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昆仑的雪下得很大。
月饮浑身捆着仙锁,单薄身形被一群兵将粗暴牵扯着仿佛快要消散在这大雪里。他步履蹒跚,素色袍子被鲜血染红,胸前伤口淌出的血珠从衣袂一路滑落,再如红豆子般零零碎碎地砸在雪地上。
清晏默默跟在人群之后,耳旁是呼啸寒风,眼前是漫天白雪,已然麻木的肢体勉强撑着她从山腰一路攀上山顶。月饮温热的血迹从那些兵将脚底漫延过来,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愣了愣,再抬起头眼眶一片湿润。
也不知走了多久,风雪尽头隐隐出现十来个衣着相近的仙者,为首的紫衣男子风骨伟岸,盛气凌人,他手执一柄殷红血如意,嘴角微扬却尽显漠然。
周围安静得可怕,那种卑如蝼蚁的惧意纠缠着,仿佛要叫人窒息。
“跪下!”有人一脚将月饮踹倒在地,继而恭恭敬敬向紫衣男子作揖道,“君上,人捉回来了。”
紫衣男子微微颔首也不言语,就那般居高临下打量着月饮。
“曲涔大人!”清晏突然冲上来跪在他面前,带着哭腔道,“都是我的错,求你,求你放过月饮!”
“你,何错之有?”他眸中凝霜结雪,望着清晏不知是因寒冷还是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身体,却无动于衷。手里血如意受冰雪冻结,硌得肉生疼。
“是我杀了席远长老,是我火烧泽明宫,曲涔大人你要责罚便责罚我,不关月饮的事!”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清晏闭着眼,铁了心要拦在曲涔身前的模样。
“杀席远之罪小黎已经认了,至于火烧泽明宫,呵,本君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召唤魔族七头熯赤火鸟的本事?”
“清晏,何苦。”有血呛在喉咙里,月饮低低咳了几声嘴角便淌出猩红来,他注视着伏在地上不肯让步的清晏,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何苦?”曲涔冷冷一笑,“月饮,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本君在谒仙宴上曾说过的话?”
“自然记得。”月饮语气不咸不淡,“君上您那时说,凡危害莲界者,倾竭必诛。”
“那好,”曲涔神情显出不耐来,“本君再问你,七头熯赤火鸟是不是你招来的?”
“是。”
“意图为何?”
“焚泽明,灭莲界。”
“来人,以天界刑法,赐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淬乾枯万般之业火,剁其仙骨,散其仙魂,永世不得超生!”话毕曲涔抬手将血如意举至半空,施咒其间,顷刻红光满眼乌云疾走,天尽头有紫光闪电般穿过云层笼罩在月饮身上。几个仙者得令后纷纷凝法相佐,在月饮周围建起一道厚厚的仙障。
天空滚雷惊怍,眼见着刑法就要降下,清晏仍旧跪在地上,拽着曲涔衣角哭得不能自已:“曲涔大人不要!求你,求你不要杀月饮……我愿意替他魂飞魄散,我愿意替他承担一切责罚……求求你,放过他……”
“把她带走。”曲涔眸显狰狞面色铁青,握血如意的手因用力变得发白。
“不要!求你!不要……”清晏进不去月饮的结界,一面挣扎一面哀求着,几个兵将死命把她拽去一边,任她如何哭喊也不松手。
万丈惊雷直直从九天降下在仙障中炸开,无垠业火随之舔上月饮的衣袂灼入心魂,他面色痛苦的唤了一声“清晏……”就再听不到任何话语。月饮本是重伤之身,自然撑不过这残酷的刑法,天雷还未降下三十,他便昏死在地,三魂七魄脱离躯体被业火焚成灰烬轻飘飘地散了去,只余下一把紫檀古琴受天雷所震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月饮!”清晏挣开束缚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她缓缓爬到仙障前,抱着那把琴哭得歇斯底里,“月饮……”她啜泣着,几欲失魂。
“晏儿……”曲涔似有所动,轻轻唤她一声却未得到回应。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仿佛要吞没整个世界。山间那行人仍愣愣地立在原地,头顶肩上皆被白雪染了个彻底。也不知过了多久,跪在地上的女子踉踉跄跄爬起来,转身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
“晏儿。”曲涔颇为关切又唤了一声,手里血如意散发的红色光芒在漫天银白中显得格外刺眼。
清晏闻声顿住步伐,也不回头。她怀中护着古琴,长发被寒风吹得乱舞看不见面上表情,只觉那双暗色眸子里似乎隐隐透出戾气:“今我与你主仆恩断义绝,从此往后,我再也不是莲界之人。”
她言语冷入骨髓,离去的背影单薄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