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流之与楚弦对视许久,终于自言自语道:“我真的很想信你。”
很想?楚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在韩流之眼里甚是扎眼。
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过身对着慕容棣,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可以原谅你。”顿了顿,韩流之瞥了瞥一旁的慕容谦,继续道:“她可以因为你的顶罪而自己暴露身份,那么她便可以成为我们突破曼陀罗的一道缺口你们明白么?”
慕容棠将自己与慕容府划清界限,又何尝不是将慕容府与她划清界限。她也明白自己的存在会给慕容府造成多大的影响,趁早自己逐出自己,却是给慕容府留下了余地。若说慕容棠真对慕容府恨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那么今日的一切便都不会存在。这些是慕容府的家事,他点两句便足够,不便掺和太多。慕容棣不惜自毁前程也想将慕容棠锁在慕容府,便不用担忧今后慕容府不会帮着他劝降慕容棠。
四象伏魔阵,若是少了一个阵眼……
四象伏魔阵不足为惧,那么下一个,便是这个所谓的勾魂主事。
天山曼陀罗权分三部,辰遥、广寒、勾魂各司其职,相辅相成。传言辰遥、广寒主事为顾守城的两位结义兄妹,星骤与月寥。那么这勾魂主事,应当也与顾守城关系密切,却到了如今也无人知晓其人为谁。之前或许会猜测就是顾若风,可是看今日顾若风的说辞,怕是另有他人。
韩流之似乎是下意识地望着楚弦,他已经习惯了有关顾守城的事情便去询问楚弦。她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楚弦似乎早就想到了韩流之会问什么,只是淡淡道:“关于曼陀罗的事情,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顿了顿,又加了句,“信不信由你。”
该说的?那么不该说的呢?韩流之停了不再说话。他低头看着身旁默默站着的秦可言,想到方才慕容棠的话,自嘲地笑道:“你也有秘密瞒着我。”却不等她回答,目光扫过柏汇阳,亦是冷笑一声,“你们都有重要的事情瞒着我,看着我一路上摸爬滚打,很是开怀么?”
柏汇阳嗤笑道:“韩流之,你敢发誓,你没有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们么?”
“没有。”韩流之笑道,这笑中几分苍凉让楚弦皱了皱眉。
“好。”柏汇阳点了点头,又道,“那么有朝一日,,让你选择她们二人一人生一人死,你会选谁?”
“柏汇阳。”楚弦皱眉打断,上前拉住他。
韩流之笑声蓦然滞住:“你什么意思。”
“就是想要你选而已。怎么,选不出?”柏汇阳脸色愈发冷然,最后嗤笑一声,“最可笑的是,有些人,总以为自己是受害者。”
“柏汇阳!”楚弦喝道,“你到底做什么!”
柏汇阳指着他,对楚弦道:“我想做什么?我只是让他看清楚他的心,你没什么对不住他的!”
楚弦却是瞅也不瞅韩流之,淡淡道:“他究竟在意谁,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柏汇阳的话是让他恼然,而楚弦的话却是彻底地刺激到了他,韩流之冷笑道:“呵,你倒是从来都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这不是事实么。”
“呵呵呵……”韩流之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笑声在喉间翻滚,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秦可言,忽然平静下来,拉过她,对着楚弦道,“此间事了,便再不相见最好。”
楚弦偏过头,眼含笑意望着他们二人相握的手,挑眉道:“那便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天色不早了。”
微风徐徐。
看着花圃中喝闷酒的慕容谦与一旁擦着眼泪的慕容夫人,李青莲只想狠狠揍他一顿。一张脸阴沉着,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冷哼一声,走到慕容谦身侧,将酒葫芦重重顿在小桌上。
“慕容小贼,怎么,一人喝闷酒?”李青莲毫不客气地坐在桌边,勾起桌上酒壶,转了转,眼底闪过冷光。慕容谦瞥也不瞥他,从一旁移来另一壶酒,摆在李青莲面前,抓回李青莲手中那壶,对着自己的酒杯斟满:“死酒鬼,要喝喝这壶,我的你别碰。”
李青莲的眼眸眯了眯,推开了眼前的酒壶,手指抚上慕容谦手中那壶,蓦然扯过来,对着自己的喉咙倒去,喝完长叹一声,抹了抹嘴,直视着慕容谦,突然笑道:“慕容小贼,是你抢我的,我可不曾抢过你的。如今这一壶酒也不舍得?”慕容谦终是没有动手拿回,却不满道:“你自己一溜烟儿跑去了大漠,怎变我抢你的了。”
慕容夫人停止了擦眼角的动作,愕然看着这边,吞吞吐吐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最终道:“我……我去拿些酒。”
李青莲抱了手臂斜靠在桌边,睨着他:“哼!我就算跑去了大漠,她的心依旧在我这。”说完对着慕容夫人眨眨眼,吓得慕容夫人逃也似地离开。
慕容谦终于想起些什么,蓦然抬头,瞪着他:“她现在是我妻子!你别对着她眉来眼去!”
李青莲揪住他的衣领,眯着眼,嘴角轻蔑地勾起:“要不是你用些下三滥,她会是你的妻子?”
“怎么,二十五年前没打够?现在再来?”慕容谦挥开他的手,“腾”地站起身,酒气却突然上涌,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倒是撞到了桌子将酒壶摔了下去,碎了一地,霎时间,混合着棠棣的香味,花圃中弥漫着酒的醇香。
李青莲怪叫一声,伏下身去,看着地上的碎片一脸心疼:“慕容谦你个欠打找死的!这么个好酒也舍得摔了!二十五年前就该杀了你省得你在这里糟蹋这美酒!”
有些烦躁,慕容谦摇摇头,努力看着眼前的人,手指已经开始握成拳头。
眼前的人却还不识相地念叨个不停:“也不知宁樊看上你什么,酒量那么多年也不见长,委屈了宁樊还不够还来委屈好酒……啊!”
一拳打过去,眼前的人终于不再念叨的让人心烦。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只认为他是个酒鬼,而不知道其实是个话唠:“说了我与棣棠的事与你何干!”
李青莲微一失神,而后一跳跳起来,揪住他就是几拳打下:“关不关我事爷爷我心里清楚!要你这个小贼来教训!”
慕容谦又反手一掌推开他。李青莲抓着他的手拉下,然后两人扭打成一团。
慕容夫人回来的时候看着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这才多久功夫这两人就真的打上了。
一拳打到慕容谦肚子,慕容谦捂着肚子闷哼一声,就被李青莲踢到一边,慕容谦也趁机将李青莲一脚勾倒。两人气喘吁吁瞥了瞥已经来了却愣在一旁的慕容夫人,转头看着天空缓缓飘动的云层。
“打够了?”李青莲轻笑道。
良久,慕容谦看着天上不同形状的云朵,发呆,动了动唇:“李大哥,多谢。”
一愣,李青莲摸摸脑袋笑笑,一骨碌挺身翻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粘上的灰尘:“不发疯了就好好想想怎么把女儿弄回来,现在还有个女婿啊。”对着微笑的慕容夫人微微颔首,脚一踢,勾起酒葫芦抛到手上,摇摇晃晃嘴中不知念着什么,从花圃中离开。
池边。
满池的秋水,满池的冰冷,满池的涟漪。微风送过,撩起水波,本来就在晨光中变得朦胧的脸,波澜不惊倒映在池中也变得变幻莫测。与火狐有些相似的脸,只是不似她那般妖媚,多了男子的稳重与儒雅。然而透过池水中的倒影,他只看到了那些相似,然后渐渐幻化成另一张脸。并不妖媚,多了份纯真。
他很想明白,那些年她究竟是怎样过的?没有亲人,被顾守城培养成了如此麻木不仁的杀手,她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
“据我所知,落暮对她很好。”楚弦站在池边落寞萧寂的男子身旁,轻轻道。
冷寂被打破,男子眼睫微微一动,然后低垂,望着水中那张儒雅却有些美得过分的脸,那张有着妖异眼眸的红衣女子的脸仿佛就在眼前,真切得却让他意识到那是幻觉。
“你与他们,是怎么相识的?”
楚弦回头望着池水,不答。
“她是顾守城的人,你与她相识多年,你又是谁的人?又为何能够住在空幽谷?”男子的眼底依旧萧索。树上掉落的树叶被风吹向他的脸,却在快要沾上他脸的时候停住,无法真的靠近他身周。
“你救了韩流之那么多次,让我们都觉得,你其实只是个有些秘密的人,无伤大雅。可是算来算去,你与小棠他们的相识却是你无法解释的是么?”
楚弦却忽的笑了,眼神清冽:“你们信不信,我不在乎。是也好,非也罢,我不后悔便是。”
“就如同,小棠是什么身份,我也不在乎。你们都在警告我,不要接近秦可言,不要利用她。但是,你在韩流之身边又真的纯粹么?人在世上本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无私的付出似乎伟大,可谁又知道他们真正想的是什么?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纯粹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为天下,全是虚情假意,只不过是想要临于天下之上,独享天下人臣服的快乐而已。”男子平静地道。
“利用与被利用……在你眼中,人真的就是这么不堪?”楚弦叹息,眼中却似迷惘。她的纯粹,只有问柳山庄那三年。
“就是亲身的父母,也会为了所谓的大局放弃自己的骨肉,而后得到万世的名声,他们的骨肉却只能是那个历史的牺牲品。不愿意,却还要他们以此为荣。谁说一定要为了天下牺牲自己的利益?谁说一定要完成大我不能执着小我?这个天下的道理何曾是一人作下的规定?”男子脸上依旧平静,眼底却是真切的愤怒。
“炎歌选择原谅,而你选择仇恨。为何你们还是兄妹。”楚弦苦笑着注视他半晌,摇了摇头默然离开,留他一人在这里看水波微澜。
水面粼粼的波纹使他的面容泛起皱褶,片片枯叶悠悠转转飘进水池然后停在上面打着旋。每一年,他在这里看过了多少花开叶落?每一年,又有谁知道他一直奢望着那个纯真的笑着的那个孩子回来?可是一年又一年,花开了不知几季,叶落了不知几巡,那个孩子依旧是杳无音迹。棣棠,是他们母亲的名字。而他们,一个叫慕容棣,一个叫慕容棠。棣棠,怎么忍心分开?造就这一切的却是他们的父亲……
“怎么可以原谅。若是在乎,怎么可以原谅。”慕容棣低低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