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橙子,今天天气真好呀!”
“小橙子,你说这夕阳要是永远不落下该有多好呀。”
“小橙子别窝在家里了快出来玩!”
“小橙子要不我以后嫁给你吧?嗯?”
“天呐你竟然不愿意!”
“你别跑!再跑我就跳河啦!”
谢雨绯的声音越来越渺远,像是抵临了云端,而自己的魂魄像是被戳破的热气球,喘着气,呼呼地坠向地面,一上一下间有种难言的距离被无限拉长。
这距离之间是无数记忆的碎片裂解成大片空白,谢雨绯的样貌被卷入刮骨的旋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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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双眼浮肿的顾城毅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他几乎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咸腥的海水从他的嘴角流出,随着视线渐渐清晰,一个湿淋淋的身体扑入怀中,一滴滴滚烫的眼泪淋在他脖子上,从她发丝传来了细微的芳香。
“小橙子!”谢雨绯在顾城毅怀里不断地哭泣,她紧紧箍住顾城毅,“电梯恢复了,能动了,我们不会死了,不会死了!”声泪俱下的谢雨绯说到这里像是重新拥有了活下去的信念,激动无比的她毫无保留地拥抱着湿漉漉的顾城毅,用眼泪和顾城毅一起分享生的喜悦。
顾城毅刚苏醒,身体很虚弱,大脑也浑浑噩噩的,隐约记起自己水下憋了太久的气,又没有了力气,然后意识就一片模糊。
“你想干什么?”半躺着的顾城毅眼神突然凌厉起来,肿胀的眼皮下,一抹狠厉的目光如刀割般盯向身前面色阴晴不定的眼镜男。顾城毅的心里已经把这个将谢雨绯往身后拖的眼镜男列为最可恶的人之一了!
眼镜男此时站在谢雨绯背后,沉默地盯着顾城毅,白色的灯光忽明忽暗,视线里,眼镜男的面色变了又变,脏乱不堪的镜片后的瞳孔扩了又缩,片刻后,也许是出于蛰伏的谨慎,也许是被顾城毅的举动所影响,眼镜男最终转过身去。
顾城毅还欲说些什么,结果腹中一阵恶心,他用右手推开谢雨绯,转头呕吐了起来,之前他在水中呛了很多口咸腥海水,胃部有强烈的不适。与此同时他粗略地审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半躺在自动扶梯上,周围有着惨白的灯光。扶梯缓缓地上升,水位已经退到了膝盖。
他还发现很多人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陷入极度疲弱的他无暇去想这些东西,眼下还没有脱离危险,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安全了吗?我晕了多久?”顾城毅低着头无力地说道。
“那头怪物还在。你大约昏迷了21秒。所幸大脑没有缺氧。”谢雨绯小心地把顾城毅扶了起来,顾城毅此刻虚弱无比,浑身肌肉酸胀,一阵风都能刮倒他。他勉力站了起来,他的双腿直打颤,冰冷的海水和脱力已经让他连说话都难了。
此时那头海怪已经发现到了舱内的残留人群,它不断地撞击着已有的缺口,致使舱内不断晃动,缺口的扩大使得海水涌进的速度加快了,人群又不安起来。
“你怎么样了?还行吗?”谢雨绯努力使自己不去关注舱外的还该,关切地问顾城毅。
顾城毅苦笑着,挨近谢雨绯,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谢雨绯温热的面颊,在她的在耳边小声道:“别的不太清楚,左手,可能骨折了,我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不听控制了。”顾城毅选择小声说,是因为他认为在任何时候暴露出自己的致命缺陷都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在自身安危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这话说得谢雨绯一阵阵的心酸。
“嘭!“海怪巨大的头部再次挤进了缺口,森然的巨齿粘连着潜水员的肉块,一股腥臭味传来,贪婪的眼睛盯着电梯上的人群。它张开巨口想撕咬人类,却无法够到,于是扭动着身子摇头晃脑地想尽可能地挨近,人群又引起了人群一阵阵地惊悚的叫声。
安保人员尸体漂浮到它嘴边,被它一口咬住,左右摇晃着撕扯着尸身,然后不断地抬头低头往食道里送,进食的过程引得谢雨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海怪倒退着滑出了舱外,但却没有游走,它不断绕着这一截玻璃舱游动,似乎还是没有放弃猎食的想法。此时玻璃舱里的所有人都在暗骂为什么自动扶梯的速度会这么慢!
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动扶梯还没上升几米,由于在海水中浸泡了太久,再次陷入了故障!顿时人挤人的场面又发生了,幸好顾城毅和谢雨绯在人群的最后面,所以避免了被挤压踩踏,但是不幸的就是:他们离海怪太近了。
外边有一个海洋终极猎食者虎视眈眈,随时会发起致命一击,可是顾城毅却隐隐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的威胁:如果海怪继续攻击舱体,那么很有可能隧道指挥中心会选择放弃这一截已经破损的玻璃舱。只需要指挥室里意见达成一致,按钮一按,上一道闸门关闭,就可以以他们这一群人的鲜活的身体为饵,来保全更多的人,甚至可以让这一截舱体与主体脱离,直接来个深海投饵。
想到这里,顾城毅望了一眼还在相互踩踏的人群,那混乱的秩序和低下的效率,恐怕看到这一幕的决策者更加会偏向于放弃这里的人吧?
想到这里顾城毅不由地望向了谢雨绯,谢雨绯迎着顾城毅的目光坚强地一笑,顾城毅不敢说出心中的想法,只能报以微笑。
他深知危机不但还未过去,反而更加严峻了。事实上顾城毅的推断已经命中了华伦市海底隧道的最高决策层的意见,从事故发生时,他们选择第一时间切断内部通信系统的时候就可以看出端倪——他们已经有了弃卒保车的方案,那就是在事不可为的之际,封闭这一截破损的管道,然后与主体脱离。
一旦实施这个方案,他们绝对会做的很漂亮,更不会承认那截舱体是决策层人为下放海底的!
“岸上的人快要放弃我们了!你们还在这里相互倾轧!”躺在通道里的顾城毅用尽全身力气吼叫着!
人群中有部分人闻言如遭雷亟,仿佛那象征着生存下去的火苗在凛冽风中狠狠震荡了一下。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谧和不安同时蔓延,滋生着恐惧的藤蔓攀附到心墙上。
这一切并不是那么难里理解,因为这在近年来有不少先例,换做自己从“保住每一条人命”和“全力减少损失”选一个时还是会选择后者,尤其是二者相互冲突时,弃车保帅是古往今来不变的智慧。
“我不相信!不可能的!这样做的话ZMA(安全局)会制裁他们的!他们都会死!”有个脸上有血污的男子状若疯狂的喊道。
“我也这么觉得,要是我们死了,ZMA会有多少人要被问责牵连?他们敢让我们出事?”
“现在ZMA已经不是三十多年前的ZMA了!你醒醒吧!那个人已经被钉死在海生礁上了!”有个歪了眼镜、头发凌乱的女士回击道。
“没错!现在的ZMA只是政治利益相互妥协的产物。我们先想办法活着吧,别把全部希望寄托给遥远的ZMA了。”啤酒肚男子瓮声瓮气地说。
“眼下别寄希望于ZMA的救援了,我们必须要自救!”一个老太太严肃地说。
这时,外边的海怪在吞噬了尸体后,再次发动了蓄势已久的一击。这次野蛮的冲撞直接将缺口扩大了三分之一,海水如瀑布般涌了进来,海怪几乎可以游进来了!要是发生了最惨烈的情况,那么一整个通道里的人能活下几个?
它那狰狞万状的巨口离谢雨绯已经不足两米,海怪换气时鼻孔喷出的水汽已经打到了顾城毅和谢雨绯的脸上了!谢雨绯尖叫着,指甲嵌进顾城毅骨折的左臂里,疼得顾城毅一阵龇牙咧嘴。
“别挤了!快走啊!怎么那么慢啊!”
“走啊!你们都想死吗?”
“前面的人快点啊!”
就在此时,人们听到了一阵阵骨裂的声音,犹如翻炒爆豆,还有痛彻心扉的惨叫!
“啊!”“啊!”“救命啊!”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原来密封舱门竟然开始关闭了!四扇分布在四个位置的齿形门开始合拢,一个老年男子一把将同样年迈的妻子推了过去,自己的下半身则永远地留在了门外。这不是锋利的铡刀,而是四个千斤顶一般的门齿硬生生地把老人的血肉和骨骼碾成血泥!一时间他的表情承载了人世间最极致的痛苦,濒死者的嘴角不停地咯血!
一个老人的躯体被闸成两截,一半在生的道路上,另一半流在地狱里的血泊里。死里逃生的老太太见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蹲下身去试图掰开金属舱门,但是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兔死狐悲,逃出生天的都感到不忍。
有人拖着一堆断肠和脏腑,用半截身子惨叫着爬进了生之路,有人半截身子爬了出来,可是肠道还被夹在门缝里,牵动一丝丝就是撕裂灵魂的痛楚,惨嗥声渗人,也有人在电光火石间穿过,留下一截血淋淋的断掌在门后,还挥舞着双手,因为成功逃生,笑得状若疯狂。
突然,四齿门似乎压断了最后一根坚硬的骨头,在骨裂声中将老太太的食指都夹了进去,老太太的面部一下子扭曲了起来,连惨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而看到的人进没人能生出勇气去救她。更让人寒心的是,那些自以为逃出去的人,发现这一截管道的尽头也没封堵住了,没有比这个更残忍的了!
一时间门旁血流成河,腥臭味扑鼻而来(肠道里都是消化液和食物渣滓)化为了一片修罗场。通往生之路的天堂之门瞬间被隔断,缝隙里流淌着血与泥。前有天灾,又逢人祸。骤然遭遇了希望的沦灭,人群的绝望已经到达了顶点。
顾城毅感到脊背一阵冰冷,这里就要变成阿鼻地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