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正在奇怪,莫飞雨已经走到韩方前头。
莫飞雨既然不挑明,里面自有秘密。韩方把小木筒收了起来,择机再打开查看。
走过药园长长的石道,在药园的深处,一间大石屋建筑呈现出来,这间石屋平时被药园茂密的丛木遮住,从围墙外根本看不见。韩方也没有听任何人说过,药园里还藏有这么一栋神秘的建筑。
与小石城中其它房屋大相迥异的是,这建筑全都是用黑色的坚石构砌而成,石头间的缝隙都被石灰浇得密不透风,没有窗户、烟筒、通风孔,看不见任何能透气的地方,神秘之中露出丝丝诡异。
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人来,地上积满了落叶,大门上的铁锁也是锈迹班班。刘管家花了很大力气,才弄开铁锁。
进去之后点着火把,里面是一条长走廊,沿着走廊是一间间并排的石屋,同样是用黑石筑成,坚不可摧。同样有着厚实的铁门和铁锁,而且没有窗户,走廊被封闭的时间长了,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看到面前的情形,韩方等人相视一眼,有一种同样的感觉:囚室。
刘管家打开四间石屋的铁门,点着墙上烛火,除了一张椅子,石屋里面空荡荡的。
刘管家示意四人进去,韩方四人硬着头皮,每人走进一间空屋之内,刘管家在外砰声将门锁上。
韩方打开莫飞雨递给自己的小木筒,里面有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想活命,别吃药六字。跟蒙面少女当初的嘱咐如出一辙。
莫飞雨肯定是知道内情的人,一年来,虽然言语不多,但神秘莫测,来做药徒,估计也是身负使命。
韩方看看房间四周,空荡荡之中,似乎有着血腥之味的诡异气氛。他感觉到心里发毛,打定主意,宁可考核不过关,也决不试药。反正当初来小石城做药徒也并非本意,熬过一年之期便可以回家探看茹娘。
正在惴惴不安间,猛然听见一声惨叫,然后是低沉的吼叫,仿佛受伤的野兽,在低声的咆哮。韩方听出,正是彭铁牛的声音。
两间石屋之间,隔着厚厚的石壁,声音还能透过墙壁传来,可见发声之人痛苦万分。
韩方用力拉扯石屋铁门,但纹丝不动,被刘管家由外反锁。
韩方大声吼道:“开门,再不开门,小爷就要踹门了。”静候一阵,门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韩方退后两步,准备踹门,其实能否踹开,他自己心里也毫无把握,但好过什么也不做,就此等死。
刚刚要动脚,铁门却呀声打开了,徐掌柜手里托着一只黑色的盒子,站在门外,往日和蔼可亲的笑容不见了,神色木然,不带一丝表情。他冷冷地看着韩方,仿佛面前站着的是待宰的野兽畜生,让韩方情不自禁,收脚退后。
徐掌柜走进石屋,打开手中黑盒子,只见黑盒子里面有三个放药丸的凹痕,已经空了两个出来,剩余一个凹痕之中,放着一枚红色药丸,遍体流着红光,不住有红光如雾气般蜿蜒升起,象要挣脱药丸约束,逃逸到空中,但一到达铁盒边缘,便有蓝光闪动,把红光给逼了回去。
徐掌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他们已经试药了,你也吃了罢。”
韩方那里肯吃,推搪说道:“你见过药丸会发光吗?你见过,你就吃了罢。”
徐常柜慢慢说道:“这是仙人做的药丸,吃了会成仙的。”
韩方毛骨悚然,大叫一声,就想从徐掌柜跨下钻过,还没靠近,徐掌柜左手轻轻一抓,韩方身体悬空,倒挂空中。韩方虽然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但重量堪比成人。徐掌柜看似肥胖富态,走两步就气喘呼呼那种胖子。但一只手抓起韩方,晃若无物。
徐掌柜两只手指,隔空挑起药丸,小心翼翼地不让红光沾上自己的身体。药丸一脱离铁盒,红光大作,立即四面弥漫出去。
徐掌柜那容它轻易逃逸,手背一托,韩方不由自己地张开嘴巴,徐掌柜把药丸塞进韩方嘴里,伸手一点他咽喉,韩方自觉地把药丸吞进肚子里面。
韩方心中惊恐,如能说话,早就把徐掌柜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徐掌柜完事后,抛下黑色盒子和韩方,转身便走出门去,砰然一声,铁门重新反锁。
韩方倒在地上,手指伸进喉咙,又呕又挖,拼命想把药丸给吐出来,但那里能够如愿。
听见隔壁彭铁牛低吼之声,慢慢消失,不知生死如何,心下更加惶恐不安。蓦然间,小腹丹田位置,升起一团小小的火焰,微弱但是温暧。韩方掀开衣衫一看,小腹暧热之处,红光闪烁,透出皮肤,仿佛里面点了一支蜡烛般。正狐疑间,那处暧意热度迅速升高,转为积热难耐,更转为烈焰熊熊,红光大作,由小腹透向全身,韩方甚至可以看见红光沿着自己的脉络血管,遍处流动,所到之处,如同火山溶岩,把血液煮干,形成蒸汽,由全身无数个毛孔蒸腾出来。韩方再也忍耐不住痛苦,啊地一声惨叫。
声音传透房间石墙,就象刚才的彭铁牛一样。
韩方只觉得自己象被架在火堆之上烘烤一般,熊熊烈焰,身体每寸骨头、皮肉、内脏都被烧融化,然后又重新铸造,极度的痛楚,让他不停在地上滚动,用头撞地,用力抓扯着自己的皮肤,想把体内灼烧着的火源取出。但是那红光遍布体内全身,如何能够制止?
如此几番,让韩方几乎疯狂,他希望能够晕死过去,偏偏红光烈焰越烧越旺,韩方的知觉却越来越敏锐,石屋内外,各种细微的景象,尽皆入眼入心。
他看见一只细小的壁虎,在墙角蜿蜒攀爬,然后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不知怎地,壁虎象被放在放大镜下观察一般,每个部分,都显示得十分清晰。
通过壁虎的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像:一个在地上滚动的躯体,面孔因极度痛苦而扭曲,他几乎认不出来,那是自己模样。
隔着两间石屋,他又看到倒卧在地的穆拉力、彭铁牛,而且奇妙地感觉得到他们身体温度在迅速降低,最终消失的变化。
他甚至能够看到,一刻之前,徐掌柜逐步一走进三间石室,打开铁盒,逼三人吞食药丸每个动作细节,如同录影般的回放。
不知怎地,他很确定,这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并非自己的幻觉。
韩方感觉得到,自己的触觉、味觉、听觉、视觉,还有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统统在奇异地放大,而且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的距离,仿佛石屋之上,有个无所不知的眼睛,注视着所有发生的事情,而且记录下来,原封不动地传递到他的脑海之中,随时可以重新回放。
这已经超越了凡人的常识。
但是这种奇异放大的五觉,又是如此的混乱不堪,没有任何因果顺序。韩方可以看到前一刻徐掌柜抓住自己的情景,下一刻也可以看到徐掌柜打开盒子,对面彭铁牛惴惴不安的情景;可以从墙角一只小小壁虎的眼睛之中,看到自己的影像,又可以从影像里自己的眼睛之中,倒影出房间里每一个细微的地方,包括那只壁虎。
在这种奇异放大的五觉里面,时间、空间的维度重叠错配,韩方不知道,所有接收到的景像,那一幅发生在前,那一幅发生在后。是从壁虎所在的角度注视自己,还是从自己的角度注视着壁虎。
但是所有维度的记忆和感受,如同潮水一般,蜂拥而堆上,铺天盖地涌进韩方的脑海,巨大的信息量,令他不堪重负。
终于,他感到身体的血液被蒸发干净,骨头皮肤燃烧殆尽。知觉依然敏锐无比,但是能量被迅速抽干。
在那只壁虎的眼睛倒影之中,韩方看见自己在地上翻滚的身体不再挣扎,手指尚能抽搐两下,最终完全没有动静;听见自己的呼吸逐渐微弱,最终寂然无声。最后,那奇异放大的感觉知去了躯体支持和能量来源,砰然倒塌,回归一片黑暗,而且是比那无月之夜,还要浓厚十倍的漆黑。
“终于要死去了吗?穿越到此,还没有实现环游世界的的梦想,真是遗憾。”韩方脑海之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然后,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那只墙角的壁虎,看到韩方的身体倒卧在地,不再动弹,身体上,慢慢的有红光如雾气般弥漫出来,但离开身躯一尺之遥,便无奈地慢慢缩回去。
自始而终,壁虎一动不动,在这个石屋,人类之间喜悦、威逼、恐惧、挣扎、垂死,最后都回归寂静。它已经看过许多类似的情景,见惯不怪,它不知道,生命如此脆弱,人类又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石室外面,走廊之内,墙上的火把已经燃烧了许久,但是空气依然潮湿,那股发霉的味道如终挥之不去。
徐掌柜站在第四间石室铁门前,站立良久。
药徒有四人,石室有四间,但是药丸,只有三枚。
徐掌柜看着面前的铁门,铁门跟前面三间石屋一样,出奇的厚实,生满了铁锈,而且,没有上锁,只需轻轻地用手一推,便能打开。
但是,徐掌柜只是静静地站着,并没有任何开门的意思。
他犹豫着,也在倾听着。
他也很确定,第四间石室里面那个人和他一样,也在静静地倾听着韩方的动静。
韩方跟前面两间石室的穆拉力、彭铁牛一样,开始痛苦挣扎,最后寂然无声,变成一具备冰冷的尸体。
徐掌柜站了很久,直到确认韩方已经死透,他的眼神之中,才露出一丝失望和疲惫。
虽然这种情况,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但是他已经在药铺呆了六年,六年的时间,足够一个英勇的战士,建立许多功勋,甚至由士兵当上将军。徐掌柜实在不想再在药铺呆下去,这次虎威将军亲自带回来的药丸,让他燃起希望,但是,试药结果仍然没有成功。
失望之色,转瞬即逝。
徐掌柜望着铁门,忽然问了一个让人意料之外的问题:“我在想,假如有第四枚药丸的话,你会不会吞下去。”
石室内的人没有回答,徐掌柜继续说道:”我想,这个问题对你非常有吸引力,否则,你不会象我一样,面对前面三人的死去,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听着。虽然他们的命运早已经注定,但是毕竟与你同伴一年,怎么都会有一丝感情。但你熟视无睹,让试药顺利进行,因为,你也想知道试药的结果,渴望着奇迹的发生。“
石室内的人仍然没有说话,徐掌柜叹了口气,说道:”如今试药失败,结果你也知道了。我不知道阁下来历,但我是替狼骑做事。你如果不表态,那么就各走各路,各不干涉,就此别过罢。“
说罢,徐掌柜举步就要走开,蓦然间,感觉不对。
铁门变得积热,片刻之间,厚实的门板,膨胀起来,凸起许多泡泡,再过得片刻,那些泡泡破裂,变成铁水汩汩流下,整扇厚达三寸的铁门板,竟然在徐掌柜面前融化!
徐掌柜额头冷汗,不是因为铁门融化的热量,而是在他眼中,这扇铁门背后蕴藏的月力,已经足以将这间石室炸成废墟。
石室里面那个人,在他说话的时候,不断积累月力,此刻才借铁门为介质,蓦然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