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几位客人来了没有?”那人两袖一摆,双手拢在身后,此刻大摇大摆的从阁中走了出来,几缕山羊胡微微颤动,看来是个有些职位的,只是下巴微尖,鼻头塌陷,虽然穿着一身黑底金花的昂贵长袍,却实在看不出多少气派。
两位少女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齐声说道:“禀告刘管事,婢子一直在此处等候,还未见城主府的贵宾来到。”
刘管事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回去,忽然看见叶笙大大咧咧的站在门口,旁边站着一个神情紧张的夏华,心中有些诧异,上前行了几步,问道:“这位公子?这是要?”虽不甚热情,却也算的上客气。
这刘管事毕竟眼光不同于这看门婢子,见叶笙气度非凡,简简单单站在这门前,身后却无一人敢上前,心中便有了计较。他说话客气,叶笙倒不好发作,此刻淡然说道:“在下第一次到祝余城,虽然没来过你这三阳阁,不过你这门前既然插着酒旗,想必是个酒家?你这两个门迎却将我拒之门外,还跟我讨要什么邀请函,这便是你三阳阁的待客之道?”
“哦?竟有此事?”这刘管事面上一惊,几缕山羊胡抖的越发厉害,忽然眼神一扫,朝那微胖的婢女走去,阴森森的说道:“怎么回事?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吗?尽给我添乱!”那二人被他一瞪,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这刘管事冷哼一声,心中暗暗恼火这二人真是猪狗脑子,平日拦下些衣着寒酸的,倒也他吩咐下去的。只是今日贵客到来,还在这里给他多生事端,他要教训一番,这三阳阁门口人流如织,真下了手岂不是给自家打脸?
于是摆了副微笑出来,倒是姿态很低,笑道:
“两个下人不通规矩,有所怠慢,我刘一光替他们赔个不是,还请公子莫怪。”长袖一挥,倒是请叶笙进去。那两个开门女婢不敢多言,急忙将两扇木门拉开。
叶笙淡然自若,昂首向前走去,走过门前两丈长的碧玉屏风,可见厅堂之中,四方巨大的朱红柱子撑起这一方天地来,厅中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那微胖的门迎背过那刘管事,有气无力的朝里面喊了一声。转身前狠很盯了叶笙一眼,显然还有些怨气,叶笙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左顾右盼了一番,将大厅布局看了个完整,也忍不住点了点头,上前迎接的侍女开始还是极为恭敬,偷瞄了几人装束,又见叶笙四处张望,似乎对着大厅里面的装饰极为惊讶,心中便自然带上了些轻视。
四人寻了个地方坐下,叶一秋和雪天心倒是兴致未减,对这祝余美食倒是说出了好几样来,那侍女面色惊讶,单从点菜来看,便出乎她的意料。心下不敢怠慢,倒了些茶水便躬身离去。
叶一秋从前与雪天心游历祝余,偏爱招摇江的水产。此刻多半点的是些海鲜,叶笙心中知晓爹娘身家,自然不甚惊讶,倒是夏华心中大为感动。忍不住说道:“叶叔,叶姨,你们待小华如此之好,真不知日后如何报答你们。”
雪天心却是笑道;“难得到了祝余,一路上你这孩子忙前忙后的也着实累坏了罢。我早已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这报答不报答的就别提了,你日后跟着笙儿,吃苦了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倒是辛苦你了。”
雪天心眼神中颇有些深意,夏华心中有些慌乱,他定了定心神,忍不住心想,难道被雪姨娘,看出来了什么?只是雪天心说了这番话来,却并未再说什么。眼看雪天心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夏华这才松了口气来,脸颊有些微红:
“雪姨,叶叔,我不怕吃苦,只求能跟在叶大哥身边…”
每次听夏华这么说,叶笙都有些不是滋味,此刻他白皙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厚实的铁木桌,发出锵锵的金石之声,想起上次江边夏华说的话来,忽然朝叶一秋看去;
“爹,茶掌柜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有些话也不必避讳夏华,叶笙考虑良久,此刻缓缓出声。
叶一秋饮了口清茶,说道;
“原本想带你撞撞机缘,不过留你娘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等到了竹海寺安顿下来,我便一个人去流火走一趟。”
叶笙沉默了一霎,忽然说道;
“爹,我想出去闯一闯。”
他目光坚毅,嘴角紧紧抿着,认真的看着叶一秋说道:
“今天,我便正式年满十六岁,以后的路,也该我自己去走了,这流火城,我想替爹爹去。”
叶一秋毫不惊讶,细嗅杯中缓缓逸散的茶香,一言未发。看着叶笙,好像看到年少的自己,对叶重说道
“爹,我想出去闯一闯。”
那时候的眼神,和现在的叶笙,多像啊!少年意气风发,仗剑独行,誓要闯出一片天地。更像一番轮回路,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感应着体内破碎的道基,忍不住百感交集。
三阳阁的饭菜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热气腾腾的端了上来,叶一秋收了收心思,眼眸有些深沉,
“笙儿,小华,先动筷吧”
夏华急忙端起酒壶,添得杯满。
叶笙见父亲并未直接拒绝,显然自己去流火城一事,还有些眉目,端起酒杯,一口便饮了满杯,只觉喉中火辣辣的气息涌起,白玉般的面容也泛起一丝红霞。夏华正端起酒杯,见叶一秋,雪天心,叶笙均是一口饮下,他也有样学样,闭着眼睛便喝了下去,小脸瞬息间便是通红。
“这酒…怎么。。这么晕啊。。”他一口饮下,忽然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忽然砰的一声,酒杯便掉落在桌上,咕噜噜的转了个圈。夏华眼神迷离,头枕双臂,竟是不胜酒力,一杯便倒。
叶笙不禁莞尔一笑,推了几下见夏华睡意朦胧,只好不去管他,父子二人倒是默默推杯换盏,饮了几杯,叶一秋忽然问道;
“你为什么想去流火城。”
叶笙默然,随即说道
“流火城,遥望流火大陆而得名,靠近无边海域,修仙门派众多,孩儿只想去试一试。”
“你有把握?”
叶笙又哪里来的把握?无法感应天灵,他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内外交感的境界上,只是望着叶一秋复杂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
雪天心一言未发,只是剪开蟹钳,往叶笙碗中添了些蟹肉,又剥下了几个完好无损的虾壳,只是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纤纤玉指上粘了些红色的须子,叶笙看着雪天心,心中有些不忍。
叶一秋,雪天心二人十六岁拜入绝情山,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并肩。驻颜丹保他们容颜不老,身虽未变,心已渐老。即便岁月没有在他们脸上刻下皱纹,那颗跳动不休的心脏,经历的这传奇而又悲伤的一切,也早已经疲惫不堪。五十年的风雨间,他们曾坚定的在绝情山许下誓言,也曾痛心和自己拥有的一切挥手告别,告别了绝情山的山山水水,告别修真路上的那些好友,告别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告别了浮躁不安的中年,已知天命,乐而忘忧。
只是面对叶笙想要离去的想法,他们却还是和寻常人家的父母一般,永远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
水线连着酒壶画成一道弧线,又将酒杯添满。
叶笙盯着面前那杯酒,喉咙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眼角也灼出几丝热气来。他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下肚,桌上便是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叶笙神情复杂的抬起头来,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得铁木桌上忽然传来“当啷”的一声,定睛一看,是一个古朴的竹简,半掌大小,上书春秋二字。
叶一秋就这样轻轻将竹牌扔给了他,轻声说道;
“通天驿,管老板,可别忘了。”
他的眼中隐约有一丝泪光闪过,只是很快便消失不见。
叶笙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抓紧了那块竹牌。嘴角刚刚露出一丝喜意,又忽然感到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人们忽然纷纷安静下来。
原来是三阳阁外的那位贵客终于到了,刘管事笑的满脸褶子,屏风的阻挡下,只看得到这些他深深弯腰,如侍女一般在前方带路。
大厅中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心头诧异。
“这刘管事,见了什么人物,今日居然如此低声下气?”
只见那刘管事在前方恭恭敬敬,身后走出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梳了个文士发髻,只是他偏偏是个鹰钩鼻,阔眼大口。这文士发髻丝毫掩饰不住他桀骜不驯的性格,更何况他眉心向鼻梁处还多了一道两寸长的刀疤,看起来煞气浓重。令人畏惧。
不过穿着一身寻常的黑色皮甲,却让人感觉他仿佛披着战甲,立在人前。叶一秋见叶笙表情严肃,便随着他眼光望去,一望便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这中年汉子,实在是那人身后,跟着个蒙面人,身形佝偻,很难不让叶家一行人不感到吃惊。
“这.怎么可能?”叶笙喃喃自语道。
“怎么了,笙儿?”雪天心看叶笙面露吃惊之色,忍不住问道。
“娘,你看!”叶笙悄悄指了指那蒙面人。雪天心顿时心头一惊。
当日磐石商队遭逢迷雾山匪徒袭击时,被叶笙第一个斩于剑下的,不就是这人?黑袍蒙面,身形佝偻,特别是那人胸前所绘制的一条人脸怪蛇,人脸印在他前胸,尾巴从他大腿绕过,一直缠在后背之上,仿佛是一条活生生的怪蛇,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三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是泛出一丝寒意。
此刻大厅中的人们大半都在注视此人,叶笙只顾盯着那蒙面人看,终于还是引起了那人注意,眼看着那人发灰的眼珠缓缓转动,叶笙手中逐渐渗出了冷汗,他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此刻试探性的与那蒙面人对视一眼,却发现那人只是瞄了他一眼,便将眼神挪开。
叶笙满眼疑惑,一家三口不动声色低头吃菜。
却见那文士发髻的汉子走在前方,脚步迈的极大,声音如雷,此刻不耐烦道;
“老子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你们在这看星星看月亮的。在这大厅吃饱了肚皮便好,上十二层作甚?”
此话一出,刘管事急忙劝道;
“嗨,您…说的…能拿主意的。。还。。随我.”
刘管事声音不大。大部分人都没听清楚,叶笙心中猜测,这刘管事言下之意,是说这管事的人在楼顶等他,要想和拿主意的说话,只能随他上去。
果然所料不差,那人虽然满脸不耐,还是随着刘管事往楼上走去,蒙面人好似烟雾一般,毫无声息的跟了上去,后面二人面露苦色,似乎抬着极重之物,勉强一步一步往上挪去。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叶一秋低声说道。
叶笙便唤了侍女过来,足足结了十两银子,叶笙叫不醒夏华,只好轻轻一抱,把夏华挂在了背上,随手又抓起两个包裹,对周围人的诧异恍若未闻,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三阳阁,又走过几条陌生的街道,叶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天色未晚,商议许久。决定先赶到竹海寺,再讨论此事。
三人形色匆匆,朝江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