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昊真的死了。
停尸匣内那张熟悉的苍白面颊裹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宛若一副廉价面具,表情僵硬冷漠。
乔雪怔怔的望着,陡然用玉手掩住小嘴,伏在冰凉的地面上干呕起来。
她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依然难以接受如此惨烈的现实。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荡平港乱的男人,竟然走的如此突然,又如此简单,好似鸿毛一般轻。人情寡薄,督察厅上上下下依旧秩序井然,各行其是,好似真的没有人为他感到忧伤。所有人在乎的都是临港督察厅厅长被刺,在乎这个职位所能引起的巨大波澜,可谁又曾在乎过周文昊的生死?
乔雪甚至隐隐开始怀疑,难道周文昊命中注定是一个要被上天抛弃的男人?而自己对他一以贯之的坚信,究竟是一种愚蠢,还是面对这个世界的无奈?
“嗯,那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我挺担心你的。”
“我...挺担心你的。”
乔雪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着同周文昊的最后一次通话,这个羞于表达感情的男人,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是否也会有无意间流露的脉脉温情?
这份无法承受的沉甸甸的爱,却让乔雪在伤痛之余,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早就知道周文昊对自己的感情,但在乔雪心中,这个男人却只是自己始终坚决的信仰。那是一种尊敬,一种志同道合者间的坚定友谊,远非爱情。
现在,乔雪终于不再有所顾虑,但她却并未因此感到轻松。
谢洪波缓缓拉上了裹尸袋,周文昊那张平静的脸颊缓缓消失在视线之中。
“死因能够确定,考虑到周厅长的特殊身份,没有进行行政解剖。”谢洪波缓声说道,“现在正等待上级批示,与此同时也在秘密同燕京方面取得联系。等到有了最终结果,就会将周厅长的遗体转运回大陆,入土安葬。我对周厅长的家庭状况不是很了解,他父母是哪里人?”
“父母双亡,没有亲人。”乔雪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
“那...”谢洪波微微犹豫了一下,“后事就只能由官方处理了。”
乔雪抬起头,冷冷的盯着谢洪波,眼圈儿微红:“昨晚为什么不通知我?”
“给你打了电话,没有接通。”
“我就住在付云山小区,通知一下很困难么?”
谢洪波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怀疑我?”
乔雪一言不发,起身便向外走。
谢洪波连忙将停尸匣推回去,快步跟上乔雪:“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能不能冷静一点儿?你随周厅长从燕京远调到临港,身份非比寻常,后续...”
“这就是你不通知我的理由么?除我之外,督察厅全是你的人对不对?”乔雪美目一瞪,“谢洪波,临港自有法度,杀人者必要偿命。周文昊不可欺,我也不好骗。”
谢洪波眼底陡然泛起冷意:“你说话最好用点儿心,我不是李青,不会怜香惜玉。”
“你当然不是他,他的品性你永远无法企及。”乔雪脸颊好似覆了一层冰霜,“昨晚的事,你敢说同自己毫无关联么?”
“你这种怀疑毫无道理,只因为我没有在事发后第一时间通知你,就变成了杀人凶手?”谢洪波举手立誓,“我可以发誓,倘若周厅长之死同我有半分干系,甘愿短折而死。”
现代社会,少有人再相信誓言,谢洪波自然也不例外。他立下此誓,也不过是被乔雪一时激将所致。然而他却未曾料到,自己终有一天会应誓而亡。
“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乔雪冷哼一声,一旋身向外走。徒留谢洪波在其后攥紧了拳头,冷冷的盯住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真是个麻烦...”谢洪波低低的嘟嚷了一句,沉吟片刻,又迈步跟了上去。
乔雪在一片噤若寒蝉的气氛中冲进了警卫处,一脚蹬开办公室的门,将警卫处处长胡启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乔处!乔处!”胡启举起两只手大声叫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乔雪拎着胡启的衣领将他按在了门板上:“我问你,昨晚周厅长遇刺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我...”胡启支吾了一会儿,偏过头向门外看。没有发现谢洪波的身影,他便连忙给手下人递眼色。
“回答我!”乔雪冷声喝道。
“啊,我...我带人和谢处出任务了。”
“胡说!”乔雪美目一瞪,“你是警卫处处长,根据现行条例,你们的职责是保卫警卫对象、警卫目标和重大活动安全,谁允许你外出执行任务了?”
“这个...”胡启微微一怔,再度偏头看向门外,见得谢洪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喉结滚动了一下,胡启有些艰涩的开口道:“我受厅长命令,协助谢处外出执行任务。”
乔雪再度问道:“命令函呢?把命令函拿给我!”
“口头命令,没有令函。”谢洪波站在门口,低低的说道,“我可以作证,周厅长昨夜下了命令,吩咐胡处随我一起行动。”
乔雪偏过头,微微眯起了双目:“既然命你执行任务,为什么要用警卫处的人?你稽查行动处是临港督察厅下第一大部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寒酸了?”
“周厅长命我处理南里大桥事故,打捞尸体,查明真相。由于事情紧急,而我又没有提前发布紧急集合命令,所以才要警卫处的协助。”谢洪波沉声说道,“你现在可听明白了?请把胡处放了,这里是临港督察厅,不是你撒泼使性的地方。现在是非常时期,也请你给下属做出一个合格表率。”
“你这番解释,能说服自己相信么?”
谢洪波面色古井无波:“无论是否相信,这都是事实。警卫处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胡处昨晚同我一起前往南里沿海大桥,凌晨两点才返回。”
乔雪一脸不甘的松开胡启的衣领:“我要调查昨晚的监控录像,让监控台待命。”
胡启整了整衣领:“呃...这个恐怕不行...”
“我是调查处处长,为什么不行?”
“乔处你先消消火,这个...昨晚由于突发停电故障,导致监控设备...”
“什么!”乔雪玉手顶住胡启的胸口,将他砰的一声按在门上,“备用电源呢?”
“呃,就是因为备用电源发生故障,导致了大面积停电...”胡启闷闷的说道,脸颊却禁不住一片赤红。说出这种强词夺理的借口,他实在是从心底感到不安和难堪。
乔雪娇躯狠狠一颤,她偏过头来,盯着门口聚拢的一大批围观者,眼底悄然闪过一抹慌乱。她盯着面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深刻感到他们是如此的陌生和冷血。她感觉自己就好似一支摇曳不定的烛火,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看不通透的黑暗。
玉手轻轻一颤,乔雪死死盯住谢洪波,脸颊苍白:“你还敢说与你无关么?”
谢洪波道:“我明知道周厅长在处理临港的问题上工作经验不足,但却没有在关键时刻给出合理的建议。因为我一时疏忽大意,致使周厅长遭遇不幸,这是我的失职。”
说完这番话,谢洪波抬眼看着乔雪:“如果非要这样你才能满意,就算我一份过错好了,我愿意请求上级处分。”
“呵呵,呵呵。”乔雪冷笑两声,将胡启拨到一边去,而后迈步向外走。
“你要到哪里去?”谢洪波在乔雪身后问道。
乔雪一言不发的往前走,走廊两侧的其他人让到两边,鸦雀无声,麻木和尴尬的气氛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玉手紧攥,骨节隐隐泛了白。乔雪不甘多做停留,她很担心下一瞬会控制不住自己,拗断谢洪波的脖子。浑浑噩噩的走出办公大楼,乔雪发动车子离开督察厅。
开车到门口的时候,警卫从门岗里抻出头:“乔处,现在是戒严时期,没有特别命令,督察厅内部人员只能进不能出。”
乔雪拉下车窗,冷冷的问:“谁下的命令?”
“呃,谢处...”
警卫余音未落,乔雪已经狠狠一咬银牙,径自撞断停车栏而去了。
“周文昊手中无兵无将,现在唯一愿意为他卖命的人,也就只有你罢了。一个人能做成什么事?我早些年还不明白,不过后来终于醒悟。一个人?什么事也做不了。”
乔雪直视道路前方,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今早李青的这番话。李青曾不止一次的提醒过她,临港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周文昊表面聪明,骨子里却是愚蠢的固执。行事太过急功近利,必将遭致恶果。
她原本只当这些言语是李青的自以为是,现在方知是金玉良言。从始至终,这场闹剧的参与者只有自己和周文昊而已。
一个人,她如今真的只是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乔雪轻轻舒了口气,霎时间满心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