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景物在飞速地倒退,顾若风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终于在雪花中孤身负手而立的男人面前停下,气息未稳,喘息着,急急道:“救她。”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淡漠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一会儿,冷哼道:“咎由自取,为何要救?”
顾若风望了一眼怀中的人,深吸一口气,瞪着他的眼眶已经泛红:“你想要她死么?”
“呵,”顾守城甩袖道,“我一开始要杀韩流之,她便挡着,非要大费周章设这么一个局,说得好听是让无欲把凌虚剑心甘情愿交出来然后我们便可坐享其成,实则不就是想救他么?为了他,三番四次违反我的命令,我不杀她,她自己找死,你却要我救她?”
直勾勾望着他的眸子垂了下去,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顾若风勾起一抹冷笑:“只是,若是她死了,你可别再后悔。死了一个秋水寒你可以把她当成秦索铃带在身边,现在她也要死了,你要去找那个下落不明的秦索铃了么?呵呵,可是,你找得到么?”
“你威胁我?”顾守城骤然转身瞪向他。
“若风怎敢威胁父亲。”顾若风冷笑,准备转身离开。
“她不会死。”顾守城终究还是松了口。
顾若风惊道:“真的?”
“难受是会难受一段日子,可她不会死。若这一掌一指,是伤在韩流之身上,他必死无疑。可是……呵呵,真是执拗的人。”
“谢谢……”顾若风坐下来让楚弦靠在自己身上,小心地将她用衣衫盖好,处理妥当了才问道,“星叔那日急急离开说是去接奶奶了,你与他一同回来,奶奶呢?”
望着自己儿子对楚弦几乎从不隐藏的情感,似乎想到了从前,顾守城唇边浮起一丝无奈,说到他母亲,眼眸深处漫出一丝痛楚:“她走了。”
顾若风抬头望向他,盯着他的眸子许久,手下才稍稍攥紧,故作轻松:“哦,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王臻境怎么还如此硬朗。那她的骨灰呢?”
顾守城叹了口气,蹲在顾若风身侧,拍了拍他的肩:“白族叛逃之人,必挫骨扬灰以罚之,不设灵位,不建坟冢。风儿……我以后的下场,你记住了么?祁连之外没有行刑人,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就如此四目相对。顾守城很少笑,顾若风却很少对人冷脸,而顾守城却时常对着顾若风笑,顾若风却时常对着顾守城冷着一张脸,这父子之间,并不如其他许多父子一般。他们中间横亘着许多事情,令他们注定是最疏远的父子。即便时常见面,可绝没有什么天伦之乐的温情在。
或许过去的许多年里,顾若风对于顾守城永远都是憎恨的,而这一刻,忽然觉得他有几分可怜。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很难受。那是他从未在顾守城那儿感受过的,或许是该叫“亲情”的这种东西。
洛阳城的繁华因突然而来的大雪而变得沉寂,街道上少有行人。谁都知道,几日前的慕容府的打斗让一个绝世的女子在慕容府香消玉殒。
纷纷乱乱的大雪总撩起心底里的思绪,让它变得慌乱。
韩流之跟在柏汇阳身后步出了慕容府,回头望望含笑的李青莲,默默叹气。他在慕容府门口的墙上,半曲着腿,靠着大门,灌着酒,眼睛斜睨着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尽快离开。凌虚被顾守城抢走,寻求白族的相助已是死路一条,如今是需要尽快回扬州,以免四长老趁此机会再掀起什么风浪。
李青莲不跟他去扬州也无妨,八月十八的约定终是还有那么长时间,不必急的。况且慕容府经此一事,需要好生休整,还有一个慕容棠在曼陀罗,需要细细谋划的事情还很多。
柏汇阳倏地停下,看着身后出神的韩流之,皱眉。一拳便打在他的肩上,挑高眉,道:“喂,那日看你吐血,这么急着赶回去,真的没事?”
韩流之扬眉一笑,也挥了拳打过去:“无碍,扬州等你。”向一旁瞥了瞥绷着脸没有一丝表情的琉璃,凑到柏汇阳耳边,轻轻笑道:“你又不是这般严肃的人,怎的教出的属下如此刻板。”
柏汇阳眉头一皱,拉开他,轻哼一声:“与你无关。”
韩流之挑了挑眉,转身便向前方等着的秦可言走去,举手扬了扬,大声道:“不用送了!”
柏汇阳轻轻一笑,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才散了去,目光也变得深黯不见底。向高墙上的李青莲抱了抱拳,便向着西南边走去。琉璃自然地跟上,在他身后半步,便不再加快脚步。
李青莲望着走得越来越远的两人,搁了酒葫芦,望着天上又开始飘落的雪花,无奈一叹。
秦可言望着道上的雪不禁犯愁,已经堆的老厚了,走起来都吃力,韩流之的步子却半点不减。悄悄瞅瞅一旁冷俊的脸,不敢发一言,她为楚弦建衣冠冢的时候韩流之漠然走过,看也不看一眼。明明那么深的感情,却被完全的隐藏起来,甚至可以在人前依旧谈笑风生,这样的韩流之,有些可怕。
柏汇阳和琉璃已经说明他们要先前往幻音宫,毕竟离开了那么久,宫内还有太多的事情要解决。届时便会来到扬州,着手处理与曼陀罗的事情。两人也算惺惺相惜的,曾经的一切她不知晓,所以不知晓一开始韩流之对他的排斥,但她看得出他们俩的相知。
望着前面白雪茫茫,再看看愈发阴沉的天,秦可言皱着脸可怜兮兮:“韩大哥,雪要大了……”顿时累得坐倒在雪地里,垂下眼眸。如果有情,为什么建衣冠冢的时候不闻不问?如果无情,为何这么折磨自己,在冰冷的雪地里依旧不知道停下,任凭冷风刮在自己身上?现在真的很想念慕容府的床和饭菜。
韩流之看看四周,望向远处的一座小屋,淡淡道:“去那儿休息会,等雪小些再启程。”如获赦令般秦可言跳起快步走向那块休息地。
泥土做的一间小小的屋子,很简单,外面还挂着风干的食物。主人很热情,望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雪二话不说便让他们进来了。韩流之依旧淡漠,淡淡的说谢谢淡淡的点头。主人突然沉默许久,秦可言不自觉的就想道歉,想着是不是韩流之的冷淡让主人生气了。然而主人却道:“这位公子我见过啊。”
秦可言不解,韩流之也不解,看着从柏汇阳面前收了笑回来便冰封了许久的韩流之的表情有一丝变化,秦可言索性问道:“你见过我家相公?什么时候?”
主人却瞧瞧他们,道:“那年那个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就是你吧,你不认得我啦?”
秦可言一愣,她从未来过这里:“我从未来过这里。”
主人不信,又仔细瞧了瞧:“哎哟,好像是有点不大一样,可这不是三年过去了吗?都说女大十八变,那年小姑娘还年轻着呢,现在也不知长成啥样了哟。说来也巧,怎么你们二人长得如此相像?”
高大的身体蓦地僵硬,艰涩开口:“三年?”
“是啊,三年前呢,小姑娘不管不顾就跑上山给你找药去了,菩提寺是什么地方啊,吃人的地方啊,小姑娘竟然也完好无损地下来了,就是一身血,脏了些。”
“那个小姑娘,是不是总是一身青碧色的纱裙。”
主人想了想,点头:“是啊,非要找一件几乎一样的衣裳才肯换上,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似乎是还要去见什么人,不想被人发觉身上有伤。”
果然……是她啊……
“呵呵……”韩流之笑了笑,偏过头去。
主人看着韩流之淡漠的模样,继续道,“他在你醒来前就离开了,你醒来也不见踪影了。唉……我还到处找呢。对了,你是怎么伤成那样的?”
三年前,为何伤成这样?还不是四处寻她,寻到了仇家,被围堵在了这一带。如今想来竟然有一种恍然如梦之感,仿佛一切都不存在,都未曾经历过。才经历过生死,那些回忆,仿佛虚幻了许多。只是他却是忘了,在与她刀剑相对之时,他居然忘了问她,三年前为何要上菩提寺救他。
“还你一命罢了。”如果是她,是不是会这么说?
“呵呵,当年年少不懂事罢了。”韩流之淡淡道,顿了一会儿,冷淡的声音又响起,让主人一惊:“那都过去了,那个姑娘死了。”静静的道出这一切,仿佛就是个旁观者。
逝者已矣,他无需再想着什么。曾经的一切提起,想起也只是一些镜花水月了,她不会回来,永远不会。
秦可言低头沉默,韩流之如今的冷漠,并不刺人,却让人难以靠近。低低叹了口气,犹豫了许久,她终于问道:“韩大哥,四长老,真的会趁机做什么么?”
他抚摸着她的发丝,望着她的双眸温柔似水,让她的心中却是一阵悲凉,只听他语调都带了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可言,你会一直在的吧。”
大雪骤然间停住,窗外微微的光照进来,带了些许的暖意。
天晴了么?
大雪纷乱,对天山倒是很平常的事。白衣男子望着高座上假寐的男子道:“她走了。”
男子阖眼不动。
“二十八星宿追不到,月寥也寻不到。”
男子依然不动。
白衣男子轻叹一口气,转身欲离开。
屋外的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寒冷。面前的人,也不再关心任何事。
她还好么?
男子起身,对着正欲离开的白衣男子,淡淡道:“将所有派出寻找她的人全数谴回,不得追查。”
顾若风诧异地回头,只见高座上的顾守城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是我让她离开的,拿着凌虚去祁连山。”
扬州。
关闭许久的大门终于打开,少年衣衫褴褛,从黑暗中走出,看着纷扬的大雪,年轻的面容勾起一抹恬淡的笑。
他,终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