扶住额头,轻轻舒了口气。
“小叔啊...”江俊明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穿过二楼客厅,下了楼梯。
“少爷。”楼下的佣人微微欠身,“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江俊明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
保镖又凑过来:“少爷,回去么?”
“我先在这里住下,父亲还有别的事,你打个电话通知小芸吧,今晚不回去了。还有,把我的行李抬进来。”江俊明吩咐完,径自穿过走廊,走进了卧房。
他将外衣脱下来搭在床上,两手撑住额头,俯下身一言不发。
过了两三分钟,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房门打开,一名保镖拎着行李箱走进卧房:“少爷,您的行李拿过来了。”
“嗯,出去吧。”
“是。”保镖点头,退出了房间。
江俊明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到行李旁边。他将行李箱放倒,蹲在地上拨开了锁,而后将之打开。
他伸出手在行李箱里翻了翻,从最里面扯出了一件衣服。提住这件衣服,他从地面缓缓站起身。
十九号当晚,江俊明同小叔江启元喝酒时,穿的就是这一件。
他轻轻坐回床上,将衣服翻转过来,,眉头紧紧蹙起,死死盯着下摆处那道浓重的血痕。
江俊明曾经感到疑惑,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衣服上会出现血迹。
他也一度并没有将之当回事,但今天来看,一切都显得尤为可疑。江俊明不禁开始细细思量,他那一晚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在他醉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小叔,我那一晚见到的人,是你么?”江俊明仰躺在床上,手里紧攥着那件衣服,他忽然间感觉到一阵阵凉意,沿着脚底逐渐蔓延上心头,仿佛有一团巨大的黑雾,正向着自己笼罩而来。
此时此刻的江俊明还未曾料到,他的麻烦才刚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