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格西窗,倒是姑娘家的闺房布置。秦可言在镜子前看着半夏的一头黑发垂到了地上,轻柔地梳着,笑道:“半夏姑娘当真生得一副好模样。”
半夏倒是抿了唇,微微低头,轻轻道:“哪有夫人美,倾国之姿啊。”
秦可言勉强扯扯唇角,手上细细梳了起来,嘴中像是与她闲拉起家常来:“倾国倒是没什么,我见过更美的呢,简直如天仙一般。呵呵,都是些往事了,不说了,半夏姑娘没有亲人么?”
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却是一脸笑容:“这世道,哪还真寻得见几个完整的家。”
秦可言手中的梳子顿了顿,看着镜中的人,花容月貌,命途坎坷。呵呵……同病相怜了。深吸了口气,安慰道:“也不必难过了,活着便好,呵呵,活着便好。”
半夏捻着耳旁的一绺碎发,眼神微微变暖又变冷,轻轻道:“是啊,活着便好。”
外面说下雪便下雪,顷刻间便是大学纷纷扬扬。秦可言刚给半夏挽好发髻,半夏便跑了出去,在雪地里对秦可言招着手:“看这雪,多美。”
秦可言缓缓走了出来,淡淡一笑:“是啊,很美。”却是不少人的坟墓。
半夏抓了一把地上的雪,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笑:“若是我死的时候有这么大的雪,我便就葬在这雪下了,干净。”
怔了怔,秦可言有些艰难地开口:“不觉得冷么。”
半夏走过来,对上她的眼神讥笑悲哀:“活着就冷,冷着冷着便冷习惯了,死了只想找块干净地方。”
秦可言垂头,看着已经冻红了的手,冰凉凉的。总觉得或许是有些共鸣的,当初她若不是莫名地对报仇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是不是也像她这样绝望?若是当年未曾遇上韩流之将她带离相思苑,是否也会与她一样的命运遭受人的白眼?笑了笑,却是感叹:“我见过最美的两个人,都是死在大雪之中,那时却并不曾觉着有多干净,只是觉得很可惜。她们的手上都有太多的人命,再干净,也是会将这白雪染红的。”
半夏眨眨眼:“最美的两个人?”
秦可言点了点头,目光却飘向远处韩流之的厢房位置:“是啊,最美的,都是倾国倾城,甚至,都长得有些……”猛然间抬头,半夏瞧见她的眼神有了一抹惊讶,迟疑着问道:“怎么了?”秦可言恍神问道:“半夏,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长得像八九分的人?”
半夏摇了摇头:“要我说我就不信,这哪能就这么巧,像那么多,除非是有血缘关系我才信。”
“对啊,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有血缘关系……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嘴里喃喃,倒是吓了半夏一跳:“你怎么了,夫人?”
秦可言猛然回过神来,茫然摇摇头,道:“没事……”若是真的那样,她可就真成了孤苦一人了。抬起头看着她,声音温软:“若是我妹妹还在,跟你我也一般大。”
“夫人有妹妹?”
秦可言笑了笑,不置可否,倒是脸色黯了下去,有了些许忧愁:“本不欲承认的一个人而已。可是,真的消失了,倒是有些难过。毕竟血连血的人,呵呵……”
半夏凑上来,盯着她瞧:“那若是夫人不介意,把半夏当那没良心的妹子可好?”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秦可言拉了她,笑道:“不是把你当她了,只是看着你便觉着亲近,以前我也是在那些风月地的人。”
半夏笑嘻嘻道:“姐姐?”
“恩。”
市集。
看着刮起了风,阴沉的天飘起雪来,摊上的小贩也收了摊,往回赶去,却还有人在四处找寻着。大街上一顿忙乱,倒是未曾发现屋梁上时隐时现的人影。一座大宅院从内到外白了一片,明显在办着白事。跳到了屋顶,却未曾见到棺材。
“送葬了,所以来找麻烦了?”韩流之屋顶上边揭开瓦,边自言自语道。屋里跪了一地的打手,体态丰腴的妇人把茶杯一摔,大骂:“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这个贱人都找不到!”
底下的人有些抱怨:“凭空出来几个人带走了她,我们也追不上啊。”
妇人一坐回去,指着他们,手指尖都气得发颤:“那贱人!要不是盗了老爷的宝玉,老爷能被气死么……”转而又在太师椅上低泣,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那个小贱人。
韩流之皱了皱眉,将砖瓦放了回去,跳下屋顶,在庭院中一闪而过。
离开之后的屋顶得了片刻安宁,房上的瓦又被揭开,屋顶上的人看了一眼里面,又将瓦放回去,向着韩流之追去。眼见就要追上,前面的人却突然加快了步子。后面的褚甘皱了皱眉,也跟着加快,前面的人却还是越来越远,直到快不见了人影,又放慢了些,几次三番,总是如此。褚甘终于忍不下去了,停下来吼:“韩流之有你这么玩你兄弟的?”
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脸色却是沉到了极点:“褚兄跟来做什么。”
褚甘摸摸鼻子,反倒说回去:“你又出来做什么。”
韩流之沉默着将他打量了会儿,才道:“没什么。”抬步便走回去。两旁的小摊似乎眨眼间便已经消失在街道上,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也清晰许多,一条街顿时变得延长许多,空旷许多,有了几分冷清。
韩流之一步一步踩在刚刚落下的雪花上,突然间停了脚步,看向了一旁,等到褚甘准备开口问的时候又转过来,继续前行。
街道转角处一块衣角渐渐隐匿。
到了柳府,远远便见到丫鬟在忙进忙出,嘴里念叨着什么东西。
褚甘咂了咂嘴:“哪儿的小丫头都是这样,喜欢念。”转过头却见到韩流之又没了身影,“这韩流之什么时候喜欢神出鬼没了。”摇了摇头,朝着里面走去。
正堂里坐了一桌子的人,就等着他一个,连韩流之也是已经换好了衣裳,正正坐在那儿,似笑非笑看着迟疑着走进来的褚甘。
柳向前笑道:“褚兄弟你可回来了,大伙儿就等你了。”褚甘顿时心里不满了,韩流之在外头乱晃,为啥是在等他?闷着头,坐过去,低声道歉:“让大伙儿久等了。”看向韩流之却是满眼怒火。咬牙:“你小子什么时候进去换的衣服。”
韩流之倒是专心一意地夹菜,塞进嘴里,半天腾出空来才道:“衣服就没换过,不知道褚兄说的什么意思。”
“你……”褚甘一口气不知往哪儿撒,出来混了那么久,却总是被韩流之耍着玩,这老脸还往哪儿搁?当着大伙儿的面也不好发作,一筷子钉进盘子里,夹了就往嘴里送,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瞥眼却看见韩流之一脸忍下去的笑意。
柳氏夫妇对视了眼,有些不知所措,这褚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惹了他,竟然似乎是有那么大的脾气。摇了摇头,叹了叹气,不作声,不作声,埋头吃饭。只是时不时转头看着半夏,心中仍有介怀。
半夏倒是装作不知道,吃得自在。韩流之眼角瞥了瞥,放了碗筷,起身离开。柳氏夫妇连忙起身拱手相送,韩流之手挥了挥,等到人不见了,柳氏夫妇才又坐了下来。
褚甘有点不太情愿了,嘴里还塞着东西便嘟囔着:“你们这么怕他做什么,又不会吃了你们。”
秦可言也过来柔柔笑道:“韩流之不喜欢人对他太恭敬的。”
柳向前只是“呵呵”笑了笑,摆摆手不再顺着说下去,指着一桌子的菜:“这一桌子的菜得好好吃,可都是我们这儿的地方名菜。各有特色……”
韩流之出了正堂,没有直接回厢房,倒是随意逛了逛,丫鬟们一个个看着都有些惊惶的让开,偶尔几个大胆的看了几眼,也被一旁的丫鬟带走。似乎韩流之身边有了一道气场,让所有人忌惮。花园的花早已凋了,随手折下一枝,带满了积雪。韩流之冷哼了声:“究竟是我太可怖,还是别人让我成为了危险的人。”一枝花枝被他轻轻一弹,穿过院墙,在墙上钉出一个圆孔。
四周的丫鬟顿时惊呼,外面的人一声闷哼,没了声音,韩流之冷笑了笑:“逼得越来越紧了啊。”
柳氏夫妇急忙跑出来,看见韩流之正坐在花园中的亭子中,疾步走过去,道:“怎么了盟主。”
韩流之微微抬了头,一双眼死死钉住柳向前,声音低沉:“我倒想问问你们怎么了。”
柳向前转了转眼看向院外,叹了口气,抱拳道:“盟主莫要怪罪,那院外之人早就埋伏在此。”
韩流之眉头一皱:“应该是……中原武林盟势力范围内都有人监视了吧。”派了那么多人,是定要将他们除去,让他们死在这路途上。究竟是有什么事情?眼神越来越冷:“你们从我一进门开始就不对劲,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向前身体一颤,连忙道:“盟主不知,我们接到消息……”看了看韩流之的脸色,依旧严肃,吸了口气,有些担忧后怕:“老夫也算是豁出去了。盟主洛阳一行,中原武林盟放出消息,盟主已在洛阳慕容府与勾魂首领楚弦同归于尽。”
“所以你们见到我才是那种反应。”韩流之苦笑了笑,舒了口气,站起身拍拍衣裳,对着柳向前一拱手,“有劳柳老接待了,韩某一行,得赶路了。”
“赶路?又赶路?”秦可言跑过来有些不解,才刚刚到这里,到这儿才半日,没有一会儿消停,怎么又得赶路了。
“是,收拾收拾东西,开始动身吧。”韩流之对着秦可言淡淡道,转而看向柳氏夫妇,抱拳深深鞠躬:“柳老大恩,韩某必不相忘。”
柳向前倒是洒脱许多,大笑几声,反催着几位:“盟主若要赶路便也是尽快吧,这里并不只是那一人埋伏,过不久便该有人来对盟主动手了。”
半夏有些无辜看着几位,秦可言拉着她微笑道:“你便也跟着我们一起吧,咱们收拾东西去。”
雪花转了转,飘到地面,落在已经僵硬的尸体上,血凝结成块,一点点碎在一旁的人的脚步中。几道人影窜上墙沿,院内无比寂静,倒不像有那么多人在。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站在墙头的领头人按捺不住,短促下令:“搜!”
墙沿上的人全数跃下,一间间屋子推开,在空寂的院落中响起零落激烈的门窗碰撞声,领头人站在墙沿,看着凋落的花园,这院落中连一个丫鬟也没有。一种不安从心底升起,踹门声响了许久,才听见一道声音在远处道:“老大,柳向前,柳祷自尽了!”
领头人脚下一使力,怒气溢满全身,转眼间来到了传出声音的地方,进屋便见到柳向前柳祷两人挂在房梁上已经死去多时。抑制不住愤怒,踹向一旁的报信的人:“这么多的人,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上来一人放下了房梁上的两人,查了查两人身上,转身走到领头身前,道:“身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们自杀。没想到韩流之还有这样的心腹。”
老大撇过头去,冷声道:“哼!韩流之这小子一个人在外面就混了七年,怎么可能没点人脉。老二呢。”
那人微微摇了摇头:“老二去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