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齐云的声音。
“我当然知道。”
毫不示弱的展凌空用力一挥手,人群中分出一条宽敞的大道来。密集的脚步声接踵而来,很快便将齐云一行人围了个严实。叶笙给陆六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此时的避风港已然是一片肃杀之声,身着九婴图腾的各家店主很快发现了这里的情况吗,纷纷前来支援,一方是世俗势力,一方是超然于外的修行者。
“和九阴宗正面冲突,展凌空这一招可不高明。”
陆六六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颇有些忧虑。
“陆掌柜,那块竹牌怎么样了?”尽管这巷中杀机纵横,叶笙最在乎的还是那一块竹牌里面封印的东西。
“不好说,不过这六百块灵石解封确实不亏。”
叶笙微微一笑,放下心来的他颇有兴致的看着两方对峙的人马,注意到展凌空虽然言语犀利,却一直控制着军士们的行动,渐渐的,九阴宗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齐云也隐身于人群之中,只是漠然看着展凌空的发号施令。叶笙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那个面容苍老的修士,见他的神色逐渐放松下来,心知九阴宗应该有了对策。
果不其然,一个苍老而悠长的声音传来,九阴宗的人群中,走出了一位身着红色九婴袍之人,他举手投足间身旁若有清风相伴,衣襟悄无声息的飘起,那是一双深邃的双眼,只是悄然观察,都会令人心生敬畏。
“心动期的白蝉。”
叶笙听见了陆六六的低语,忍不住心中惊叹之余,也忍不住想起自己远在祝余的父母,当年的他们,可是早早便跨入了心动,冲击金丹了。即使是在灵墟,想必也要比这白蝉威风的多吧?
“展公子,兴师动众来我九阴宗,所为何事?”
白蝉抬起头来,一股极其强大的气势便从他瘦弱的身体中爆发出来,在场之人无不心惊肉跳,展凌空不敢怠慢,抬手礼到:
“白长老,府中贱奴窃我财物,想必是要卖到这九阴宗来了。我来,只要一样东西。”
展凌空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他的命。”
白蝉笑了笑说道:
“很合理,不过你来了这么久,找到他了吗?”
展凌空瞥了一眼微笑的白蝉,心中生了些不妙:
“白蝉,白长老。如果我说,他就在你们其中的一家店里呢?”
白蝉摆了摆袖子笑道:
“展公子,我们不是没打过交道,你知道我很好说话。但,规矩就是规矩…”
白蝉双眼逐渐变得血红,佝偻的身躯也挺的笔直,这一刻,他身体周围浓重的血腥气连远远站在七八丈外的叶笙都闻的清清楚楚。
“在避风港,只有两件事不能做。一,袭击我九阴宗之人,二,擅闯我九阴宗之地。展公子,即使是你,也得掂量掂量,为了一个奴才,值不值。”
展凌空脸色阴晴不定,抬手召来几个手下,叶笙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见陆六六的表情越来越微妙,忍不住问了一声,陆六六却说:
“等着瞧吧,这展公子也是个聪明人。白蝉不允他闯入店铺搜查,他便想让那郭虎主动出来。”
“主动出来,怎么个出来法?”
叶笙灵光一闪惊讶道:
“你是说,展凌空派人去捉郭虎的家人了?”
陆六六点了点头,颇为感叹道:
“还真有些展霆的样子。”
叶笙索性一屁股坐在店旁高大的石台上,推了推陆六六说道:
“陆掌柜,我记得你当初可是能透过铁门视物的,展凌空为什么不找人来查探?”
陆六六却是解释了一番,原来这避风港中房屋的建造倒是很花心思,一百七十九家的墙里都埋着一大堆灵石,开光之后的修士虽然能透过木墙铁墙视物,但这灵气在他们眼中却变得更加清晰,更别说灵石是由极其凝聚的灵气堆积沉淀而来,让陆六六去看这里的墙,只能看见一片片蓝光,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长串身影出现在了小巷的尽头,上至长发垂髫,下至七岁小儿,足有近五十人。面容冷厉的军士押着他们一步步走来,不少人衣衫凌乱,脸上也有些淤青,显然来之前便受了些教训。
展凌空好整以暇的坐在手下为他搬来的木凳上,对着身旁的白蝉说道:
“白长老,我现在可不是拿人,而是喊人了。这一点,你们九阴宗没有规定了吧?”
白蝉摇了摇头说道:
“展公子只要不逾规擅闯我九阴宗属地,其他的事,我九阴宗不会干涉。”
展凌空挑了挑眉头。
“那就好。”
他话音一转,从好字开始,声音已渐如雷鸣,一个字一个字的大了起来。
“一六五,一五九,一五四,一四三。我知道你就在其中一间。”
身在一四三室中的郭虎身子一抖,从圆凳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鹰赍仍下他过了很久,人都没有回来。郭虎心中便起了些不妙的感觉。现在,展凌空的声音就出现在他不远处,好似催命恶鬼已经将手中的铁链紧紧的拴在了他的脖颈间!
“别妄想了,我不会给你任何逃出去的机会。”
展凌空坐在圆凳上,双手紧紧按在双膝之上,一个字一字的说道:
“从这一刻起,你将永生永世生活在恐惧之中。十万灵石虽然多,却救不了你的命。九阴宗的人可以接受你的委托,但我发誓,你走不出这条街。”
叶笙心头一惊:
“十万灵石!这郭虎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身处密室中的郭虎身子扑簌簌的乱抖,他多么想说,自己拿到的口袋里明明只有一千块灵石的东西,很快他便觉得自己想通了一切。
“鹰赍这个狗东西,他一定是在我眼皮子地下顺走了所有的灵石!我该怎么办。”
郭虎站起身来,眼泪横流的他用头重重的撞着身旁的木墙,他知道自己在这密室中待着还有活命的机会,但要是真的出去了,有八条命也不够死的。但如果鹰赍一走了之呢?他如果带着那十万灵石直接离开避风港怎么办?自己难不成要活活困死在这间房中?
殊不知鹰赍此刻心中也在嘀咕:
“十万灵石?明明已经失了灵气,只剩下空壳,坏了,难道这郭虎路上被人下了手,要我九阴宗来背这个黑锅?”
展凌空绝不可能为了一千块灵石就来找九阴宗的麻烦,现在他虽然没有完全触犯九阴宗订下的规矩,却几乎已经撕破了脸,摆明就是要在九阴宗引以为傲的“避风港”中,强行抓回郭虎。这可要如何是好?
“你一家五十二口人,现在就在门外等你。郭虎,我只给你一百五十息时间。从现在开始。”
展凌空面色冷漠,摆了摆手说道:
“每三息,我要听到一次头颅坠地的声音。”
“不要啊…”
“救命!救命啊…”
“郭虎,你快出来啊!”
“展公子,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亲戚,却很少有往来,求求你…。”
“展公子,不关我们的事,求求你放过我们把…”
“郭虎独自来着避风港,摆明了就是要独自逃生,又关这些人什么事。”
叶笙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想去劝劝展凌空,陆六六却一把拉住了他。
“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看着,展凌空不可能听你的。省省吧。别坏了你们的交情。”
陆六六坐在他身旁,眼神颇有深意。叶笙面色凝重,只要做些什么,已经听到展凌空怒吼一声:
“给我…”
“斩!”
刀光如雪,血光冲天而起!寂静的人群悄无声息,一个白发老人,看起来至少已经有七十多岁,他的牙都快掉光了,就连临死前,都没有说出两句求饶的话,眼下他光秃秃的脖颈没有喷出多少血液,就那样如同一根烧的发黑的柴火棒,啪的一声折了。
“祖父!”
“郭虎,你个狗东西快出来啊!你真想要全家人为你陪葬吗?”
“郭虎!!!!”
剧烈的怒吼声爆发在长街的每一个角落,暮色渐起,霞光渐落。血迹还没有凝固,展凌空漠然开口:
“三息已过。”
“老姑!!”
“斩!”
又是一颗干枯的头颅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扬起一个血腥的弧线,无头尸首又多了一具。
“阿嚒,啊嚒,不要啊!”
一个年轻的女子身形臃肿,抱着身旁颤抖的老太太哭号,展凌空看也没看一眼的继续说道:
“斩。”
“噗!”
无论年老或瘦弱,无论如何凄厉的哭号和惨叫。郭虎的家人终于逃不出这一次劫难,伴随着展凌空一次次的“斩”字下达。
郭家的人已经几乎被杀的干干净净,不断的,还有新的人加入。那是郭虎一大家子人中,远在外城做事的亲戚。
叶笙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他从没想过。和自己只是初见就颇为谈得来的展凌空会毫不留情的一刀刀的将这些他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得人们斩首示众。
“你的父母,还有你已经怀上孩子的妻子。是最后三个。我可以再告诉你一次,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他们的命都可以保全。现在,三息要开始了。”
叶笙转过头,不忍再看。
“他可以一直派人守着这里,郭虎逃不了的,为什么他要这样一直一直的杀光他的亲人?”
叶笙的手攥的很紧,言语声却很苍白。
“展凌空很聪明,你只看到了他的狠,却没看到他的智。”
陆六六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这才是新一代修士的本色,智而不慈,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在郭虎阻拦在流火城内。毕竟如果郭虎手里有十万灵石的话,变数实在太大。所以展凌空要在他眼前杀光他的亲人,不仅是要让愤怒,内疚,也要防止他逃生后可以安度时光。更毒辣的是,他留下他的父母和妻子。这最后的三个人,总有一个会让郭虎顶不住心里的愧疚,从那扇门里出来。”
“斩。”
展凌空又是一声令下,两个抱头痛哭的妇人头上淋满了郭虎父亲脖颈窜出的鲜血,他的父亲年纪不到五十岁看着很是年轻,好巧不巧的这一下,那颗充满不甘的头颅砰的一声飞扬起来,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四三”的黑门之上,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粘稠血液!
挣扎痛哭的母亲和儿媳妇两人就这样哭着,直到展凌空面不改色的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三息已过,给我斩!”
“不要!”
郭虎的妻子痴痴呆呆的抱着婆婆已经没了头颅之后的那空荡荡的身子,悲切的喊道:
“阿虎,阿虎,你快出来啊。婆婆,公公,都死了。只剩下我了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只剩下我了啊…”
“三息已过…”
展凌空叹了口气,正要挥手,忽然,那颗挣扎在一四三的门口的头颅轻轻的被人抱了起来。
随着吱呀一声,铁门的开启。这一刻眼泪鼻涕纵横的郭虎,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没有人会想到,在最后的三息,他出来了。
展凌空冷冷一笑,站起了身来,郭虎却并没有看他。
他是跪着出来的,他的双膝一点点蹭着台阶滑了下来,怀抱着自己父亲的头颅的他,额头血淋淋的一大片,也不知道他在一四三房间里磕了多少个头,打了自己多少个嘴巴,才能凄惨至如此模样!
殷红的血液混着粘稠的鼻涕粘在脸上,看不出悲或喜的他眼神中全是哀求,盯着自己妻子的眼神中,还透露着唯一的一丝希望。
他就这样以膝为腿蹭着台阶,跪着爬了下来,偶尔碰到滚落在脚下的人头,面色复杂的郭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他还是爬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抖落了怀中布袋里的七八百块灵石,似哭似笑的哀嚎道:
“这些东西…”
展凌空两眼一动,猛地一指点在郭虎眉心,瞬间停滞了任何表情的郭虎呆呆的念叨:
“没有十万块灵石,只有不值钱的石头。鹰赍拿走了储物袋里所有的灵石,他骗我…”
“满口胡言!”
鹰赍再也顾不得一切,挥手一巴掌扇在了郭虎脸上,他的嘴角飑出一道血线,整个人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面对着白蝉犀利的视线,他一拱手:
“白长老,我鹰赍…”
陆六六一拍叶笙道:
“这下有的看了…”
展凌空撇起一丝冷笑,朝着白蝉说道:
“这就是你九阴宗的规矩?”规矩两个字压的很重,这下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鹰赍长老明显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白蝉脸色肃然,目光炯炯的盯着鹰赍说道:
“把东西拿出来。”
“我没有…”
鹰赍正要解释,身上如同实质的目光几乎要击穿他的身体,他咬了咬牙,将怀中的储物袋扔了出来。
“你们自己看吧!”
叶笙瞧见郭虎一家五六十口人死的干干净净,心里却开始莫名的难受。
“我们走吧,我不想在看了。”
陆六六瞥了瞥嘴,还是站起身来,两人朝巷外走去。身后喧嚣渐淡,浓郁的血气也在慢慢消失。远远瞧见了立在巷口的三个大字,忍不住念了出来。
“避风港…”
陆六六眼神不屑说道:
“世上哪会有真正的避风港?这个世界的残酷,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是躲不过的。”
“只有实力,才是真正靠得住的东西啊。。”
叶笙喃喃自语,左臂麻痒的感觉渐渐消失了,这一刻,延绵了许久的这个真实的噩梦,也慢慢的消失在心里,他开始理解小人物的悲哀,大人物的手段,对这个世界,他忽然有了一番全新的看法…
如同涅槃,浴火重生,叶笙振作了起来,从内心中,他抛下了那些血淋淋的头颅,看向了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