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那间小院,洛长天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问:“谁啊?”
想了想,洛长天觉得,虽然自己是逃犯,但这里是星韩,没必要隐瞒自己的姓名。于是他答到:“在下洛长天,是隔壁书斋的老板。初到贵地,盘缠花光,想要借顿饭吃。”
远亲不如近邻,他想自己这个要求对方应该不会拒绝。
里面安静了一下,然后老妇人又问:“你是齐人?”
在焦桐住了十几年,口音难免会被同化。洛长天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口音竟然已经打上了齐人的烙印。
“是的,我本焦桐县人,这边的亲戚转让给了我那间书斋,我便和妻子迁过来了。刚刚才到。”洛长天扯谎到。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里面站了个很普通的老嬷嬷。她一脸怜悯地看着洛长天说:“说句不中听的话,你那亲戚不算厚道,这间书斋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根本没生意。这书斋已经几个月没人打理了,肯定你那亲戚也是好不容易才找了你这个冤大头来接这个烂摊子。”除了怜悯,话语里还有些对他来蹭吃蹭喝的不耐烦。
星韩和月齐民风很不相同。要是在月齐,哪个女的敢这么不客气地对男人说话,绝对是要被当街一顿暴打的。但在星韩不同,该国女权至上,所以这个国度的女人往往嚣张跋扈。
这是在千年之前,星韩有位女皇登基后所形成的风尚,一直传到了今日。虽然星韩的皇帝是男人,但朝中很多重臣都是女人。就连国教星璇宗宗主乔婉君也是个女人。
在星韩,一个家庭里一般都是女人主事。在这个国家女主外男主内,男人常常充当干体力活的角色。女人的地位始终高居不下,这也让星韩男人在别国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哪怕到了战场之上,要惹怒星韩军士,最简单的也是朝他们骂一句:“吃软饭的。”
对这特殊国情,洛长天自然清楚。但眼前这个老女人的态度还是让他这个直男有些不爽。可惜腹中饥饿,有求于人,无奈之下洛长天还是摆出了笑脸,说道:“这位婶婶说得对,如果不是家乡那边出了些事情,我也是不愿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
洛长天的笑容十分干净,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老嬷嬷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想到他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还花光了盘缠,肯定已经落魄不堪了,便动了恻隐之心,语气也温和起来。
“我家小姐心肠好,你进去吃便是。你方才不是说带着妻子?把她也叫过来吧。”老嬷嬷说。说完把门又拉开了一些,自己让到了一边。
若要显得有礼貌一点,洛长天是该走回书斋再把沈天汐带过来的。但他这时饿了,懒得顾许多,扭头便朝书斋那边喊:“老婆,过来吃饭!”
他这行为,在月齐,或者说在焦桐城这片蛮荒之地是很正常的。但老嬷嬷看到了却皱了皱眉,心想野男人就是野男人,还是我们国家的男人好。
书斋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沈天汐确实听到了洛长天的声音,但她并没有身为洛长天妻子的自觉,也就没有觉得洛长天是在叫她。虽然想了一想,她知道是在叫她,但她不想理洛长天。
她心里的想法是,洛长天应该过来,然后作揖请她过去,嘴上还需要说:“娘子,请移步用膳。”
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好男人温文尔雅,她沈天汐的男人肯定会是个好男人。现在洛长天这样粗鲁,让她微微有些恼火。即使洛长天跟她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但她觉得洛长天让自己有些丢脸。
毕竟是个小姑娘,也要面子也虚荣。
她常以为自己不会有凡人的情感,也不该有。但她往往很多时候,控制不住地表露出凡人的情绪欲望,这让她有时候有些惶恐,是否自己,正在渐渐变成一个凡人。
这可万万不行,所以沈天汐总是有意无意地压抑自己的感情,让自己过得不像个人。
她是神明,当有神明的出尘。
那边洛长天见书斋没有动静,猜到了是沈天汐故意不理自己,不由恼火。洛长天上辈子长得帅,成绩好,很是自恋很装逼。现在他不装逼了,自然看不惯别人装逼。于是他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沈天汐,过来吃饭!”
这句话里,叫了她的全名,便算是带了些情绪。听到他的呼喊,沈天汐叹了口气,走出门去。她怕自己再不出去,洛长天会喊出更过分的话来。
看到她出来了,洛长天也不等她,转头走进了小屋去。
他的这一系列举动,倒是引得屋内的有个女孩子轻轻笑了出来:“嘻嘻。”
那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坐在桌子后面,正看着这边笑。她非常的瘦,清丽的脸上带着些许病容。洛长天猜想她应该就是这间小屋的女主人,向她行礼。
那女孩并未站起来,而是坐着向洛长天还礼。她说:“抱歉,我脚有毛病,不能站起来。”话语的声音非常细,非常柔,非常好听。
然后她想到自己刚才的笑有些失礼,补充道:“我不是在取笑公子,小女子常年养病,见过的人少,更少见过像公子这般有男子气概的,便没忍住失声笑了出来。没有恶意的。”
头一次有人说自己有男子气概,洛长天不由得一愣。他从小内向,不善言辞又怕生。老洛常说他不阳刚,骂他小娘皮。他这人,要说闷骚还说得过去,但说有气概倒真不客观。
所以当听到眼前的人说自己有男子气的时候,他觉得这姑娘要么是世面见得少了,要么就是星韩的男人真的太软骨头。
之后他才注意到,女孩是坐在一副木制轮椅上。看起来她真的是脚有毛病。
这时候沈天汐进来了,向老嬷嬷和轮椅上的姑娘行礼。洛长天也行礼,重新介绍了一遍:“在下洛长天,这是内人沈天汐。”
那女孩还礼道:“小女子方缘,那位是照顾我的容嬷嬷。”
听到容嬷嬷这三个字,洛长天眉毛抖了抖,瞬间对这老妇人印象又差了几分。再一回味这姑娘的名字,心里咯噔一声。
这么巧,也姓方。
不过他也没多想什么,毕竟世上同姓的人太多了。就拿月齐镇国将军韩云来说,他总不见得就是星韩皇室宗亲吧。如果真的是,那真见了鬼了。
容嬷嬷又下去炒了几盘菜,四人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最开始方缘还有些拘谨,沈天汐又话少,容嬷嬷限于自己的奴婢身份,并不说话,所以基本都是洛长天在那东拉西扯的找话说。
他也是个面对生人不善言辞的人,但他总觉得冷场下来会十分尴尬,所以想方设法都在笨拙的找着些话题说。
说了会儿,方缘慢慢放松了,开始跟沈天汐搭起话来。两个女孩都是大家闺秀,也都饱读诗书,自然很聊得来。没多久二人就热络起来,越聊越开心,倒是洛长天完全插不进话去,只好埋头吃饭。
沈天汐从小到大没有朋友,方缘也是。两个女孩都是知书达理的人,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让彼此都很舒服,于是这两个人,成为朋友,只花了一顿饭的时间。
到了最后,相见恨晚的二人居然舍不得分开。方缘提议让沈天汐留下来睡,她说你们夫妻才到这里,想必住处还没打理好。
洛长天微微挑眉,心想既然住处没打理好,你干嘛不留我下来睡?
让他没想到的是,沈天汐居然同意了。他忙把沈天汐拉到了一边,小声对她说:“你疯啦,师傅叫我们别离得太远。”
“在一座城池内,就不算太远。”沈天汐说。
“可你才认识人家,就要跟人家睡,万一她们是歹人呢?”洛长天对沈天汐的毫无戒心有些着急。他是发自内心在关心沈天汐,没想到沈天汐丝毫没察觉到。
“我也才认识你。”沈天汐说。
这话让洛长天无言以对。
“关键是,我不想与你睡在一起。”沈天汐说。
“靠!”洛长天听了憋红了脸,有些生气地说:“你以为我想跟你睡啊?孔雀开屏!”
“什么?”沈天汐有些不解。
“自作多情。”洛长天说道。说完他便向方缘告辞,甩着袖子走了。
沈天汐心里有些怒意。发觉自己有怒意,让她心里更不舒服。
“为什么遇到这个无赖,我的情绪会这么多。”沈天汐心里想。“真是个讨厌的人!”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此刻走在回书斋路上的洛长天,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这妹子,真是让人讨厌!”
那一晚,沈天汐和方缘聊了很久。知道她从小与母亲和哥哥相依为命,后来母亲死了,同母异父的哥哥也被接走了,她孤零零地过了一段流浪的苦日子,染上了重病,下身瘫痪了。还好后来哥哥找到了她。
她哥哥待她极好。他很有钱,可是很忙,一年也抽不出时间来看她几次。
“哥哥为我的病奔走了很久,其实我只希望他能多陪陪我,就算我这病治不好也没多大关系。”方缘说,“我没有朋友,嬷嬷又要回家去照顾家里老小,一直找不到人说话,时间长了还是会有些寂寞。”
沈天汐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里插了句话说:“我可以陪你说话。”
她没有说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也没有向方缘讲太多自己的事情。沈天汐觉得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朋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偶尔会有点寂寞而已。
但是,神明怎么可以觉得寂寞。所以沈天汐认为自己不会寂寞。她这认为,很没道理。
“你跟你相公,似乎感情不是很好。”方缘有些唐突地说了这么句话,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冒昧了。但她这么说,是真正的在关心朋友,在她心里,沈天汐已经是她的朋友了。
“我跟他没感情。”沈天汐说。她是就事论事,有一说一。方缘听上去却多了很多哀怨,于是把沈天汐抱在了怀里,想表示安慰。这举动却让沈天汐有些失措,朋友之间,是该这样?
此时此刻,洛长天正坐在方缘闺房外的房檐上,他一直在听着这两个女儿家的谈话。不是他有这种嗜好,他是在担心沈天汐的安危。
听到沈天汐说跟他没有感情,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小声自言自语道:“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