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沉默下来,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过去,他却一言不发。
乔雪等得有些不耐烦,索性便道:“将莫力交还给你,如何?”
“好。”李青毫不犹豫的满口应下,如此的痛快利落,反倒引得乔雪微微一怔。
过了好一会儿,乔雪才蓦地醒悟过来,李青早就知道自己这一方不会将尼克交出去,故而才放长线钓大鱼,占据主动,趁机要回了莫力。可话一出口,再无挽回余地,乔雪只得是略显不甘的轻声道:“开车吧,周厅长正在等你。”
李青点了下头,发动车子驶上公路,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刚刚说,超乎常人的恢复能力会简短寿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雪似乎还在为刚刚的轻率决定感到懊悔,玉臂撑在车窗上,抿着小嘴道:“人体细胞不会无限复制下去,循环越多,基因序列上的端粒就变得越短。正常人遭受严重损伤时会直接死亡,但尼克不一样,他的细胞会大量繁殖,恢复到健康状态。但这种爆发式的增殖,会加速基因上的端粒缩短,他就会迅速衰老。换言之,这种强大的恢复能力并不是无限的,需要以寿命为代价。”
李青微微点了下头:“也就是说,如果我再多杀他几次,即便他能复活,最后也会老死…”
乔雪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极不情愿的点了下头。她不得不承认,李青说得有道理。在屡次被李青重创之后,现在尼克的生理状态已经相当于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人,关节也出现了上了年纪的人才独有的炎症,如果再被李青杀几次,他强大的恢复能力也将被消耗殆尽。
不过乔雪总觉得李青说这句话的样子让她很不爽,所以故意提醒道:“你别忘了,你们两个人差不多。李青,你也不是永远不死的。”
“这样才公平。”李青淡淡的说着,心下已经有了底。他已经不介意再多留尼克一些时日,从他身上知道的消息越多,李青也就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愈加了解。
“我要下车打个电话。”乔雪忽然开口道。
李青默默的将车子停在了路边,乔雪下车,走到广告牌下掏出手机打电话。她一共拨了两通电话,如果李青所料不差,第一个电话应该是通知人处理上岛咖啡馆的混乱,第二个则是打给周文昊,汇报眼下情况以及和李青之间达成的约定。
两手撑在方向盘上,李青静静盯着广告牌下乔雪窈窕的倩影,目光微微闪烁。他只知道乔雪也是异能者,除此之外对她却一点儿也不了解。但无论怎样,李青并不担心乔雪会给自己造成麻烦,反倒是觉得她背后的那个文弱书生周文昊更加难缠一些。
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使得李青异常深刻的明白,头脑形成的风暴,往往有着无以言表的巨大杀伤力。
打完电话,乔雪重新回到车上:“往前开,在第七大街左转上高架桥拐东山一路。”
李青发动车子,淡淡的说:“那里有一片坟地。”
“死人不会偷听。”乔雪回答。
耸了耸肩膀,李青依照乔雪的指点,将车子开到第七大街左转上了高架桥,沿着高速公路行出港北市中心,在半个小时之后开到了黑漆漆一片的东山一路。
向前行驶了一段,李青在前方道路边看到了另外一辆车子。
乔雪道:“就在这里停下吧。”
将汽车停在路边,李青二人下了车,沿着白条石路向里走,进入了一片公墓。
“这边。”忽然传来了男子的声音,李青循声望去,只见得在二十余米外,一个模糊的黑影在冲着自己挥手。
“你们周厅长喜欢躺在这种地方数星星么?”李青不无恶趣味的问乔雪。
乔雪不理李青,径自向着周文昊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李青在其后相随。
周文昊正倚在一块墓碑旁边,脚下是几个空掉的易拉罐。李青眯起眼睛在四周扫了扫,有些错愕的发觉这货竟然还带了一碟花生米做下酒菜。
“等了你们二十分钟,差一点儿就不耐烦了。”周文昊笑着说道,随手将一罐啤酒抛给李青。
将那罐啤酒接在手里,李青怪声怪气的道:“周厅长这一次请客真的好有创意,不过同上一次相比,还是让我不由得怀疑你是不是已经破产了。”
周文昊喝了点儿酒,顿时显出几分豪迈的书生意气,哈哈大笑不止。
“兄弟,借贵地一坐。”李青转过身冲着身后的墓碑点了下头,然后便坐在了碑前的石台上,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仰头喝了口啤酒。
“你们慢慢聊,我去四周看看。”乔雪轻声说着,轻挪莲步绕到一边去望风。
李青盯着乔雪的背影:“你们已经小心到这种程度了?我近来遭遇了一些事,渐渐发觉其实死人的嘴巴也不一定就严实。”
周文昊笑道:“这么晚选择这种地方同李家主见面实在是不好意思,虽然我们可选的会面地点有很多,但我还是觉得这里更有意义一些。”
“哦?”李青眉梢微微一挑,禁不住再度四下张望一番,“这片坟地,对周厅长有特别的意义么?”
周文昊忽然叹了口气,转过身拍了拍身后的墓碑:“这是我来临港的主要原因。”
“李家主有所不知,其实我在进入燕京司法局之前,有几年的军人背景。”
李青扯了扯嘴角:“这还真没看出来…”
周文昊自然明白李青的意思,当即咧嘴一笑,低声解释道:“是文职,在政治培训学校教书。”
“这下面葬的人,是我的最后一届学生。”周文昊抬起头来,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比我大三岁,文化水平不高,性子粗鲁。不过每次见面都会规规矩矩的立正敬礼,叫上一声老师,非常有礼貌。他很羡慕我学历高,有文化。我呢,也挺羡慕他敢想敢做,性情豪爽。我们两个人是老师与学生,同时又是很好的朋友。在半年培训期结束后的数年时间,都有联系。”
“十年前,陇西军区准将长官钟若曦调往临港任督察厅厅长,同一时间,为了巩固对临港驻军的掌控,也有不少军部的年轻干部被调往港军任职,他就是其中之一。”
李青将手里的易拉罐捏得咯吱作响,抬起头在周文昊身后的墓碑上看了一会儿,只依稀分辨出正军两个红色的刻字,应该是周文昊这位学生的名字。
“调任港军的第二年秋天,他被枪杀了。因为是孤儿,没有亲眷,遗体并未送回大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睡在这里。”周文昊沉声道,“你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东山一路,最普通不过的平民公墓区。在这里安葬的人都历经人世百态,但却也都碌碌无为。但我知道,唯独他不一样,他应该被安葬在烈士陵园里供人敬仰,这里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捏易拉罐的声音忽然停了,李青轻轻抿着嘴。隔着浓重的夜色,他看不清周文昊脸上的表情,但李青可以想象,后者此刻应该是相当激动才对。
“既然是经由军部调任,职位必然不低。”李青淡淡的说道,“死后却作为普通人不声不响的安葬在这里,实在是不合情理。”
“这起足以引起军部震动的枪杀未曾见诸报端,是因为性质太过恶劣。”周文昊沉声说道,“在他死后,被指控牵涉临港地下黑帮的军火交易,由于分赃不均才导致被杀。当时临港局势震荡,迫于形势,方方面面都要求维稳。所以只走马观花的做了面子调查,便草草结案了事。十多年前处理这起案件的直接负责人,就是钟若曦少将。”
“我一直很敬重钟若曦少将,她虽然未能将这起案子沉冤昭雪,但却为之做了最大的努力。是她将与案情有关的证据封档保存,并随调查报告一并上报,才使得我在数年之后能够调阅档案,了解到当年究竟发生了多么荒唐的事情。也是她为我的学生选了这块埋骨之地,虽然一直令我怏怏不快,但就当年的时局来看,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
李青闷声道:“这就是你来临港的原因?”
“不错,我到临港来,既是上级外派,也是我主动请缨。”周文昊沉声道,“从听闻他的死讯开始,我便以肃清港乱为己任。为之奋斗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有了机会。”
李青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依照周文昊的说法,他的那位学生之死,十有八九是在临港军政占据要位的齐家捣鬼。如此一来,李青反倒是无从知晓,周文昊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向了齐家公馆究竟是大义还是徇私了。
在李青的眼中,周文昊是一个殉道者式的悲情人物,这样的人物无疑令李青感到由衷的钦佩,但与此同时,也令他不由得对接下来的合作充满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