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透进来,照在屋子里的人身上。女子已经不年轻,但是也难看出早已过了花甲之年,风韵犹存。
女子紧闭着眼,盘膝坐于神龛前,嘴里不停地念着佛经。
一丝凉风通过打开的门吹进来,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室里的空气也变得清新。
多久门没有开过了?女子苦笑,自从那日帮顾守城逃出后便没再开过。
她是被囚禁在这里了,也没曾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出去,而如今,出去的条件却是……
女子睁开眼,望着佛龛,眼神空洞,嘴角却勾起。
“你们想让我牵住顾守城?”
身后的男子毫不迟疑:“是。”
“办不到。”女子阖上眼,继续诵经。
男子沉默了许久,迈开步子,离开。
等到脚步声渐远,女子睁开眼,转向窗户边,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淡然的面容浮起一丝哀愁,他走的那样决绝,竟没有一丝留恋。
什么时候了,他要拿你危胁你儿子,你还放不下。女子苦笑。然而怎么放下。她离开祁连山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琅琊王氏的门主。那么多年,明明最美好的就是初见的一面,只是初见的一面,仅此而已,可是却不再能自拔。深陷泥潭中。
她攀向佛龛后,拿出那一对拳刃,紫电。本来共有四支,合两对,那年顾守城逃脱这牢笼的时候她将两支交给他,希望他拿来防身。
女子望向四周,眼里迷蒙。这里,呵。那年她从祁连山逃出,为的就是逃出牢笼,然后遇见了他,然后却被带到这个牢笼。
怎是他们的错?他们本就不愿被束缚,琅琊王氏却偏要用这样那样的规矩来限制她。而他,琅琊王氏门主却一改之前的温柔体贴,变得冷漠,冷漠看她在这样的牢笼中失了颜色。
女子微笑,卷起长袖,紫电才一触肤,立即便有一道血痕。
若是牢笼那便打破!即便是她赴上黄泉。
她助顾守城逃了,可是毕竟是他儿子,琅琊王氏的门主愤怒了。呵,琅琊王氏的门主愤怒了啊。
“将她关起来,顾守城不来就永远待在那!”他甩袖离开,留她一人面对众人的目光。她不曾屈服,不告诉任何人顾守城的下落,即使当初为了自由逃出祁连山如今被囚于此终日不闻世事。
然后他愤怒的走进这个屋子,时隔十年之后第一次走进。只因为那时顾守城成立了曼陀罗,与全武林背道而驰,而他知道,是因为他们琅琊王氏!
如今又是怎样?他们终于没有办法抵抗她儿子,终于来找她了?
女子微笑,将紫电埋入皮肤,然后看鲜血漫了一地。她的城儿,终于成为人中之龙,让天下为之忌惮!无事可念矣。
女子缓缓阖上了眼。
阴霾了几日的天在此时放晴。
忘了吧。
——“我有妻子。”
——“那又如何?我喜欢的是你,跟你妻子有什么关系。”
犹记得,她在风中笑靥如花。
四周的绿草早已衰败,一片萧条。
没入了流水中的断桥经了这么多年的风雪早已残破不堪。十里旁新修的石桥下,流水浅浅,映出石桥上漫步走过的人影。
黑衣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停在了一座许久以前建的砖瓦房前。身影一顿,斗笠后的清眸微微一闪,漫上一丝沉痛。漠然转身,向着另一旁走去。熟悉的草地,熟悉的石板屋,熟悉的溪流。眸光一顿,渐渐转的柔软。夕阳下,石板屋前坐着个精致粉嫩的孩子,一双大眼闪闪烁烁,小手拔着身旁的草丢入浅浅水流中,看它打着转流向远处。仔细看去,那便是那个被黑衣人抓住的孩子。炊烟袅袅,妇人怕是在做饭。许久,黑衣人在一旁守着这般宁静,不曾去打破。孩子听见妇人的叫唤,回头一转,丢了手中的碎草,蹦蹦跳跳跑向屋内。
悠然……
斗笠下的眸子柔软温暖,带着笑意。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不曾笑过。然而在这里,不想将其他的一切带进来,只想要这般静静望着便可。静静望着,就如许多年前自己曾在这里的那时一般,也是这般的宁静温暖。
夕阳坠进远山,天边染上了一片火红。火红之中蓦然出现一个小黑点,随着它靠近也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黑衣人微微皱眉,抓住将停在手上的鸽子,取下锦帛。
洛阳。
男子风尘仆仆,日夜行走了几日,早已疲惫。随意找了处茶寮,便坐了下来。对面就是洛阳最大的酒楼,天一楼。然而大白天的,门却紧紧闭着,周围的人不敢靠近一步,原本最喧闹的地方反倒成了最冷清之地。
男子苦笑着,这帮孩子,还是太锋芒毕露了一些。不知为何勾魂首领与他们相较,明明年岁最小,却比他们都稳重,做事毫不含糊。如此光明正大的跟慕容对立不就是等着中原武林盟派人过来援助?
四周已经有官兵团团围住,这是直接招惹上了朝廷啊……
因怕这帮小辈闹出什么事情来,赶路赶得太急,方才一连喝了三大碗凉茶,仍觉得嗓子冒烟。然而却不能再喝下去。他得尽快与他们会合。在大漠中因风沙迷路太久,现在没时间再耽搁。看了这冷冷清清的街道,却不动。嘴边浮起笑意,如星辰的黑眸像是含着无尽的黑暗,点点滴滴的温暖埋藏在最深处,变得漆黑的瞳仁一点点漫上无奈。
当年在扬州的时候街道上甚是热闹,那时他便是与她在街道中穿梭,真的就如普通百姓一般,没有残杀没有鲜血,只有最平淡的生活,最靠近的彼此。远离那些争斗才有那段平静那般喧嚣,看着眼前天一楼门前的冷清,一时感慨。那几个孩子未到来之前,这里应该也如当年的扬州一般热闹才是。若风他们性子冷,在天山待久了,不喜欢那样的吵闹,这倒也能理解。
猛然听到什么声音,男子阖着的眼睁开。看向街道的一方。
鸽子。
镶着金丝的锦书。
男子轻轻招手,鸽子扑腾着翅膀,停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看清,是她的鸽子。
他的死对头,月寥。
鸽子咕咕地叫,男子取下锦书,摊开。
只有三个字——白析,死。
夫人死了!男子身躯一震。望了一眼冷清的天一楼,黑眸深沉,转过身将锦书绑回鸽子身上,策马向着白鸽来时的方向奔去。
山中很静。并不是没有声音,山风吹过扬起的屋檐上的风铃声,山后的瀑布声,任何时候都听得见。还有偶尔的虫鸣鸟啼,本来死气沉沉的一座山变得略有生机。他们被安排在院子的厢房内,踩着一条路绕过大堂这座屋子就可到前院。
和尚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屋子也早就收拾好了。只是,他怎么会知道他们会于今日到菩提寺?无欲在深山中那么久,二十年前开始就从不出山一步,他哪来的消息?而且,细细算来,他在这里,剑的消息许久都隐匿得十分好,为何江湖上突然就有了消息?若是他放出的,他当初又是为何放出消息?韩流之望着对面的瀑布,许久无言。
“阿弦前两日不是离开了一会儿么,我估摸着她是来了菩提寺,跟无欲说好了我们这几日会上山。”
听闻声音,韩流之回头,却见柏汇阳含笑,继续道,“她告诉我的。”
“她为何要上来这一趟?”韩流之蓦地一笑,望着他浓雾缭绕的眼睛,饶有深意。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哦?”韩流之眯眼,退后几步靠着树坐下来,倒是准备好好听他说说。
“她猜到,带着我们上山,定然躲不过下面紫竹林的那个东西,所以事先过来找了无欲求救。”柏汇阳笑了笑,“这个解释,可还合理?”
“下面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忌惮。而且,说起来我们三人已是如今武林中翘楚,我们三人联手都打不过,那么那人武功究竟到了哪种地步?”
“可事实证明,我们三人联手,还真的没打过。”柏汇阳有些无奈,“那人是谁我不知道,或许只能问无欲或者阿弦。但是我知道,我们可是靠着阿弦给的药才撑到上山的,若非阿弦引开那人,我们与他动起手来,谁赢谁输,还真不一定。想要我们都上山,阿弦只能撑到无欲去救她。”
“那为何不让无欲来接我们?”
“毕竟无欲看管着凌虚剑,怕是不好离开,不过……今日他不是去接了么?”
韩流之冷哼:“那时她已经伤得不成样子了。”
“呵呵呵……”
“为何笑?”
“你还担心她,我便觉得你还是以前的韩流之。”柏汇阳倒是颇为欣慰,随即又叹了口气,“去看看她吧,先前我探了她的脉,怕是中了幻术,意识不清醒过来,还是有些危险的。”
韩流之一惊,他只道她是受了内伤,需要好好休养也就不去打扰,如此听柏汇阳一说,倒是让她更为忧心。不过……
刚要起身,又望了柏汇阳一眼,想问的话还是没有问出口。匆匆告辞,便赶往楚弦休息的屋子。
柏汇阳靠着树干,颇为悠闲地望着他急着离开的身影,欣慰之余,目光又多了几分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