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既已为太后赵姬一事送来赏赐,姜绿迎再不去嬴政面前谢恩便是不识时务了。何况嬴政特地派追鹰前来为姜绿迎领路。
小满兴冲冲地把姜绿迎推到梳妆台前,她擦净铜镜上的灰尘,说道:“绿姐姐,你总也不爱照镜子,其实照一照有何不好,你看看,镜子中的你多美啊!如此美艳的一张脸如若长在我脸上,我必定好好利用它,也就绿姐姐你总不在意它了。”
姜绿迎淡漠地说:“送你好了。”
小满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笑,“绿姐姐,你说笑了。”
“我并没有心情跟你说笑。”姜绿迎抬起手缓缓地摸向脸颊。
这张脸真是美艳绝伦,每一处都找不出一丝瑕疵。她的肤色细腻无尘,面颊白里透红,眉如远黛,明眸善睐。在宫中无所事事地养了些许时日,现今她的腮上浮起一团柔软如棉的婴儿肥,倒是显得童真可爱。她想,若是这层皮能揭下来贴到小满脸上,她是愿意的。
姜绿迎的心里住有一方与世无争的净土,她想,这方土地放在那也是浪费,不如在上搭盖一个简朴的竹木小楼,楼前一边是块敞亮的菜地,另一边养群鸡鸭,院子外围上一圈不高不矮的竹篱笆,篱笆门外栓一条好吃懒做的大黄狗。有人来了,大黄狗摇摇尾巴,哼唧两声,她便出门迎接。
她不需要奢华美丽的衣服,她只要三两身素净的、可换洗的衣物即可。她不需要山珍海味充饥,她只要走到院中拔出两棵青菜烧碗汤即可。
小满想要的,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
小满拿起桃木梳,轻轻梳顺姜绿迎的发丝,“绿姐姐待我越发冷淡了。”她自我安慰道,“无妨,绿姐姐本就是淡漠薄凉的性子。”
姜绿迎接过小满手中的桃木梳,她把桃木梳搁在梳妆台上,抬起手随意绾上发髻。她说道:“小满,我只是怕了。”
小满笑问:“绿姐姐怕什么?在这宫中有吃有穿,还有如夫人的身份,绿姐姐你还有何好怕的?”
“我怕,我怕我渐渐忘记了心中那个梦。”姜绿迎抬眼望向小满,“小满,你变了太多,我甚至不知你从何时开始变了,是被相府前院管家胁迫时变了吗?还是早在那之前你已不是我的小满了?”
“绿姐姐!我没有变……”
“你若未改变,那便是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你了。”姜绿迎打断小满的话,她说道,“小满,我怕成为你那样的人,很怕,很怕!”
姜绿迎走出房间时,小满仍杵在梳妆台前愣怔,她忽地清醒过来,连忙捡起梳妆台上的一只扇形鎏金步摇,跑出去,“绿姐姐!你戴上这只步摇吧,殿下赏给你的物件你总得戴上一个!”
姜绿迎头也不回地走出南华殿。
追鹰正候在南华殿外,“见过如夫人,殿下在长阳宫。”
姜绿迎缓缓开了口,“还请……领路。”
追鹰说道:“如夫人只管叫我追鹰。”
追鹰走在姜绿迎前面,姜绿迎跟在追鹰后面,她忽而很想问问追鹰,为何起了这么个名字,都说鹰击长空,鹰不该在高空肆意翱翔吗?为何他这只鹰落在秦国宫中,好像折断了翅膀一般。
路途中,追鹰未曾回头看她一眼,以致姜绿迎到底没能问出口。
追鹰停下脚步,他看见明月面色平静地站在长阳宫外。
明月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发间珠钗与身上衣袍同是樱草色,这种色彩类似于鹅黄,却比鹅黄深邃,更显庄重,类似于柳黄,却比柳黄柔嫩,更显雅致。她的脸上施了一层胭脂,以掩盖原本的面白无血色,阿若手艺好,她铺上的胭脂浅淡的不易看出。
追鹰自是知道阿若的用意,阿若乐于护住明月。果不其然,阿若从长阳宫内探出身子,微微福身行礼,“奴见过如夫人。”
姜绿迎应道:“不必拘礼。”
阿若自然而然地直起腰板,踱到明月身后,“如夫人,我家姑娘比你进宫早,殿下虽未封赐品阶,但殿下的恩宠整个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按理,你也该向姑娘行个礼的。”
姜绿迎垂下头,恭敬地行礼,“见过明月姑娘。”
阿若没想到姜绿迎如此谦卑的行礼了,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追鹰看出了阿若的窘迫,他开口说道:“如夫人请进。”
姜绿迎抬脚迈进长阳宫。
身后,阿若嘀咕,“那个小满摆出一副要跟姑娘争宠的模样,奴心想,她家主子必定更是要争宠的人了,怎想这如夫人温婉大方,不似小满那般人啊!害得我苦心为姑娘梳妆打扮许久,生怕姑娘被如夫人压去了风头。”
追鹰顿住脚步,他转身对阿若说道:“如夫人与小满不同,你不必提防。”
阿若猛地摇摇头,“不可!若是这如夫人善于隐藏该如何是好,姑娘善良无心机,根本不是她人对手。”转念,她又说:“哎呀,胡思乱想些什么,殿下最宠爱姑娘了,我该相信殿下才是!”
明月说道:“阿若……”
阿若急忙搀住明月,“姑娘,奴不该叫你出来示威的,这威没示成,反而搞得幼稚了。奴扶你进去!”
长阳宫内,姜绿迎俯身向嬴政行礼,“绿迎见过殿下!”
嬴政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瞟向姜绿迎,“如夫人大可不必拘礼。孤召你前来本是要感谢你的,你为母亲送去的灵秀与嫪毐二人当真贴合母亲心意,由他二人照顾,母亲的情绪安稳不少。”
姜绿迎隐约猜到这二人是小满由她名义送进太后寝宫的,而小满又是依照吕不韦的吩咐办的事情,她不好多说什么,思忖一番,只得说道:“太后身体最要紧,我也只是尽了本分。”
“如夫人,可否告诉我,进宫不多时的你,是在何时何处结交的灵秀与嫪毐二人?”嬴政笑道,“你又是如何得知母亲喜好的?”他故作恍然大悟状,“啊!孤险些忘记了,你是丞相大人的义女,想来丞相大人与你说了不少太后的事情吧,亦或者这二人根本是丞相大人送进来的。”
姜绿迎平静地说道:“我只是随意挑了人。太后病重需人照料,恰好身边无人照料,此时此刻,无论我送进的人是谁,但凡温顺听话些,太后都会欢喜。”
嬴政的目光一凌,“言之有理。”话锋一转,他问道:“孤赏赐的那些个物件,你可都喜欢?”
姜绿迎跪地答道:“谢过殿下赏赐。”
嬴政扬起手,“起身罢,不必谢了,孤只问你可喜欢?”
“喜欢。”
“不!”明月走到姜绿迎面前,她定睛看向姜绿迎的脸,肯定地说道,“她,不喜欢。”她始终记得梨树林中甘罗说过的话,喜欢是会喜上眉梢,会藏不住笑容的。
嬴政向明月招招手,他的眼眸里暗藏笑意,“明月,过来坐。”
姜绿迎果真说道:“不喜欢。”
嬴政冷哼道:“为何?”
姜绿迎脱口而出,“若殿下送些琴棋书画的物件,我会喜欢的。”
“孤允了你了!你且退下吧!”
姜绿迎离开后,嬴政抱住明月,若有所思地说道:“莫非是我多想了?那灵秀,那嫪毐……当真没有问题?姜绿迎送进的?即便明知是吕不韦送进的,我亦无可奈何。若让我查明吕不韦与母亲仍有情感牵连,依照秦国律法,我必定让吕不韦一败涂地!”
与太后暧昧不清的罪若是坐实了,吕不韦难逃一死。只是到那时,赵姬又该怎样处置呢?嬴政把头埋进明月发间,他嗅到一股淡雅的香气,这香气渐渐地抚慰了他的心。
除却赵姬,嬴政找不到吕不韦的把柄,而他,只期盼赵姬确是吕不韦的软肋。
“我想到一个人!”嬴政眼睛一亮,种种算计涌上心头,“姜祉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