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沐妍冷冷瞅着他:“即便是在朝堂之上,我也不会怕,何况在这些人面前?”
赵源淡淡扫了一眼周围禁军,禁军统领胡拓带着几十名禁军齐齐向后退了几步,空出一个大大的圈子,将两人围在里面。
邢沐妍扫了一眼周围,冷嗤:“你身边的这些人倒是识时务。”
赵源缓缓抬手,架在脖子上的剑刃在皮肤上划出了一道口子,他却像未曾感觉到,擒住她的下颔,唇角勾起:“阿妍,你可还有力气划下这一剑?”
邢沐妍脸色愈发白了下去,却是淡淡道:“杀你还是有这力气的。”
赵源笑了:“我的好阿妍。不过,你要这婆罗果作甚?”
沈老爷却未等邢沐妍答话,便一个步子走上前,向赵源跪下,道:“犬子被这女子下了药,还请圣上……”
还未曾说完,胡拓便走上前制止他,将他拉到一旁,在他耳边低声道:“莫看此时圣上笑脸迎人,心中指不定如何气愤,撞上去太不明智。”
沈老爷点点头,甚是哀愁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叹了口气,畏畏缩缩又退了回去。
邢沐妍半晌不答话,赵源却是不着急,又问了一遍:“阿妍,你要救谁?”
邢沐妍总归是醒悟过来,微微眯眼:“我要救谁,与你何干?想来,这婆罗果已然进了你的肚子。”
赵源笑得人畜无害:“不错,你可要放了我一身血去救你想救的人?”
握着剑的手颤了颤,终是滑了下去,全身的力气终究还是被抽光一般,邢沐妍咬牙:“若你愿意!”
赵源握着她滑下去的手,将它摆在自己脖子旁,笑道:“我不愿意,我怎么可以死呢?”
邢沐妍想抽手,奈何却是怎么也动不了,早已没了力气:“你果然还是怕死的。”
他长舒一口气,敛了一脸笑意:“是。一国之君,如何能够不怕死。”
她呆了一瞬,喃喃道:“原来……你是早算好了这里的婆罗果。”
赵源又笑:“是。我不能死,可你费尽心思想杀我,我便让你杀一次。”
邢沐妍咯咯笑了出来,甚是悲凉:“若是我要救的,是融融呢?”
赵源愣了一瞬,而后淡淡道:“那我也不能死。”
好一个冷血皇帝!
邢沐妍面目又恢复了淡漠:“他是你儿子。”
赵源顿了半晌,手松开,她的手便从他肩膀滑下去,随着整个身子缓缓滑下去,在落地前,被他揽在怀里,下颔抵了她的头,带了丝恼然,轻轻道:“你杀我之时,可曾想过我是融融的父亲?”
怀中人自然不会再回答他,她能够与他说这么多话已是意外。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对着他便再也不愿开口。
他只得又道:“你究竟是怎么忍心刺下那一剑的,阿妍。弑君是死罪。即便我能饶你,那些大臣饶不了你,你去前线,帮你哥哥吧。”
邢沐妍沉默了半晌,回应之时却是异常尖酸:“阿妍?你在叫谁?”
赵源默然,倏地起身,前一刻还在怀中护若珍宝的人倒在地上,他瞧着地上的人,眸中再无半点情感:“胡拓。”
胡拓立刻走上来抱拳:“臣在。”
转身,竟也不想看她一眼:“送她去前线。”
胡拓迟疑了一瞬,走到邢沐妍面前,微微颔首:“娘娘?”
邢沐妍依旧冷然不发一言,想自己爬起来,却是倒了几次,胡拓伸出手去欲扶住她,却被她冷然的目光盯得缩回手去,总算爬起来的时候,早已经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眸,那张脸,依旧冷如冰雪高傲如霜。
沈老爷毕竟还是疼儿子:“圣上,犬子……”
赵源淡淡道:“她哪有什么毒药,身上不过是当初……朕体弱时她随身带着的,护心丹。”
沈老爷与胡拓怔在原地。
沈齐河与沈戌逸偏头看了一眼那个冷淡的女子,却看不出任何波澜出来。
倒是赵源握在身前的拳头颤抖不已。
他体弱之时……
雄姿英发的禁军统领胡拓手向外一摆,禁军便让出一条道来。
邢沐妍没有任何停留,昂首挺胸,步子虚浮却坚定,好似要将什么踩碎。
“我猜,你头也不会回一个。”
身后轻轻的嗓音让她无视得干净,见她未有动静,他只得扬声道:“重伤未愈,你到前线去添乱么!”
她终究是停了步子,微嘲:“邢沐妍不比陛下后宫女子,要人时时刻刻照顾着,只要没咽气,就不会死。陛下不是从前便知道么?”
他默然,再出声已是君王之气:“一路,当心。”
邢沐妍没再停下步子,不多时便在胡拓的左右追随下离开了沈府。
沈府今日之事全由邢沐妍而起,如今她离去,松了一口气的沈家兄弟,心头却莫名多了一分空荡荡的感觉。
沈老爷却是看着没了禁军统领的禁军,担忧道:“陛下让胡统领跟着去,陛下安危可怎么办?”
怎么办?
俊秀的天子冷笑一声:“邢沐妍在江湖中名声如何?”
沈老爷抱拳:“功夫俊得很,剑下人头数不胜数。”
赵源似乎很满意,眸中带了些戾色,也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她的功夫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自然俊得很。”
“啊?!”沈家三父子一齐惊讶完之后,又面带羞色,互相笑了笑。
天子会武功,许多人都知道。只是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功夫究竟如何。从小生活在皇宫中,从未走出一步,他如何来的一身武艺?
赵源当三人不存在,目光盯着通向外面的那条小道,看了许久,直到三人中谁忍不住咳了一声,方回过神来。
“这里到玉门关要多久。”
沈齐河想了想,沉吟:“若是快马加鞭,也得七八日。”
赵源眉头一皱:“可鬼方七日后开战。”她也定然受不住路途颠簸之后立刻上战场。即便,他对她的武功再信任。
沈老爷摇头晃脑,停下来之后便问:“陛下可有何需要帮忙的。”
赵源笑了笑:“还请沈老调剂将士粮草。”
沈老爷暗暗抹汗,真是狮子大开口。
赵源语气无辜又委屈,再道:“沈老莫不是不愿意?”
沈老爷立即摆手:“为陛下分忧,当属荣幸。”
赵源立刻笑了起来:“沈老深明大义,四十禁军便留在此,供沈老差遣。”
“那……陛下?”四十禁军留在此处,那他身旁岂不是再没有人?
赵源一派肃穆:“今日之后,我启程回宫。”
“可陛下身旁无人——”话音未落,就被沈齐河按下,沈戌逸一脸不解,却见沈老点头道:“是。”
算是将事情交代完,赵源轻轻叹了口气……
园中人只瞧见那人衣袍一甩,已不见了人影。
沈戌逸拉了拉沈齐河的衣袖,惊喜道;“皇上的功夫真厉害!”
沈齐河拂开他的手,皱眉:“京中并不知晓皇上微服。”
几乎是刚出了沈府大门,胡拓便发觉邢沐妍身体有些不适。看着她浑身乱七八糟,将她带到了一条巷子里,试探道:“娘娘?”
那人果真神色一凛,带了几分嫌恶:“我不是他的后妃。”
胡拓无奈,这女子倔强得很,从他跟着当今圣上开始,便知晓这女子的脾性。只得小心翼翼,免得触了她的霉头:“娘……呃……姑娘先在此等等,在下去买一辆马车。”
她皱了皱眉:“两匹马便可,马车慢了些,赶不及的。”
胡拓踌躇再踌躇,下了狠心:“即便姑娘觉得自己能够在赶往战场之前保证不死,可恕属下冒犯,人终归不是铁打的,若您身体垮了,赶到了又有何意义!”说完不等她发火便已走开去买马车。
邢沐妍果真握紧了拳头,冷哼。
身后伸来两只手,她几乎是刹那间便反应过来,预备转身抽出袖里剑,那人却更快,缚住她双手,搂住纤腰,下巴磕在她的肩上,气息在她耳后喷薄:“胡拓为你好,你忒不领情。”
邢沐妍挣了两下,发觉实在挣不脱,便随他搂着,只是唇角死死珉着,不发一言。
赵源又笑,醇厚的嗓音甚是温柔:“路途遥远,我送你一程。”
邢沐妍却低头看着环住她的一双手,狠到要在他手上烧出两个洞来。
赵源见她不说话,轻叹口气,小声道:“敏妃有了身孕。”
邢沐妍动也不动,赵源微微眯眼:“我废了融融的太子之位。”
还是没反应。
“你在江湖惹事太多,朝中大臣受武林盟主之托让我下令追杀你。”
依旧没反应。
赵源咬牙:“我给你哥哥下令,守城到死。”
她却还是当没听见。
赵源双手收紧,似乎有些受伤,却用漠然的口吻道:“你哥哥与我签生死状,若是城破,便诛九族。融融也不例外。”
怀中的人浑身漫上愤怒的气息,却是冷笑:“虎毒尚且不食子!”
赵源却似乎有些自嘲:“你除了生气会与我说两句话,便是看也不想看我一眼,是不是?”
邢沐妍抿唇。
赵源放开了她,后退靠在墙上,低头打量她一身破烂衣裳,似乎回归了那个无情的帝王:“融融果真是最好用的,你对你哥哥都已经不在意。”
邢沐妍偏头,盯着他:“帝王的权术便是胁迫?”
赵源微笑看着她,眼底再没有情感:“若不用融融牵制你,你怕是再不见身影。”
邢沐妍脸上带了讥讽:“三千佳丽,少我一个,又如何?”
赵源看着她的一双眼渗出温柔,继续笑:“你不一样。”
她面无表情,缓缓道:“我是你打磨好的剑,自然舍不得。”
赵源静静看着她,不答话。
看了半晌,邢沐妍终归还是没他厚脸皮,转过目光。他便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拖着她往外走,胡拓恰好回来,瞧见他将她扔进马车。
俊秀的天子对英姿勃发的禁卫统领使了个眼色,禁卫统领一脸哀求。天子神色一凛,统领浑身一抖,瑟瑟看了马车一眼。天子双手环肩,似笑非笑看着他,他无奈舒出一口气来:“是……”
赵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往里探头瞅了一眼,一辆马车除了上面那个脏得像乞丐的人以外,再无其他。脸色一沉,便对胡拓道:“你在这儿看好她,我去买些换洗衣物。”
胡拓哪敢让当今天子给自己买东西,忙道:“皇……”一个字出口,突然想起来出门在外,“公子在这里守着夫人,属下去买就行了。”
赵源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是让我在这里与她再来一次生死决斗?”
胡拓只得一脸哀怨地点头。腹诽:“明明是被气的不想与她再单独在一起。偏偏又爱招惹她。”
再抬头时,赵源已经不在。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马车里的人道:“胡统领,我们走吧。”
“啊?!”胡拓傻在这儿,赵源才离开买东西,这里的祖宗又要跑路,真是让他想两面不得罪人都难,“公子……”
“等他做什么。”也不等他回答,邢沐妍自己从马车里钻出来,拉住马车缰绳,“驾——”
胡拓立刻跑起来追上去,邢沐妍也不停下来,他追了一会儿才跳上去,坐定后才气喘吁吁:“邢姑娘,你与皇上置气,何苦折腾在下呢。”
她面色沉静下来,轻轻道:“我以前不气他,只是不想再与他一起。如今他却拿融融威胁我。”
胡拓也不知这太子的具体情况,只得如实道:“其实宫中人都不知太子在何处,只知晓宫中有一个太子,名为赵融。”
邢沐妍微愣:“你也没见过?”
胡拓点头。
邢沐妍沉思半晌,缓缓道:“我每次入宫见融融都是他安排,看起来阵仗也是很大的,只是我已经两年未曾近皇宫一步……融融会否已经出了意外……”
马车飞快地向前疾驰,胡拓想了很久,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道:“娘娘从不好好与皇上把话说明白,皇上的心思,娘娘跟了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真的不懂?虽然下官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可下官觉得,娘娘对皇上不公平。”
邢沐妍却冷笑道:“公平?今日他与我说,他与我哥哥签了生死状,若玉门关破,诛九族,融融也在其中。我知道,他是说真的。我看不懂他心思,可我能知道他什么话是真的,什么话是假的。虎毒不食子,他却拿融融来威胁我。”
胡拓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皇上的确说过这种话,他也表示不理解,所以更加不敢插话,左右看看:“真的……不等皇上了么?”
邢沐妍一抖缰绳,表情冰冷:“我倒是想甩掉他。”
那个温润醇厚的声音又缓缓响起:“既知道,为何还跑?阿妍。”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最讨厌的,邢沐妍定然觉得是当今圣上。
众人皆以为皇帝便是高高在上,庄严肃穆,可她却觉着,这个圣上是个泼皮无赖。心中如此想,却始终未给他半分脸色。
所以当那道黑色的身影缓缓落到马车顶上的时候,邢沐妍只是不动声色狠狠抽了马一鞭子,奔跑的马果然受惊,撒丫子不管不顾朝前冲去。原本是存了些将上头的人甩下来的心思,上头的人却是一动不动,似乎粘在马车顶上一般,唇角含笑盯着那个下了狠劲抽马的人。看着那马实在是快要失控,跳至她身后,手绕过她的身子抓紧她手上的缰绳,笑道:“你与我置气也好,总归是有些生气的。不像……”后头不再说下去,邢沐妍却听见他轻轻地叹气,满是无奈,满是怅惘。
马跑得疯了些,花了点时间才让它安分下来,将手上的缰绳交给胡拓,赵源拉着邢沐妍走进马车里。
邢沐妍不发一言,瞧也不瞧他一眼,赵源脸上堆满笑意,牵着她坐下,将之前便已然丢进马车里的包裹打开,抖出几套女子和男子的衣衫来,一件一件摆在她面前,献宝似的:“你看看,喜欢哪件?”
邢沐妍只是目光扫了他一下,随手拿起一套衣衫,将马车的帘子全都放下,走到角落背过身去就开始换衣裳。
看着她旁若无人脱着衣裳,赵源呆了一会儿,而后眉头蹙起,语气中含着浓浓不悦:“你在外之时,便都是如此?”
邢沐妍答也不答,将身上碎得一团糟的衣服全部扯下来,已经不着寸缕,拿起方才拿的衣裳正预备穿,便听见裂帛之声,赵源面色铁青,狠狠抓住她的手腕,继续问:“你在外之时,便都是如此?”
邢沐妍抬眸与他对视,半晌,噗嗤冷笑:“敢瞧邢沐妍换衣裳的登徒子,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
原本是冰冷无比的话,赵源却是受用无比,满意的笑了,冷寒的语调也变得温润,瞧着被他捏红的手腕,细细揉起来:“是我着急。”
邢沐妍再不瞧他一眼,越过他,重新抽了一件衣裳,迅速穿戴。正要系好腰带,却听他落寞无比道:“你已经有两年没来看融融,融融十岁生辰吵着要见娘亲,可我拿谁去给他见?融融很想你,阿妍……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