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之所以为明朗,只因为他生在一个晴朗的白天。明阜千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看到了趋炎附势浑水摸鱼的朝堂,却觉得官场黑暗,也就未曾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寄托什么大的期望。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过着每一日。
哪知明朗打小便没能朝着明阜千的预期走,年方十岁,便练出一身在官场上胡说八道不眨眼的本领来。那年遇见还是少年的小太子赵源,便挂了一脸笑,阿谀奉承信手拈来,哄得小太子觉得此人当真是个人才。没过多久便领着他见了邢家日日跟在他身后的小姐,邢沐。
那时邢沐妍还未有曾嚷着在名后添上一字,那时赵源也未曾遇见迟妍,那时三人相处,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生分与害羞,关系倒是好得很。
赵源教邢沐妍功夫,明朗便在一旁撑着腮看着,昏昏欲睡还不时在接到邢沐投来询问的目光时鼓掌点头,很是捧场。
那会儿邢沐妍还觉着明朗是个好人。
等她得知了迟妍的存在,更是得知了迟妍与赵源竟是通过明朗认识的,看到他更是气得牙痒痒。
不过无心之失,明朗打个马虎眼,受了几年气,也便让邢沐妍放下了。
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玩得最胡闹的时候还一起去墨都找过姑娘。只不过那时三人方是少年身,墨都主人也是个仪容端秀的年轻女子。认出几人来,笑着牵着几人到了内厅,差人端上果蔬糕点来,亲自作陪。
明朗不乐意了,一位当今太子,一位将军府千金,一位兵部尚书之子,哪个不是身世显赫?墨都向来接待的都是位高权重之人,都有许多美貌女子可供挑选,怎么到了他们这儿便只剩了一个女人,还摆明了是将他们当成了来戏耍的小孩。
于是明朗这时很是不满意这位墨都主人,为何偏偏拦了他们的好事。
女主人名为秋夕,淡笑着轻轻一个爆栗敲在他的头上,嗔怪一句:“小小年纪,便想着做男人了?也不怕对面的小姑娘笑话。”说着便看向邢沐妍,邢沐妍果真很给面子地投来一个鄙夷的目光。
于是明朗心中对秋夕的厌恶之心更甚。赵源的人,他可不敢记恨上,于是便只能变本加厉记在秋夕的头上。
其实几人厮混在墨都的几年,秋夕对几人都颇为照顾,都不让他们与一些蝇营狗苟之辈接触,尽找来些阳春白雪文雅之士与他们对诗。邢沐妍打小不爱这些东西,一到这种时候便是趴在榻上睡觉。当成练武累了之后的放松。
可赵源身为太子,这些东西即便不想懂也必须得懂,向来打起精神学习。
明朗翘着个二郎腿,吊儿郎当吃着水果,视若无睹,却又偶尔忍不住插上两句,被秋夕毫不留情面的戳穿:“想听便听,不想听便不听,这等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气得明朗满脸通红,愤愤留下一句:“我偏就是要搅局。”便逃了。
“哦,那又为何要逃?”已经走远的明朗仍旧是听到了这么一句嘲讽。人已经走远,再回去也实在拉不下面子,也便不放在心上,走远了。
明朗一直觉得秋夕对他最为不同,照顾邢沐妍似姐姐一般,与赵源相处如友人一般,唯独对他,不知如何每次都要挤兑。
厌恶么?明朗甩了甩头,他厌恶她还差不多,他每次见她都想逃,她却每次在那儿笑他,让他很是没面子。
赵源某次找他夜里谈话,更是将他惊得三个月不敢靠近墨都。
赵源说,其实,秋夕看上了他。
他有什么好处?
面容俊俏?三人之中赵源最俊,最好色的邢沐妍缠得赵源连声哀叹。
家世显赫?三人之中赵源身份最为高贵,皇族之人,未来天子。
那还有什么?他明朗除了这两条勉强拿得出手说上一说,没有半点优点。偷奸耍滑倒是无师自通,可这却是全京城都明里赞扬,暗里唾弃。
他哪里不知道他明朗在京城中的名声只剩下了四个字“纨绔子弟”。秋夕看上他?他咂嘴想了想,觉得还是平民巷中的贫民女子更是质朴纯真,比秋夕可爱得多。
三个月后再回墨都,秋夕神色如常,与往常一般嘲讽他怎的三个月不敢靠近,却只字不提赵源所说看上明朗之事。明朗战战兢兢,思量赵源戏耍他的可能,最后得出结论:若是赵源未曾戏耍他,那么这个女人居然没有一点小女子的羞涩,是个狠角色,却也是真的不讨喜;若是赵源的确是戏耍他,那么他真是这段时日太过闲适,无聊了些,是时候给他找些麻烦了。
赵源的麻烦,自然便是邢沐妍,他诓不住赵源,还诓不住邢沐妍么?
站在一旁偷着乐时,惹来赵源一顿臭骂:“毁人良缘也不怕最后报应到自己身上。”
明朗摊手表示,他喜爱的纯善可爱的女子多得是,少了一个还有许多个,他倒是想看看怎么毁他的良缘。
赵源笑骂:“有你报应不爽的时候。”
秋夕在一旁摇头微笑:“也都是大人了,怎的还如此爱计较。”
“秋姐你不知道,这小子就是觉得他可以在京城里无法无天。”赵源走过去。
明朗翻了个白眼:“有你这个当今太子做垫背,我怎么就不可以无法无天了?况且护国大将军在朝中一呼百应,他女儿也跟我厮混在一起,怎么就不能让我无法无天了?”
邢沐妍不乐意:“谁跟你厮混,要不是你爱跟着赵源我才不想见你。”
秋夕捂嘴笑着走过来,抚了抚明朗的头:“我们小朗还真是不遭人喜欢。”
明朗一把拍开:“不遭人喜欢便不遭人喜欢,要你说?”
“呵呵,秋夕姐姐喜欢啊。”
明朗毕竟不再是少年,这种玩笑话不再当成耳旁风刮过去,会在心中思量一番,是真是假。是假当然是好,是真……
想着她时时浮起的笑,他浑身一个哆嗦,还是假的好。
朝中翻云覆雨瞬息万变,几乎是一夜之间。
邢家倒台,迟家上位,明朗跟随父亲中庸之道,置身事外。即便深陷其中是他的好友,邢沐妍,但他无能为力,连赵源都要置她死地,他能如何?
秋夕一脸失望看着他:“我本以为你本性纯善,重情重义,却不想你竟也如这其他纨绔子弟一般,如此世故人情,如此冷漠不语。”
这回轮到他微微勾起一抹笑,嘲讽他自己:“我不是打小便是游走在官场的八面玲珑小神童么?”
那不过是旁人诋毁他的话,却被他毫不在意拿来自伤。秋夕尽管再心疼,也只是伸手抚了抚他:“在我眼里,你不一样。”
明朗狠狠拍开她的手:“你若再大我八岁,便与我母亲同大,你怀着旖旎的心思看着我的时候,不觉得恶心么?”
秋夕收回手,面目冷淡:“旖旎心思?你也太自作多情。”
她说这话并非没有根据,喜欢与不喜欢,都是赵源一人所言,而她所作所为却只不过是在逗他而已。打小便喜欢逗他,成了习惯而已。他一时口出狂言,却又如何能收回呢?
再见到时,满地的血迹,困顿的面容,让他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抓着他的衣领,将他的头拉低,轻轻抚了抚他的头,这回再没被他拍开,轻轻笑了:“小朗,你父亲希望你活得快活,你母亲希望你活得快活,我也希望你活得快活,遵循自己的心。那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本来,便是可以不用做的。”
然后在他怀中了无生息。
赵源走了过来,先是道歉,让她无端落入迟青之手。末了却又插了一句:“她是喜欢你,可是,她觉得大你太多,做你姐姐看着你成家倒还可以,却也不敢,也不能嫁给你。你会遇到更好的人,与你的年龄,容貌,身世都匹配。”
“这是她与你说的?”明朗道。
“是。”
“我几时听过她的话?”
“你什么意思?”
明朗转过头去,望着立在不远处的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明家就此绝种,父亲可会怪我?”
明阜千无奈摆了摆手,走远了。
转过身,抱起那个早已没有温度的人,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一去,便是一年。
再回来,便是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对赵源道:“我要迟青的命,你呢?”
赵源也悄悄勾起唇角:“你说呢?”
庆和二年,兵部尚书之子明朗获封安乐侯,爵位世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