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太阳,依旧挺猛烈,我和小翠一路奔跑,早已是满面汗水。汗水已流得乱七八糟,全身都黏糊糊的,匆匆忙忙地往怀里掏丝巾擦汗,竟碰到了身上怀揣着的纸张,那是两张一千两的银票,是李清泉留给我的,我觉得藏哪都不放心索性就贴身放着,心中一喜,这事有转机了。眼看公公就要走了,我急忙拿出银票,也顾不得什么了,拉住他,一把放到他手里。他看到我拉住他,怒气冲冲,可一看到银票,态度来了个180°大转弯,顿时喜笑颜开,“呦,姑娘真会办事,可是也不用这么想不开进浣衣局吧,你倒是我碰到的第一遭,难道是碰到了什么难事?”
我一时语塞,直觉告诉我“浣衣局”那肯定不是个好地儿。
“行了,咱家也不问了,你们随咱家来。”他招招手。
“谢公公。”我微微下福。
有钱能使鬼推磨或许太过夸张,可是有钱的确可以办成很多事。我拉起仍在地上蹲着的小翠,她的手里仍然紧紧地抓着她的钱袋,眼中仍然寻着散落在地上不知哪个角落的铜板。
我们随着公公一起进了皇城大门,偶然回头,看外面的世界一眼。骄阳烤的大地那么地明亮,陈大能呆呆地站着,脸上满是诧异的眼神,看着宫门缓缓紧闭,我默然闭上眼睛,再见了,公孙公子,再见了,孙妈妈,再见了,外面的一切······有些事情注定了,也就无可避免。我最想避开的就是这森严恐怖的皇城,谁又料到我竟自愿进入。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一切遵循大道。“天机算”说对了一点,一切随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又有何用,徒劳而已。
“跟上,跟上,后面的跟上。”前面的公公一直尖声催促着。
“小姐,走吧。”小翠拉拉我。
“嗯。”还好,还有小翠陪着我,我不是独自一人。
皇城真的好大,尽管是从侧门进来,我却依然能感到它的雄伟壮丽。帝苑巍峨,皇城内森严壁垒,左拐八绕,处处都是侍卫,偶尔还能看到许多衣着艳丽的丫鬟和内侍。感觉走了好久好久,腿早已酸得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容易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只见红色宫墙上开着两扇铜钉大门,上书匾额“浣衣局”三个大字。进门一看,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密密麻麻的人,在那忙碌着,进去能看到三个大的方形水池,各边都围满了女人,不停地捶打揉搓着衣服。
“王嬷嬷,人已带到,你验收吧。”那小公公对一个衣着绸缎的体面婆子说道。我不看则已,一眼就看到她尖细的眉毛,宽大的嘴巴,左侧有一颗大大的黑痣,画着很浓的妆,一副凶狠的样子,再加上她手上拿着一根棕色皮鞭,让人更觉可怖。
“你们都是新来的,我就先说说规矩,在这儿可不比在外面,这里是皇城,没事别乱跑,眼睛别乱瞅,说你呢。”她一鞭甩了过来,甩到了我边上,“噢。”那女人吃痛猛然低头。
“都摊开手,我看看。”我和小翠都摊开了手,落艳虽说是个小姐,从小到大却没有过过小姐的生活,到了天香阁才算过了几天优越的小姐生活。因此手上的茧消退了些,不过依然清晰地可以看到几个黄点,那是劳动的痕迹。小翠虽然是个丫鬟,可是在天香阁也不用干什么粗活,年纪又小点,手倒比我光滑。
“第一个池是给嫔以下等级的嫔妃洗衣的,第二个池是给妃以下的嫔妃洗衣的,而第三个池是供夫人以上妃子、皇后、皇太后和当今圣上使用洗衣的。现在我要根据你们手的细腻程度帮你们分配活干。在这里,都给我好好干,别偷懒。每月俸银2两,5年可以出宫。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被我发现偷懒或做错事,到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把你们送到辛者库。”她威风凛凛地说着,后面还跟着两个比她略微年轻的中年妇人,一副凶恶得要吃人的样子,看样子都是不好惹的。她细细地看了我们的手,还好我被分在了第二个池子,小翠被分到了第三个池子。
“小姐,我想跟你在一起。”小翠一脸怯弱地看着我。
“有人还有问题吗?”王嬷嬷说完话,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王嬷嬷。”我举高了手。
“什么事?”她板着一张脸踱步过来,我真怀疑她会不会笑?
“我想跟她分到一起。”我大着胆子说道。
“分到一起,人家的手可比你细嫩,你别不知好歹。”“唰。”她的鞭子直接打了下来,我躲避不及,纱衣破裂,手臂热辣辣地疼,“快,干活去。”
浣衣局的生活是辛苦的,真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想进来。我也在后悔着当初如果省个一千两,现在我的生活是不是会过得比较好,真是的,悔得肠子都青了。每天看着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我有些头晕。我终于意识到洗衣机是人类多么伟大的发明,不过这也只是想想,活还是要自己干的。我每天重复的动作就是放皂荚,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摆干净,换下一件。我总是跟不上她们的速度,每次开饭,等我去时只留下一点残渣,还好小翠总会帮我带个馒头,薄饼之类的。右手捶完,换左手;左手捶完,换右手。我的手早已浸泡得酥烂,一层白皮是那么的明显,小翠的活比较轻松,她总是会偷偷地来帮我,我真的很感激她。如果没有她,这半个月,我根本无法度过。夜深人静挤在大通铺上时,思绪就开始飘荡。公孙云翔会不会认为我躲避他才离开的,他会找我吗?他找我又有何用,我处在深宫,他又如何找得到我,5年,我熬得过去吗?就算我到时出宫,那日子又得怎么过?如果那天没有碰到陈大能,那么现在的我生活会怎么样?命运总是给我开玩笑,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里,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宫廷。唯一给我无趣又艰辛的生活带来一点小波澜的就是我可以听到他,当今圣上——君子羽的消息。八卦总是传的那么快,更何况这是在宫廷。据说他新纳了位更衣,甚是宠爱,还有新入选的叶才人也是备受恩宠,不过这两个女子却水火不容。想想也正常,这是后宫。
过了一段时间,我也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洗衣的速度也慢慢加快,偶尔一天也能吃到次饱饭,偶尔也能在庭院里坐坐,只是每天工作完手依然那么酸。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我越来越讨厌碰到那凉凉的水,我的手已渐渐肿胀。每次手上展开的是一件美丽的纱衣,我却身穿棕色麻布粗衣,头上用小块的麻布随便包了下头发,一天天地操劳。哎,认命。
某日身子不适,小翠贴心地帮我要到了热粥和包子。“小姐,等下奴婢帮你想想办法,弄点东西补补。”小翠若有所思地说道。
喝着热乎乎的粥,吃着香喷喷的肉包子,我的心里真的好感动,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生理的痛加上心理的感动,我硬生生地把眼泪憋回心里,我怕我一哭便会无法止住。
“小姐,衣服奴婢来洗吧。对了,王嬷嬷刚让奴婢送件纱衣到月华楼给叶才人,你去送吧。”
“叶才人?”
“嗯,听说是皇帝新甄选的爱妾,可美啦。”小环快速答道,“讲不定有赏赐呢。”
“哦。”
“小姐,你快去吧,给你出内城的铁牌。”小翠解下腰上的铁牌放到我手中,转身用木托盘托来了一小叠用美丽彩纱罩着的纱衣,彩边映衬着眼光,美得让人炫目。
“咦,你们什么时候洗才人的衣服了?”我有点疑惑,“而且你们不是向来都不送衣服的吗?”
“这是跟皇上的衣服一起送来的,还特意嘱咐了让我们尽快送过去。”看来这是一个君子羽很在意的女子。王嬷嬷从远处缓缓走来,“小姐,快走。”小翠催促我道,她快速地挽起了袖子,洗衣服。
我小步快走,弯着腰,沿小道溜出了浣衣局大门。天已经全亮了,太阳慢慢爬升,吃了些热乎乎的东西,肚痛好了不少,心情也好了很多。
我总以为我可以扫清心中的愁云,可是其实我不可以,我没料到的是这一次小小的送衣差事竟把我打到了一个更加阴暗之地。
照着小翠给我指的路,在这偌大的皇城还是拐绕的辨不清方向。好不容易,一路问着,我来到了内城门口,出示了小翠给我的铁牌,顺利进入内城,刚进内城,我便被里面的景色给陶醉了。内城的墙更加的雄伟、大气,金顶在阳光下很是灿烂,让人不自禁地感到一种霸气。雕栏玉砌,青石为阶,望不到尽头的皇家园林。红色长廊曲曲折折,空空荡荡。月华楼在哪?太好了,终于发现有个宫女,我得赶紧去问问路。
“你好,我想问一下,月华楼怎么走?”我脸上堆笑,可亲可爱地迎了上去。
“你送衣服的吧?”她轻蔑地看了一下我手里捧得纱衣,“我就是在那里做事的,跟我走。”连一个宫女都会这么拽,她的主子肯定不好相处。
“你脸上有了小疤啊,真可惜了,长得还算白净,否则到皇宫来做个小宫女是不成问题的。”她自顾自地说道。额,我才不想进宫呢,皇宫里腥风血雨,我躲还来不及呢。心里这样想,面上只能勉强笑笑,不知不觉退到她身后,尾随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上园林小道,过了几座小桥,腿好酸,可我又不敢问到没到,只能一路默默地跟着。
“到了。”眼前出现一座美丽精致的宫殿,宫殿之门题着“雪华宫”三个大字。
“这儿是雪华宫,我家主子住在正殿月华楼,跟上点,别乱走。”她又回头向前走着,我只得紧紧跟着她的步伐。
幽幽淡淡的清香,让人神请气爽。又走了好久,终于来到了正殿月华楼。那宫女走进门去,吩咐我候在门外,我只好手托纱衣木盘立于门外一侧。
站在门外,我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女人的娇俏声那么熟悉。“听说姐姐最近身体抱恙,妹妹特意送点燕窝让姐姐滋补一下。”
“你也配叫我姐姐,一个小丫鬟也配跟我互称姐妹吗?谁稀罕你那点燕窝,趁早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这个女人一听就是比较有地位的,语气那么霸道,说不定就是月华楼的主子,叶才人。无聊的时候我就喜欢随便想想。
“你我现在一样都是皇上的人了,又何必······”
“砰砰。”里面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
“你站在这里干嘛,没事做,太闲了吗?”这是那宫女受到斥责了吧,希望那女的心情好点,让我平平安安送完衣服快点回去,我暗暗祈祷。
“主子,浣衣局的人已经把皇上赏赐的纱衣送来了。”听得出那宫女讲的话语满是小心,好像还在颤抖,跟刚才的声音完全判若两人。我确信里面是皇上的两个女人在争吵,哎,后宫果然事情多。
“叫她进来。”话语简洁明了。
那宫女出来唤我:“快进去,磨磨蹭蹭干嘛呢。”真是的,我又没有得罪她。
我小心地跟在她身后进门,一直低着头,地上有一大片地的碎瓷,应该是打碎了花瓶之类是东西。
一不小心,我愣神间撞上了一个人体。“不长眼啊,你干嘛呢?“她把我一推,那宫女赶忙把我往后拉,我一个不稳,跌倒在地,木盘落地,美丽的纱衣掉落在地,金光闪闪,非常亮丽,而我却坐在那一地的瓷片上,手上,膝盖被地上的瓷片扎到,殷红的鲜血就那么缓缓地渗出来,疼痛感悄悄袭来,漫布于全身的神经。
“啊。”那宫女轻轻叫了声。
“皇上赏赐本宫的衣服?你,来人把她拖去暴室。”是她,居然是她,真是冤家路窄,叶才人居然就是叶敏月,月华楼的主人,那个君子羽宠幸的女人。她看了我一眼,愣神了几秒,空气好静好静,右手重重地落了下来。现在的我趴在地上,倒下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边呆立的小环,原来我刚刚撞到的是她,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我确信我没看错,那个我倾心相交的好姐妹,那个看上去如此纯真的女孩子,在不禁意间就出卖了我,可是她不是跟那个一掷千金的贵公子走了吗,怎么会?一切,那么混沌。
已有两个小太监上来想拉我,敏月做了个阻止的手势:“退下。”
“你怎么会在这儿,看来陈大能没有撒谎,你逃跑了。”
疼痛刺激着我,我的眼泪直往上冒,我使劲地忍着,在谁面前都可以哭,可是我我不要在她面前示弱。
“皇上驾到。”皇上,君子羽,那个我一直的想见一面的男子,现在就要出现了,我的心里莫名的被牵动,我在希冀什么,希冀他救我吗,这太荒谬了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浣衣宫女。是他,原来是他,怎么会是他?那个庙会与我相撞的白衣男子,那个我出嫁之日看到的绝尘身影,那个在天香阁扬言丢我出去的男子,他居然是,是当今圣上。他眉目清朗,一袭黄袍,更多了些许皇家威严。
“嫔妾拜见皇上。”敏月和小环盈盈下拜,声音甜美。女人翻脸是真的比翻书快得多。
“免礼,环儿也在啊。”他微微欠身扶起了跪拜在地的两位美人儿,“婢妾闲着没事来找姐姐聊聊天。”小环柔柔说道。
“嫔妾好开心妹妹愿意来我这儿坐坐,妹妹以后要多来哦。”两个人刚刚还是大眼瞪小眼,现在却是姐妹情深,演技都是一级的棒。
而我依然趴在那里,疼痛渐渐地抽去我的意识,似乎没有人留意到我。
“她,怎么了?”为什么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厌恶,他还关注得到我吗,看到他的眼光扫来,我立马低头。
“哦,这个浣衣局的小宫女打碎了嫔妾的花瓶还弄脏了皇上赏赐给嫔妾的纱衣,嫔妾好伤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敏月的声音又娇又柔,娇柔的手指指向掉落在我身边一侧的纱衣。
“哦,这个小宫女胆子倒挺大的,爱妃也不要太纵容下人了。”他的手覆在了敏月的手上,敏月笑得那么灿烂。
“皇上,你就是这么辨黑白的?”愤怒的话语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小环开口。
“环儿别动气,叫医官帮她看下伤,贬到辛者库吧,省得在这让朕看着碍眼。至于那纱衣,自己去珍衣库挑。”两个小太监使劲把我往外拖,我只看到敏月依偎到他怀里,小环靠在他一边。宫廷本就是个没有公平可讲的地方。
我应该庆幸,至少不用去暴室,至少还可以保住自己的小命。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会那么地愤怒,恍恍惚惚地一路被拖着,不知不觉丧失了知觉,什么都不知道了。
直到浓浓的药香诱醒了我。
“醒了?”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男子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身着紫色官服,看样子应该是太医。
咦,这是哪儿,不远处有个灶炉,我躺在灶炉边的一张小塌上,我挣扎着想起来,却感觉身上有点冷,不看还好,一看倒把我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我竟然只穿了亵衣和中裤。这在现代是没什么,可是现在在这儿,而且,我跟他,我的脸微微发烫。
“你···我···”我无法问下去。
“姑娘,请恕在下冒犯,有些小碎片刺入了姑娘肌肤里,我必须把它们清理干净,还好伤口不是特别深,我已经帮你上了药,好好休息一个星期就没事了。只是姑娘体虚,内寒,得好好调理。”他转身端上了那碗浓浓的药汁,“喝药。”
我不讨厌中药的气味可是我不喜欢中药的味道,那么苦,那么涩。微微皱眉,可是我知道我必须喝药,在这儿,没有人会怜惜我,再难喝也得喝。以前小时候,喝完中药,奶奶总会给我一颗冰糖,喝中药也变成一种享受,享受奶奶的爱,而现在,我端起药碗,闭眼,捏鼻,咕噜咕噜地喝完了药,满嘴的苦涩。
“张嘴。”他轻轻说。
我愕然,还是乖乖地张开嘴,我一直很听医生的话。他变戏法似地把一颗甜甜的蜜枣塞入我口中,好甜,满口枣香。“这盒药膏你要记得用,否则伤口会留疤的。”
“谢谢你。”我真心说道。
“你好好休息,在下告辞。”他的脸上毫无表情,转身背起药箱,太医都这么冷冰冰吗?我暗想。
“等等。”思虑再三,我还是叫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知道吗?”
“王行之。”他没有回头,径直出门。
喝了中药,身上的伤口隐隐还有点疼痛。晚上,小翠竟然找了过来。她看到我满身是伤地住在辛者库的厨房,眼泪就不停地流下来了。我没想到她还帮我带来了一食盒晚餐,小米粥,一碟小青菜,还有两个小鸡蛋。我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工夫才弄到这两个鸡蛋。
“小翠,别哭了。”我去拉她的手,她一缩,我觉察到了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小姐你吃东西,吃个鸡蛋补一补。”小翠用衣袖抹抹眼泪,我趁机抓住了她的手,捋起她的衣袖我惊呆了,那一条条红色的鞭痕奇形怪状地在她手臂上蔓延,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小翠,是不是因为我,王嬷嬷打你了?”我担心地问道。
“不是的,小姐,是小翠不小心弄伤的。”小翠含泪拼命摇头。
“小翠,讲实话。”
“王嬷嬷受到了玉更衣的责骂,就······不过小姐别担心,小翠不疼。”善良的小翠,为什么你是如此的善良,跟着我吃苦受罪,却是一点都不抱怨,还要照顾我。
“这给你。”我把王行之给我的药膏递给小翠。
“这是小姐要用的东西,小翠不能要。”小翠推开拒绝,那么坚决。
“拿着。”我扳开小翠的手,把药膏塞到她手中。留疤又如何,这样的耻辱留着又如何?
“小翠,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我还是问出了口,“讲实话。”不是我不相信姐妹情,只是我心中早已带了伤疤。
“因为小姐对小翠好,小翠更要加倍地对小姐好。”小翠很快答道,眼里满是真诚,“小姐,小翠不要离开你,小翠跟王嬷嬷说搬过来跟你住好吗?”小翠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小翠,听话,这儿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好好地在那儿干活。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轻轻地拍拍小翠的背,可是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呦,在吃好东西呀,怪不得中午的饭还搁在桌上。”赵嬷嬷拎着个竹篮进门来,“这可不合规矩。”赵嬷嬷是这里的管事嬷嬷,管着辛者库的所有人。辛者库是浣衣局的分支,专门给宫中太监宫女侍卫等洗衣,倒夜香,清洗夜壶,刷马桶等杂七杂八的工作。辛者库工作量大,而且辛者库的人都是罪臣之女或犯了错的宫女,一旦进了辛者库,就好像一脚迈进了火坑,每天绝望度过,是没有希望出去的。这里由赵嬷嬷主管,因为没有什么油水钱,赵嬷嬷人不错,只是抠得紧,对于她有钱什么都好办。
赵嬷嬷又拎出了那碗半米半糠的糊状物,还有一个发黑的窝窝头。
“你们的食物我拿走了。”赵嬷嬷麻利地把那些食物放进了竹篮。
“不要。”小翠慌忙阻止赵嬷嬷,“赵嬷嬷,你行行好,这些钱给你。”小翠拿出了点碎银子,我知道那是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仅存的碎银子。
“就这些。”赵嬷嬷表面不屑,手却紧紧抓着那些银子,“好,我也做些好事,东西我就不拿走了,天气不早了,你也早点离开,宫门就快关了。”赵嬷嬷提着竹篮甩甩袖子离开了。
“嗯。”小翠应道,“小姐那我先走了,你吃了东西,好好休息。”
“好。”看着小翠提着食盒离开,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其实我好想跟她再讲讲话,却不知道要讲些什么。
一个星期,伤口基本愈合,只是手掌,手臂和腿上还留着几道不深不浅的疤痕,像画在身上的小虫子。王行之又来看过我一次,给我送了盒药膏,余下来的日子,我就做着那些应该来的工作。天气越来越凉,每天天没亮就得起床把夜香倒了,忍受恶臭,洗夜壶、刷马桶。开早饭后,浑身臭臭的又没地方洗澡,感觉自己过得像西北人群一样,头发油得发亮,身体上结着一层厚厚的污垢,随便用手一撮就是一颗泥球,再面对那黏糊糊有酸味的流食,早已丧失胃口。吃完早饭,一直洗衣到晚上,一般吃的都是糟糠粥和发黑的窝窝头。慢慢地,为了活下去,不习惯,也只能习惯。
小翠好久没来看我了,我挺奇怪的,却无法找到她。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一开始什么都没办法做,还好有一个可亲的雅秀女子,她总会来帮帮我。在有星星的月夜,我和她总喜欢坐在庭院里,聊心事。原来她本是大官的女儿,只可惜她的父亲支持王爷篡位,王爷失败,她父亲被处死,她和母亲妹妹被安排到这儿,母亲和妹妹相继去世,只留下她在这儿继续煎熬。
“你恨吗?”我问。
“我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也不知道应该恨谁。”她长长叹气。
“嫣容姐,我们义结金兰吧。”我提议道。
“嗯。”她轻轻点头。
月夜星空下,寥寥庭院中,两个女子对星空起誓:
“天在上,地在下,我嫣容,我落艳,从今起义结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受。”
说完我们相视一笑,小翠又不禁意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她到底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