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从前一直认为,督察厅的存在本身就有违临港的法制建设。它的权力太大且没有制衡,极易形成机构专权现象,僭越法度。可针对于目前临港世家林立,门阀森严的混乱局势,又急于用督察厅的专权来饮鸩止渴,替其下各警察局碰一碰那些难啃的硬骨头。
但随着钟若曦调离临港,曾经令人微风丧胆的临港督察厅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衰落了下去,如今竟然已经到了连发一纸调案令警察局都敢搪塞过去的地步。这其中虽然有齐宽的个人因素掺杂,但也足以说明问题。
能够被人所挑衅,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权威。
到了这一刻,李青才终于意识到,之前所见督察厅的超然地位,竟然全部依赖于钟若曦的个人背书来保证其执行力。换言之,钟若曦本人,才是真正的临港督察厅。
乔雪将优盘捏在指间,眨着大眼睛看了看拴在上面的一缕头发:“听说马丽君的尸体上少了一截头发,原来是在这里。”
“她把这份证据绑在头发里,直到那晚分别的时候,才交到了秋秋手中。”
“早餐很不错,谢谢款待。”乔雪立即起身,匆匆向外走,“我要走了。”
“乔警司!”李青忽然叫住她,沉声说道,“周文昊的能力,不足以撬动临港。连齐宽都敢违抗他的意思,更何况是齐益平呢?你们到头来只能是空忙一场。”
“李家主,临港自有临港的法度。”乔雪冷声道,“我们所为,正是为了消灭特权。”
“特权只能依靠特权来消灭。”李青低低的说道,“周文昊的确很聪明,可他除了这点儿小聪明,就一无所有了。”
“你什么意思?”乔雪冷冷盯着李青的脊背,“李家主这句话的意思,是要终止合作么?现在反悔,是不是有点儿太晚了?”
李青扭过身,嘴角牵扯出一抹笑意:“言尽于此,如果你们不听良言相劝,我也没有办法。”
“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乔雪说罢,转身推门出了餐馆。
李青偏过头,目光穿过窗子,看着乔雪站在路边打了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胳膊撑在桌子上,李青手指插进头发里,面对着桌子上空空的碗碟,静静思量了一会儿。
“结账。”李青忽然叫道。
...
这一天对于齐宽而言,依然是冗长无聊。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心中总是会隐隐感到不安。晚上甚至会做噩梦,梦到马丽君变作水鬼,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
齐宽自认亏心事做过不少,但如同最近这种情况,还真是第一回出现。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阴魂不散,附在了自己身上?
表针指过了四点半,齐宽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站起身,从椅背上拎起外衣向门外走去。
刚刚打开了房门,正迎上急匆匆跑到门前的年轻警员。
“齐局!”警员略显慌张的叫了一声。
“下班了,有事明天再说。”齐宽低着头,漫不经心的说道。
“呃...齐局,督察厅...”
“又要调案?”齐宽不耐烦的摆摆手,然后从这名警员身侧擦过,“明天再说。”
“那...那个...”警员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齐宽将外衣穿上,两只手插进口袋里,沿着走廊闷闷的往前走。
“齐局长。”
忽然传来柔软的女子嗓音,齐宽禁不住脚下一顿,偏过头来向身侧的另外一条走廊望去。
乔雪站在走廊尽头,紧紧盯着齐宽。她一只手插进口袋,另外一只手里握着一支自动圆珠笔,拇指不断按动着弹跳按钮,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
“乔警司?”齐宽微微眯起了眼睛,转过了身,“有事?”
乔雪将口袋里那只玉手抽出来,在半空中招了招,而后带着身后四名年轻警司向着齐宽走来。
皮鞋敲打在光洁的地面上,声音清脆响亮。与此同时,齐宽心中也缓缓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齐局长。”乔雪在齐宽面前站定,将一只玉手伸到肩后。她身后那名年轻警司见状,连忙将文件夹递到乔雪手里。
接过文件夹展开,乔雪沉声道:“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我们有正当理由怀疑你涉及齐伍德一案,借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包庇犯罪,以权谋私。”
乔雪抬眼欣赏了一番齐宽脸上的错愕表情,而后眸光在手中的文件夹上轻轻一扫:“经临港最高政府特别长官及行政会批准,决定暂停港北市警察局局长齐宽一切职务,无条件接受临港督察厅及廉政局的联合调查。”
“齐局长,请在这里签字,之后随我回督察厅。”乔雪将文件夹和手中的笔一起递给了齐宽。
“我拒绝签字。”齐宽脸颊铁青,“我要提请行政会复议。”
“可以,不过你首先要配合我工作,否则我会以拒捕处置。”乔雪将文件夹重新合上,递给了身后的手下人。
“带走!”乔雪一招手,面色清冷。
两名年轻警司走上来,给齐宽带上了手铐,而后带出港北市警察局。
一楼大厅中已经聚集了大批的警员,皆是齐齐仰起头盯着从楼梯走下来的齐宽。脸上悲哀有之,愤怒有之,但更多的还是深深的迷茫。
“站住!”一名警员冲出来,伸手拦在乔雪身前,“我们齐局犯了什么罪?”
“对,说清楚!”
“临港督察厅就可以跑到警局随便抓人么!”
“...”
四周其他警员跟着一起附和,乔雪抬头轻轻瞥了一眼拦在面前的男子:“临港督察厅奉命执行公务,任何人无权要求解释!让开!”
这名警员犹豫了片刻,轻轻瞥了一眼齐宽,默默收回了手。
乔雪从他身旁绕过,径自出了警局大门。
齐宽脸色始终阴沉着,一言不发。不过他在出门之前,倒是扭过头来向二楼望了一眼。
马宝山正站在二楼的办公室门前,两只手搭在护栏上,怔怔的望着齐宽。
两者目光对视,齐宽脚下一顿,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直到被身后的督察厅年轻警司一推,走出了警察局。
一楼大厅中聚集的警员们议论纷纷,久久不愿意散去。
“马局!”忽然有人抬起头叫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管怎么说,咱们齐局也是齐家人,周文昊怎么有这个胆子?”
“是啊,临港督察厅就这么把齐局带走了,未免太嚣张了!这是不是栽赃陷害啊。”
“马局,你倒是说话啊,齐局不会真有问题吧?”
“...”
迎着无数道充满疑惑的目光,副局长马宝山清了清嗓子。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马宝山必然会发一顿长篇大论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吐出了简短的四个字:“都下班吧。”
“马局!”
“马局!”
“...”
在一阵喧嚷声中,马宝山转过身,快步走进了副局长办公室,砰的一声带上房门。
他凑在门眼儿边向外看了好一会儿,见得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弱,聚集的人群也在长吁短叹中逐渐散开,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背靠着门板缓缓坐在了地上。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马宝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毫不犹豫的将第一通电话打给李青。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李青正抱着小思木,同林秋秋相互依偎在一起,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儿的看电影。
李青中午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让林秋秋暂时推掉工作,抽出一下午的时间同自己在一起,享受难得的休息时光。毕竟小思木的成长环境需要父母的陪伴,而且李青也不希望林秋秋太过辛苦劳累。
“谁的电话?”李青随口问道。
林秋秋轻轻扫了一眼,将手机捡起来递给李青:“马宝山。”
“呵呵,还真来了。”李青将手机接过,而一边的林秋秋也将他怀中的小思木抱回来,同时调小了电视机的声音。
李青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怎么了?”
“老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耳边传来马宝山几乎变了腔调的声音,“乔雪刚刚带人来警局,把齐宽铐走了。带着手铐明目张胆的从大厅过,一点儿面子都没给留啊。”
“哦。”李青轻轻点了下头,“很简单啊,督察厅拿到了齐伍德案的确凿证据,临港要刮大风了。”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我背后的这棵大树是临港督察厅。”马宝山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那依你看,我现在要不要...要不要去同周厅长接触一下?”
李青冷笑了一声:“马宝山,你长点儿脑子行不行啊?你的靠山是临港督察厅,同周文昊有什么干系?临港这阵大风容不下你这种小鱼小虾,当心被吹折了腰!赶紧把八岭山浮尸案移交,然后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养老吧!”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李青直接挂断了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