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死了。
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一群手持兵刃的战士们突了上去,即便是升腾而起、护卫着主人的雷光和人数众多的死忠信徒,也没能保护住他的性命。
丧失了勇气的人众渐渐散去,只留下一校场的鲜血和尸体。在唯一一片干净的地面中央,临时客串着医者的几个游侠儿,正在紧张的与大出血的创口搏斗。
倒提着狼牙棒,面色冷厉的夏侯惇看了一眼伤者——其中包括被一道雷光穿过右臂,正满头大汗的接受包扎的夏侯渊——又转回头去盯向暂时放松下来,走了回来的袁绍、颜良和孙坚。
“我要去找老贼算账,孟德同意了。你们去不去?”
“当然!”
颜良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不管在历史上这位是个什么形象,隋和暗自猜测;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处在袁绍帐下,想必也是深得信任。
何况,袁绍也并不安分——他没有开口。态度十分明确,这已经等于支持。
只剩下一方还没表明态度。
隋和不想插口。并不是不能——已经以军师身份得到护卫的他,先天就具备了议事的权利——然而根据孙坚的性格,回答其实只有一个;与其插口说话,还不如赶紧学学战地包扎。
然而其他人不知道这点,六只眼睛凝视着孙坚。
这素称勇壮的江东大汉没有开口,但却摇了摇头。
隋和愣住了。
“哼!”
袁绍从鼻子哼出股冷气,一甩袖子,“我们走!”;颜良大步跟了上去,故意把步子跺的山响。
但夏侯惇没动。
他依旧站在那里,凝望着孙坚的眼睛。
程普和黄盖赶忙走了过来,侍立在孙坚身后;但两人只是对视,对视良久——直到几辆马车被赶来,安顿了所有伤者——后,夏侯惇才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默默离开。
人已走光。
斜阳下,空荡荡的校场中,无人开口。
一直伫立如铁塔般的孙坚,突然身子斜倾,喷出一口血来。
“司马!”
程普抢步上前,扶住几乎要软倒在地的孙坚;黄盖要稍微慢一点,但合两人之力,正好架住那具嘴角仍在溢血的身体。
“文台公!这是怎么了?”
隋和有点懵。难道夏侯惇已经练就了驭气伤人的不世绝学?
“不、不要紧……”
孙坚气喘吁吁的软坐在地,斜倚在刚刚温和的放下他的程普身上;轻声开口:“受了一点小伤而已,快走……”
黄盖咬牙切齿:“司马刚刚冲阵的时候,定是被那家伙伤了;我去拿他的头当鞠蹴!”
“公覆!少废话,赶紧弄辆马车来!”
程普一边伸手为孙坚顺气,一边转过头来厉声断喝;隋和则跑过去从那片空地上,找了个刚才医治时留下的,还剩下不少水的小陶罐,撕下自己的衣服——幸亏是麻衣,还撕的动——往里浸了浸,搭在孙坚的头上。
“快。夏侯元让他看出来了,只是没当场说破……”
隋和一惊,然后立刻反应过来。
当时三方的历史名将在张角手下都吃了狠亏;曹洪战死,夏侯渊需要医治,文丑明显已经不能打了,而现在事实证明孙坚也受了重伤。在高层战力受创相当的情况下,其他两方都带了七八个远强过一般军士——虽然比起历史名将还差不少,大致和上官青相当——的游侠儿,而这也就足以改变战局。
如果他们两方中有一方下手的话,由名将牵制住程黄二人,孙坚军刚才就全灭了。
隋和喃喃自语:“也未必是不想说破;当时三方都在场,即便他们本来是老友,也未必不会互相攻击,这是个三方博弈的情势……”
但现在不是。
曹操和袁绍。尽管这两个人目前一个是热血报国的男儿,一个是意气奋发的豪杰,但都不是初出茅庐的稚子;在人已经散去的现在,没人能拿得稳肯定会得知这一点的曹操不派兵杀回,把这股势力扼杀在萌芽里;也没人能咬定颜良就一定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
何况还有玩家呢。
即便上官青算一个,因为黄巾败北而出局了;但还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就算选了曹操或袁绍,可未必会选择跟着兵多将广的曹袁二人亲上战场。
“还有布块吗?换一条。”
隋和回过神来,伸手又从麻衣上撕下一块,替下孙坚额头上那块已经有些变温的破布。
而远处,黄盖从校场后方的营地里找到的某辆马车,已经被驾了过来。
“车来了。这辆车还算宽,躺得下司马。”
“那赶紧搭把手,把水拿上,我们赶紧回去!”
隋和点了点头,捧起水罐,看着程普和黄盖轻手轻脚的把孙坚抬将起来,顺到车厢里,方才上车,和程普分倚在车厢的两个边角。
留在外面的黄盖一甩鞭子。
“驾!”
马车小步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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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
孙坚闭上了眼睛,试图用睡眠来维持体力;隋和只好低声开口:“程将军,我们要去哪儿?”
程普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府。”
“可那里已经暴露了!就算曹操和袁绍没打来,我们也难以抵挡几百名汉军的攻击!”
“安心。做了这件无耻的事以后,卢植不会把他手上仅剩的几百兵马都攻过来而不顾皇宫的——而且我们只是回去接几个人,今晚不住那里。”
“接人?但是,宅邸里的护卫…………”
隋和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宅邸里没有其他值得护卫的人物,孙坚就会像曹操和袁绍一样,把手边的些许护卫都带上了;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比自己更值得保护的人。
“是谁?”
程普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温暖的微笑:“是几乎不需要护卫的人。”
隋和有点想不明白。
然而,车已经停了。
黄盖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们俩就别下车了,我去把人喊来,咱们马上就走。”
“等等,公覆,回来之后你来护送队伍吧。”
程普弓起身子,钻出不大的车厢:“只有一辆马车就配十几个护卫,这会把动静闹的太大;我去请个医生,再带几个人打探一下消息,最后分次分批回去。”
“那也好。”
声音逐渐远去。
隋和重新拧了块布——感谢现在的秋日,让他身上的麻衣在撕下足够多的布块之余,还仍能遮蔽身体——下一刻,有人跑向马车;隋和不由得探过头去,准备掀开帘子看看……
“老爹!”
少女大喊着扑了进去。
“嘭!”
隋和感觉自己的脑子,正在颅内做钟摆运动;但眼前的元气少女也差不多。她正捂着头,蹲在车厢外的木板上雪雪呼痛。
“都说了,别跑那么快。”
梳着及腰长发的文静女孩子,根本不理会抱头叹气呲牙咧嘴但怎么看怎么像是故作姿态的飒爽女孩,径直从另一边走上马车,长叹一口气:“抱歉了,谦之叔叔。”
被这直击好球带的少女这么称呼,隋和一脸死相。
“……我还没那么老哇!”
“诶?但是,您和伯父不是平辈相交……”
那飒爽女孩终于停下揉头的手:“没关系,我们各论各,老爹不会责怪的;再说了,这又不是重点——先让让啦!”
“喔喔,抱歉抱歉……”
隋和赶紧从车门前让开;少女一跃而入,而后面的长发女孩则缓缓登车,走入车厢。
看着面色泛白的孙坚躺在车上,前一个女孩不由惊叫:“老爹!”
“没事,小伤而已……”
“珑,你来看看!”
文弱少女无言的点了点头,伸手去扶住孙坚的腕子,片刻后睁开双眼:“不是重伤,并无大碍。”
“诶?!真的吗!”
女孩子面上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嗯,真的。只需要卧床静养两三天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
少女舒了口气,拍了拍初露峥嵘的心口。看着正事结束,隋和终于找到了机会插入话题。
“……等等,还未请教过两位的姓名?”
“啊,这个!”
女孩子一笑,双手抱在胸前:“我是孙策!……你自己说啦!”
而又重新收起了微笑,面无表情的文静少女伸手扶住额头:“在下周瑜。”
“周瑜?!”
孙策挑起眉头:“诶?周瑜又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隋和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只能说,我感觉自己优势很大。)
(……还有,这也未免太现实了吧。)
沉默中,车轮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