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琴,要从识谱开始,像是颜轻这种从来没有碰过这个的,想要学习,谈何容易。
更何况,那高山流水,是琴谱中公认的,难度极高的。
刚开始的时候,淑妃从宫中找两个御用的琴师来教授颜轻,谁料,不出三天,两位琴师就被颜轻气得拂袖而去。
颜轻表示自己十分无辜,她觉得自己学得已经够快了,可那两个琴师非要从基础教起,这让她如何能够适应?
学不会琴谱,颜轻就找不到在皇帝面前继续刷存在的理由,难得消停了一会儿。
而第五天,千华宫来了位不速之客。
这天晚上,颜轻刚刚送走两个赖在她房间不肯离开的孩子,关上房门,打算宽衣就寝,却听到里头有人轻轻咳了两声。
“咳咳……”
“谁?”颜轻猛然回头,却见主屋里头,有人正在瞧着她。
灯火中,萧沉砚换下了黑衣,着一身宽容的白袍,正在桌边,为自己斟茶。
颜轻走过去,挑了眉:“司命大人,都是出入后宫,来如自如的么?”
听到这明显怨气未消的话,萧沉砚笑笑,道:“陛下准我来去自如。”
颜轻不屑:“也不怕引狼入室!”
萧沉砚竟然也未反驳,深深看了颜轻一眼:“听说,你正在学习琴技?”
“与你有什么关系?”
若是说之前,颜轻对萧沉砚的态度还是略有缓和,那自从那天他将她点穴丢在柜子里之后,颜轻心中就盘踞起一股子怨气。
此时见到萧沉砚,更是毫不客气。
萧沉砚却显得更加沉稳,只是道:“我教你,如何?”
颜轻却是没想到,萧沉砚大半夜前来,竟是为了此事。
她歪头看了一阵子,却见这货全然不是之前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嘴角含笑,任凭颜轻打量。
此人别的地方不说,但是答应过的事情,还是靠谱的。
颜轻想了会儿,点了点头,“好。”
话音刚落,萧沉砚便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颜轻眼前。
大将军端得一身好功夫,却用在夜探闺房中。
颜轻站在原地愣了愣,突然想,这不就跟她总是打扰萧沉砚沐浴一个道理?萧沉砚第一次闯入她的房间的时候,还会象征性的脸红一下……现在竟然都这么自如了。
该不会有一天他俩会觉得习以为常,闯对方的房间,如同进自己的房间一样把?
想着想着,颜轻就一阵恶寒,她才不要!
不过不得不说,颜大小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相了。
萧沉砚向来说话算数,第二日一早,就出现在了千华宫内。
颜轻这两天光在宫中折腾学琴的事情了,没到淑妃那边去,消息滞涩得很,乍一听白浓通报,说陌渊大人求见,颜轻可着实是愣了一愣。
今日天气刚好,外头青天白日,萧沉砚也没进屋,白浓通报之后,他就站在外头等颜轻出来。
于是等颜轻看到的时候,便是一白衣人,长身玉立,立于一棵古柏之下。
上京的深秋,也就只剩下这松柏之树,还隐约有那么一丝的绿意。
苍茫深绿下,白衣人的膝下还放着一句古琴,那一瞬,颜轻竟然觉得他身上那股子怎么也抹不掉的血腥气淡去了。
颜轻一直没吭声,倒是萧沉砚,一转身,看到她出来了,笑着打了一声招呼:“你来了。”
颜轻沉默了一瞬,出奇地没说什么带刺的话,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恩。”
萧沉砚招招手,“来。”
颜轻走到他身旁,低头去看石桌上的那一架古琴。
七玄雅琴,琴身漆黑古朴,线条流畅,颜轻伸手轻轻一拨,却觉得琴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就算她不懂,也知道这具琴价值连城。
如此,她到底有些看不懂萧沉砚了。
原本在颜轻心中,萧沉砚就是个武将,武功盖世也许会有,但是侠骨柔情却是万万没有的。
颜轻本是聪慧女子,如何感觉不到萧沉砚看自己时,眼神的不同,又如何不知道对方是如何隐忍退让的。
可这样朦胧的感觉,到了萧沉砚身上,也不过就是耳后的一抹薄红。
颜轻以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
所以她才那么恶劣的在他面前乱晃,晃得他心头发痒牙根恨恨,却拿她无可奈何。
萧沉砚原本应该是这样一个人,铿锵而立,耿直有余,委婉不足。
可如今,他却寂然地立在古柏之下,身上某种冷硬萧杀的东西,慢慢沉淀下来,犹如古寺中落满香灰的一尊罗刹像。
所有煞气血腥,都被隐藏在冰冷馥郁的檀香之下。
一个原本如利剑一样锋利的人,突然就有了厚度。
想得太多,心中心思就越发杂乱,颜轻心里有点毛毛的,像是长了草。
她看着萧沉砚在古琴旁落座,也不再多想什么,跟着坐了下去。
“你之前没有基础,想要从头学起,也不是一两日能够学成的……”萧沉砚将衣袍撩起,放在膝侧,道:“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要学琴,你想要学那曲高山流水?”
虽然翠微山到现在都没露面,但是何等名声,知道颜轻所想,也不奇怪。
在这人面前,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隐私。
颜轻点头:“我只想学高山流水。”
萧沉砚看着自己面前的古琴,神色有点怀念:“这是我母亲的琴……她当年最爱的曲子,也是高山流水。”
话一出口,颜轻的神色就有点古怪了。
萧沉砚的母亲跟皇帝都喜欢高山流水……那皇帝今年四十多岁,而萧沉砚才二十出头,他的母亲……咳咳,不对,不是说那皇帝是痴念皇后,硬是娶了人来做正宫么?
萧沉砚哪里看不出颜轻在乱想些什么,重重咳了两声,斜了颜轻一眼。
他天生一双凤目,敛目的时候显得无比威严,让人心生畏惧,然而放松下来,这一撇,却又瞥出了万种风情。
风情这样的词,原本不应该用在男子身上的,但是颜轻向来是任性的,那连个字从她心头一闪而过,就被她稳稳当当地按在了萧沉砚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