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毅陪着谢雨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顾城毅接通了苏珊打来的电话,他看了一眼谢雨绯,谢雨绯的此时的气色很差,轻轻地摇了摇头。顾城毅最苏珊说:“妈你还是不用来接我们了,一会儿我们自个儿会回去,嗯,好的,挂了啊。”
谢雨绯强打起笑容说:“我们两个随便走走吧。”顾城毅点点头,握着谢雨绯的左手,手指相扣,相伴走到马路上。
顾城毅觉得谢雨绯的手很冷,她就好像被夺取了大量的生机,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沙哑,所以他尽量不让谢雨绯开口说话,就只是单纯地陪着她走。夜幕落下,华灯初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和汽车在拥堵的马路上一起焦躁。顾城毅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单纯地为了走而走,没有预定目的地的漫步,就好像在荒野里爬行,找不到活下去的方向。
好在身边有谢雨绯,不管有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不管通往明天的路到底存不存在,但此刻自己个谢雨绯的掌心之间就好像有一个静谧而温暖的小世界。
很多事都是自相矛盾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向谢雨绯隐瞒这些事实是为了为她的安全着想,还是在帮卡罗琳助纣为虐。在很多时候人们都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都会责怪、抗议别人侵犯了他们的知情权,可也许那些人隐瞒真相的初衷真的只是为了安全考虑。
谢雨绯此刻脚步轻飘飘的,和她平时干练灵活的形象大相径庭,看着谢雨绯日渐消瘦的身躯,他可以想象谢雨绯的内心一定有很大的困扰,可是,这件事情只能由他自己独自承受。所以,不管谢雨绯是多么的聪明,多么的有主见,他都不打算让谢雨绯置身于这一场风暴中。
“小橙子,你说,为什么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难以承受的苦痛呢。”谢雨绯边走边说,留给顾城毅困顿的背影。顾城毅不禁想起谢雨绯的身世,他快步追上谢雨绯,对她说:“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铁块的毛胚,要经过各种各样的砥砺和磨练。有些人在漫漫岁月中经历的是无尽铁锤和炉火,他们的血肉在痛苦中变钢,化剑,成刀。有些人一生则是任潺潺的溪水冲刷,到头来还是一坨不成器的毛胚,区别是它在温柔的水中变得圆滑。”
“真是很文艺很励志的说法。但是你说,那些直到最终还是一块毛胚的人,它们最后该怎么办呢?”谢雨绯问。
顾城毅微笑着说:“一般在南方,会用这种又重又圆的石头,放在水缸里压咸菜。”
谢雨绯噗哧一笑,眼神里多了几分神采:“可是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哦。”
“直说无妨。”
“很多游戏里都有一种服务,叫做陪玩。对吧?”
“没错,你也关心这个了?”顾城毅意外地说。
谢雨绯作了一个人鬼脸,然后俏皮地说:“我听过一个学者悲观的论调,他大致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只有2%的人,可以被称为普通精英,他们能调动世界上超过91%以上的资源。而更夸张的是这世界上还有0。0001%的一撮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权力和财富的中心,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真正主角。你可以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和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巨大影响力。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游戏,99%以上的人一出生就注定是陪玩,他们付出劳动,付出时间,燃烧自己的价值,然后一级一级地往上输送,供养那些金字塔顶端的人。可怜的是,游戏里的陪玩还可能是大神陪玩,现实中,人们都只是站在聚光灯外的配角,纯粹是配太子们玩人世这一场游戏的。。”
“聚光灯只照在那一小撮十万分之一的人头上?然后其它人全部静默地看着他们,是这个意思么?”顾城毅摇头说,“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我不知道他的给的数据是是不是正确的,但我能确定这种可怕的想法是不对的。如果我说庞大的人数基础是这个世界合理运行的基石,没有数以亿计的人就不会有现代社会的基础,你一定能轻松反驳掉我。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这个世界确实存在奋斗50年不如投一个好胎的事实,但是既然是既定的事实,我们就不应该把时间和注意力投放在这方面,我们应该去追寻那些能够被握在手中的东西。还有我想说的是,即使是被安排好的道路,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这个世界的巨捶在磨砺着每一个人,上苍的视角的视角里,荣华富贵,贫贱苟且并没有什么区别,风刀霜剑一样会砭入骨髓,疾苦病痛一样会折磨着他们。不曾拥有,不代表我们一定要向往,一定要羡慕,不是么?”
谢雨绯注视着顾城毅,许久以后,她开口说:“但愿吧。”
顾城毅呼吸一窒,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欠了谢雨绯很多的,她一出生就面临着孤单。是的,这个世界的公平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公平。顾城毅认真地对谢雨绯说:“以前你总是对我说,如果一个人没有远大的志向,那就尽量把眼前的事情做到完美。因为你比我聪明,比我有志向,我说服不了你,所以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希望你能自己找到答案。”
谢雨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
顾城毅不知道谢雨绯听没听见去,但是聪明如她,一定能自己走出困境的。正在思量的时候,谢雨绯突然一把抱住了顾城毅,他还没反应过来谢雨绯的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车来车往中,他听到谢雨绯在耳畔轻轻地说:“如果现在就是时间的尽头该有多好。世界作为背景,没有等待,没有煎熬,刹那白头,然后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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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黑板上的倒计时从23天变成7天的时候,无形的硝烟突然化为了实质,教室里每一个人的心里那块隐藏多年的巨石变得顾城毅的课桌上的复习资料已经多到放不下了,做题做到华伦一中这种程度,解题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他们中有些人把题目当作朋友,看到一题,目光直抵知识点,有了思路后轻松地解答;更多的人则是把做卷做当一场战争,每过一道题就像是于千军万马中把敌将残忍地斩于刀下。做过的一摞摞卷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地板上的置物箱里,那里像是失败者的坟场。
平时严苛无比的老师,也不知不觉地和颜悦色了起来,说话轻声细语,不论是教室里还是在办公室都是一脸微笑,面对调皮捣蛋的事情也开始当作一个玩笑揭过去了。正值毕全功于一役的时刻,教职工前所未有地宽容起来,谁都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影响到考生的心情。
坐在窗口的顾城毅望向外边的红彤彤晚霞散落在遥远的天际,一下就忘记了手中还握着没有做完的物理卷子。
下课铃声响起,顾城毅趴在栏杆上,托着腮看向赤色的落日。穿着白净校服的谢雨绯走出教室,对着阳光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走到顾城毅身边背倚着栏杆说:“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顾大少真是好雅兴啊!”
“你词用得不对。”顾城毅苦笑着说,“真正有雅兴又胸有成竹的人是你才对吧,女学神!”
谢雨绯经顾城毅这么一夸很是受用,她满意地点点头,问道:“那你呢,你可千万别说快临考了
,你心里很慌张哦!”
“不,我心情还算平静,只是一想到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终于要在几天后接受检阅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真的能用一场考试来为我的过往盖棺定论吗?这合适吗?我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些有些幼稚,”顾城毅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想的最多的是还不是这个,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六点半起床,七点十五分到学校的生活了。
虽然我不喜欢这样日复一日的做题做题做题,重复重复又重复的日子,但其实我的内心是适应了这种生活的,我就像一个背着壳的蜗牛,为了适应它,我的躯干已经形变得这个壳一样了。我不知道毕业以后面临的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人生,我害怕分别,我害怕未知,我害怕翻天覆地的改变。”
谢雨绯把手掌贴在顾城毅的手背上,温柔地说:“不是还有大学吗?就算和我们的我们现在生活有点差异,可也不会彻底颠覆的。不是吗?所以啊,你不用患得患失的,保持良好的心态就好。来,小橙子,给我笑一个!”
顾城毅露出勉强的笑容,答道:“不是啦,我指的未来的生活那是一片完全未知的领域,我还没有准备好去接受它。不多说了,我们去吧。”顾城毅的心里只有感慨,本来谢雨绯是和自己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她完全可以分担自己压力,可是现在她的记忆被摸出了一部分,自己不能自私地强加给她那些可怕的事情。
“两位同学,铃已经响过了,我们可以一起进去复习吗?我建议把未解决的东西留到放学怎么样?”抱着一摞试卷的女政治老师和颜悦色地说,“你们两个这次模拟考都得不错啊,再接再厉!”
“谢谢老师。”
“谢谢,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