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月,夜色如墨。焦桐大街上空无一人。汤家小店,刚好打烊。
一个人影,慢步走进了汤家小店。他身着华服,袖口和裤脚用布条缠紧了。背上背着一把扑刀,腰间别着一把小剑。
他是洛长天,他很饿。
老汤和小汤姑娘看到他,停住了手上的事,愣在了店里。洛长天现在是逃犯,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他们店里,让他们父女有些无措。
找了张桌子坐下,洛长天用指头敲了敲桌子,说:“没人看见我进来,上菜。”
先回过神来的是老汤,他不说什么,先去关上了店门和窗户。小汤姑娘有很多话想问,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去热了两个菜,盛了一大碗饭过来。
很快吃完了,洛长天起身就走。
“长天……”
小汤姑娘说。
洛长天一摆手让她不要再说。
“当我没来过,当你们没看见我。”
“至于饭钱,来世还你。”
说完他出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先去了县令的宅邸,跃上院墙围着看了一圈,发现县令不在,家里只有几个小妾和小孩。洛长天不管他们,跳到街上,朝县衙走去。他想去杀人,或者说是想送死。
从十六年前起,他就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上辈子他在死前的一刻后悔了,所以这辈子他一直坚持着活到了现在。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
直到老洛死了,他才有些懂得,哦,原来我是为了别人在活着。
现在洛长天又失去了生活的意义。他想过要杀方仕,但似乎很有难度。杀一个撼物巅峰的人难还是去死更难?很显然是前者。于是洛长天软弱了,他选择去求死。
不过,他可以不活,县令必须死。
县衙两百衙役,自己硬闯,必死无疑。但是无所谓。
生死事小,杀人事大。
让洛长天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县令正在县衙大摆筵席,招待全城官员。衙中卒役,却是少了八十一人。
他们被方仕借走了。
县令这局饭的本意是招待方仕的,但方仕不来,只是向他借人。县令当然恨不得把全城的人都白送方仕,但方仕摇摇头说:“我只要八十一个。”
借了人后,方仕就带着他们走了。县令满腹殷勤在饭桌上无从宣泄,显得有些悻悻然。但他转念一想,洛长天的大笔黄金已经暗中到手,又开始意气风发起来,不由得站起身来,举杯高歌。
县令五音不全,声如毛驴,一曲唱毕,在场众人纷纷击掌,高声称赞:“唱得好!”
“报!”
不等县令开口自谦,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撞进大厅中来,惊慌禀告道:“有人杀进来了!”
满场宾客皆数震惊。县令停杯问道:“多少人?”
“一个!”
听闻此言,县令一时不解。逻辑上,他不觉得会出现一个人杀进县衙的情况。于是他又问:“一个什么?”
“一个洛长天!”
衙役话音未落,他的头便被身后一人一刀斩了下来。
那人身着华服,浑身是血,手持扑刀,面如修罗。
洛长天眼中燃着无尽的怒火,瞪着席中央被众人围绕着的受惊县令。
“来人……救,救命!”
县令大喊。一班巡捕衙役,系数坐在别院之中,听到呼喊,也都放下碗筷,赶了过来。
扫了一眼,洛长天没有看到方仕。
他胃里一阵抽搐,扭头把在小汤家吃的饭菜全给吐了出来。
从大门砍到这里,洛长天斩了十余个人。最开始他的手还微微颤抖,脸上还带着些许惊恐,但随着举刀的次数变多,他握刀的手变得越来越稳,眼神也越来越坚定。这是洛长天第一次杀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第一次杀人就杀了这么多。
“没想到,这事我还挺有天赋。”他心里想。
这次他想对了,日后在战场上,别人叫他作红袍将军。之所以有这个称号,是由于他的作战风格十分搏命,每每遇敌,他便领头冲锋,不留后路。每次战斗,他都杀人无数,血染战袍,所以不管他穿什么,到最后都会是一身血红。
这让战友和敌人都感到心悸,暗地里说他是为杀人而生的。以至于到了后来,闻风丧胆的敌人,战场上看到他都会纷纷避让,世间更是有人题诗称赞他说:“将军荡剑赤血浇,千军万马避红袍。”
等到吐完,洛长天胸口舒服了点。他擦了擦嘴,歪头朝旁边吐了口带血的口水,目光一直盯着县令。
顿时场面大乱,宾客四处窜逃。洛长天缓步上前,谁挡杀谁。
巡捕衙役自然不会畏惧他孤身一人,纷纷拔刀,蜂拥而上。洛长天抬刀便战,毫不犹豫。
“原来我这么能打。”周身三尺内,血肉横飞,他面不改色,静静想到。
砍完一轮,他有些疲惫。依刀而立,无视遍地横尸,洛长天问:“还有谁?”
说完这话,他想起这好像是一个电影里的台词,说这话的人最后没能善终。于是他举刀向前,改口说道:“来啊。”
有几个不信邪的捕快又呐喊着冲了上来,转瞬之后,他们的血,把洛长天的衣服,染得更红。
厅中的人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路,县令缩在椅子后面,抱着头瑟瑟发抖。一刀砍断拉着自己脚踝的一只手,洛长天继续向前。
满场肃穆。
这时候,一个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让他停下了脚步。那人是梁明。
“收手吧,我不想杀你。”梁明神情复杂,看着洛长天说。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梁捕头,顿时不再害怕洛长天,纷纷叫到:“梁捕头,快拿下他。”
连躲着的县令也探出头来,喊道:“老梁,快杀了他!我给你钱,给你升官!”
梁明看着洛长天,心里思绪万千。他知道洛长天不是老洛亲生的,但老洛对洛长天视同己出。他眼睁睁看着老洛死了,现在却要亲手杀死老大的儿子,自己的徒弟。
洛长天也看着梁明,想法却很简单。
现在洛长天懂了,老洛一直不肯教他武功,叫他读书,是希望他远离纷争,安安稳稳过日子。老梁肯暗地里教他武功,是希望他不受欺负,自我保护。
老洛爱自己,老梁也爱自己。
但现在老梁挡了自己的路,那便要杀。
于是洛长天双膝跪地,朝老梁磕了个头。
“梁叔,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如果有来世,我再还你。”
言毕站起,拖刀上前,飞身便战,毫不啰嗦。
梁明出剑,轻挽剑花,剑气激荡。他平时用刀,杀人用剑。
他随手拨飞洛长天的扑刀,反手一刺,剑芒如光。洛长天拔出小剑,挡住了剑劲,被震得飞倒出去,在地上滑了好几米。
咳了几声,洛长天吐出一口血来。
在场的人都欢呼雀跃,这是这个浴血少年进门以来,第一次被打倒。
武道境界,临门之上是外放。外放之上是小成。洛长天初登临门,梁明却早已小成。
修行到了后期,境界相差一级,修为就差了千万里。前期尚好,但境界差距,也是难以跨越的。
梁明和洛长天相差两阶,后者是前者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梁明觉得,洛长天是在送死。
洛长天确实是在送死,但他并不准备在杀死县令之前死去。宫陌说过,方仕不敢动自己,那么在洛长天的剧本中,县令终会死去,梁明不是变数。
“放弃吧,你很清楚,自己不是我对手。”梁明说。
慢慢站起来,洛长天并不说什么。他还有一件东西,但他不太愿意用。
从宫陌送他这个东西起,这两天里,他躲在城外,不吃不喝,就一直在研究这个。
这,是他手里那把不起眼的小剑,剑身漆黑,遍布着缺口划痕。刃上光泽流动,似乎是有灵性。
剑身末端,刻有两个斑驳的古体篆书。字很淡,不细细看都发现不了这两个字:
莫邪
不知道是莫要邪恶还是莫大的邪恶的意思,洛长天只觉得,自己上辈子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这应该是那个世界的东西。
瞪着梁明,洛长天想要激起心中的杀意。但是他太温柔,对梁明动不起杀心。于是他转眼看向梁明身后的县令。
一股冰冷的情绪通过洛长天的手,流进了莫邪。然后从莫邪之中,回馈出来一股更强烈的杀意。
霎时,洛长天眼珠变白,眼白变黑,莫邪剑迎风就长,转眼化作了一把四尺长剑。剑身漆黑如墨,光洁如玉。剑上无孔,却有无数黑气,从剑身之中喷薄出来。
看着黑气缭绕,面若寒霜的洛长天,梁明有些吃惊。他早年听说过一些传闻,黑眼白眸,这似乎是入魔之象。不过,惊讶之余,他还是想:
“这小子毕竟差我两境,就算……”
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如鬼魅的洛长天已经闪身到了他的身后,手起剑落,削下了他的整个右肩。
眼前的洛长天突然不见,梁明“咦”了一声,待到他握着剑的右手掉在地上,他转头看着自己冒血的肩膀,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肩膀,倒在了地上。
洛长天飞速离开,生怕自己忍不住下了杀手。
来到县令面前,洛长天面色如铁,黑眼如墨。
“不是我,是刘富贵出的主意……”
县令哀求道。
“哦。”
洛长天手起,剑刃划破县令的胸膛,把他的肺切成了两半,然后入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眨眼之间。
他这么做是想让县令死得慢点,死得痛苦点。但他发现,自己压抑不住心头的杀意想要一刀砍了眼前这个人。
他赶紧转身,埋头向厅外走去。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静静地,恐惧地看着这个杀神。
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但洛长天在门口停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莫邪之中,似乎有个好听的女人的声音在呼唤他:“杀吧。”
洛长天睁眼,转身,大开杀戒。
等清醒过来,他已经站在了刘富贵的房里。眼前的床榻上,躺着两个惨死的人。一个是刘富贵,一个是胡三妹。
洛长天头脑昏沉,揉着眉头走了出去。
在刘员外家大宅门口,他的眼睛被晃了一下。抬头看去,满眼紫光。
刘员外大宅对面,就是沈将军府。这一刻,将军府上方,浓云翻滚,极光闪耀,一道紫气,自东而来。紫气氤氲,化作光柱,从天而降,冲破云层打向世间,整个将军府,耀眼无比。
方仕负手站在将军府门前,浑身紫焰。他扭头看着这边的洛长天,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