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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阴暗的曙光

林恩指引我们来到消防车前。补给早就备好了,还有那只养着宠物鼠的背包。里面的小家伙一只也没少,都活蹦乱跳着。

此时此刻,我的心中不免有些感伤,只有我们几人会离开这里,或许,刘易斯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走,夺取消防车只是他们的借口,从一开始,警察们就掌握着城中的大量情报。变异生物、饥民、极端武装等等。我想,刘易斯的目的还是想维持科特市的秩序,因为,警察人手不足,加上释放大量囚犯一定会对幸存者的生存环境造成极大的影响,所以,他才无奈地选择了以暴制暴的手段。

在萨曼莎、杰克、安娜陆续登上车后,林恩交给我一样东西。我接过一看,是原先飞艇上的导航仪。

“小心点。这是带有路线轨迹以及损毁时自动求救的军用导航仪,它已经完全修好了。”

“哦,我明白。”虽是这样回答,我的心中却有些不解,林恩让我小心点,难道,这导航仪还会爆炸不成?

我和斯泰芬走到车库门口。林恩转身打开门边一个很小的屏幕,它联接着车库外的摄像机,用它可以观察广场中的情况。斯泰芬迫不及待地上去看了个究竟,他和林恩一起,将我的视线完全挡住。

我好不容易钻进他们之间,车库外头的景象映入我的眼帘:外头的掩体墙看起来十分厚实,外来者很难发现这里。广场中的变异大军还未散去,它们阵型紧密,没有一只落单。每一只变异生物都保持僵立的姿势,暗色的土地上,它们黑压压的一片,地上映着各种扭曲的影子,瞅着让人不安。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爬到了头顶,可阳光没有使这些邪恶生物退却,它们一动不动的,仍旧死死“盯”着罪案控制中心方向。

“见鬼了。这样的话,我们注定无法离开。”

在我回头间,只见刘易斯中尉和一名技术警察也来了,他们召唤林恩过去,并和他说了什么。

“放心吧。”林恩显得很自信,他搬开一个红黑相间的圆盘,再从一堆杂物中推出一台老式机车。

那台机车没什么特别,倒是那圆盘看着有些奇怪,因为红盘黑底的衬托,上面缠绕着的细线清晰可辨。我仔细一看,竟是五六圈分开缠绕的纳米丝。

“别碰它们。这些纳米丝带有神经麻痹剂,一般只布设在特殊囚室中。”林恩怕我乱动,大声喊到。

我没被吓着,只是点了点头,这些玩意在地下监狱中出现太多次了,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一会儿,我让顶楼的哨戒炮开火支援。压制怪物后,‘哨卫’手动控制KPD100,负责打头阵。怪物被打散的时候,林恩会带着你们冲出去。”刘易斯说着,他旁边的林恩用拳敲了敲胸口的盔甲,又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对了,还有,记得不要走黑色的松软土地。以前,我们将炸药埋在城市下水管道中。引爆炸药后,我们把监狱暴动产生的尸体加上化学铺路剂,一起填塞进陷坑里。我想通过深埋的方法阻止尸体被感染,想不到······”

按照刘易斯中尉的说法,我联想到一个画面:在烟雾中,被击溃的极端分子和倒下变异生物的尸体混在一起,它们产生的血液一起渗到地下,接触到十字架下深埋着的尸体。经过感染后,土层中,囚犯的尸体“活”了过来。现在,新生的变异生物和上一批未被彻底消灭的怪物重新钻地而出,它们好像一群拦路狗,围堵在门外。

刘易斯中尉显然对我们有所隐瞒。我觉得,他知道很多东西,比如说,变异生物是如何感染尸体的,出去搜索的警察是如何被变异生物杀死的······我怀疑,他甚至还知道白色死光出现的原因。

“这些变异生物,它们是哪里来的?”我问到。

“行动吧。没时间了。”刘易斯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言语中却是轰我走的意思。

我并不想失去这次出城的机会,故不再问。外面的怪物们趁我不备,似乎又挪近了一些,屏幕中,许多只带“脸”的变异生物围聚在镜头下面,它们歪着脖子,就这么用它们满是血污的丑脸对着我们;还有些没“脸”的,大体来说,它们只是些断掉的躯干,这些躯干将它们血肉模糊的身体断处朝着我们,从里面探出不少蠕动的触须来,令人觉得十分恶心。

顶楼的哨戒炮终于开了火。我站在屏幕前,看那些炮弹在变异生物堆里炸开花:隆隆的爆炸,橘黄色的火光,黑色的残肢断臂,粘稠飞溅的浆液,还有四散的白烟焦土······

车库大门在林恩和斯泰芬的手动操作下缓缓打开。KPD100率先冲了出去。

全息影像出现在技术警察胸前,我看着外面,黑色的摩托射出瞄准用的红光,两边的榴弹、机枪同时开火。在那些怪物尸骸间,不少残存的变异生物还没有做出攻击动作,就被摩托一一撂倒,它们在枪炮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摩托飞快突入广场,一路杀去。它没有放过广场中的那几辆破车,一颗颗榴弹抛了进去,爆炸声响起,车的窗框中瞬间喷出很长的火焰。里面藏匿已久的怪物们都被烧了出来。还有一只四足怪物,它伸长脖子,被车门卡住,爪子不停地挠着,像在嘶叫。也有的怪物带着火,朝摩托猛扑了过来。可摩托敏捷得很,它迂回了一圈,如入无人之境,机枪连续喷射出密集的弹雨,将那些怪物轻松打翻。

突然!一头体型硕大的变异生物出现在重卡后,它重重地撞了一下卡车的拖斗,再将车边的一具尸体挑飞。

“这是什么?!大象么?”斯泰芬叫了起来。

当这家伙冲到KPD100的正前方,它摆了摆头。我看到它的头上的犄角。这种形态特征?怎么像是电视节目中的犀牛?!而这肯定不是正常的犀牛,它是黑色的,我根本看不清它的面部特征,只有两根一长一短的犀角显得特别突出。再仔细一看,它的蹄子和犀角上面沾满了黑褐色的血迹,脚下还有一些碎肉沫。我立刻想起夜视仪下,一名武装分子的死法,看来,这家伙的犀角挑中了他,落地后,犀牛把他活活踩死了。

“动物园的动物也变异了······”刘易斯中尉顿了顿,接着说:“看来,那把火并没有消灭它们。这些怪物惧怕积雪融水。当化雪剂化开路面后,它们没了束缚,便一路尾随至此。极端武装比它们来得早些,在发动进攻的时候,怪物们正好赶到,它们袭击了极端武装的后方。这伙倒霉的家伙,就不明不白地做了我们的替死鬼。”

刘易斯中尉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按这样的说法,灰雪居然不是引起变异的原因?相反的,它们竟是用来针对变异生物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刘易斯再次让我刮目相看,他和老琼斯一样,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做为警察长官,他不仅精于指挥,而且还善用知无不言的表象掩盖一些至关重要的秘密。看来,像我这种处心积虑的人,并不一定能洞悉全部。警察们掌握的东西,远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然而,趋于形势,我也不好发作,只是看着。

变异犀牛冲向摩托,它想用尖利的犀角将摩托顶翻,可是摩托的速度比它快了许多。广场中,摩托一刹,再一提速,一个简单机动不仅躲过了犀牛的撞击,还就势打了弯,直取犀牛身后。

我不知道这些变异生物会不会愤怒,只见变异犀牛顿了顿脚,卯足了劲,又向摩托冲去。那名被称作“哨卫”的技术警察是个老手,他操控灵活的摩托,走起“s”形路线。摩托在他巧妙的控制下,活像一名斗牛士,它轻松将笨重的犀牛玩弄于股掌之中,看得我们瞠目结舌。

在摩托躲过了不下三次攻击之后,变异犀牛却依然执着,它用犀角刨了刨地面,又一次向摩托冲去。可局势依然在“哨卫”的掌控下,以犀牛的速度,它只能被逗耍着,根本无法靠近摩托半分。

在拉开一定距离后,摩托反转炮口,向犀牛送去一梭子子弹。我看见子弹射入它的身体,而这只变异生物不知痛痒疲乏,它迎着射来的子弹,一路追着摩托,又跑了很远。

“把它引到中间去,让哨戒炮射它。”刘易斯无心再看这场犀牛与摩托的大战,他想趁早结束这一切。

摩托转了一圈,加满速度,带着犀牛往广场中间跑。

“把它引到雕像那里去,顶部炮塔,听我命令,准备开火。”变异犀牛上了钩,刘易斯中尉胜券在握。

摩托引着犀牛朝罢工雕像冲去,在快要撞上雕像的同时,“哨卫”使出他的招牌动作,他刹了下车,又是一个漂亮的漂移动作,KPD100在地上划出一道黑色的轨迹,在离开雕像几米的地方拐了弯。而身后的变异犀牛躲闪不及,它硬生生地撞上雕像,那冲击力非同一般,直把雕像上的灰雪纷纷震落下来。再瞧那犀牛,它像一滩烂泥,脖歪角断,很难堪地瘫倒在铜质雕像前。

“开火!对着雕像开火!”刘易斯把住对讲器,喊道。

哨戒炮射击了,雕像和犀牛马上被爆炸的火光包围。我们看着屏幕,KPD100完好无损地脱离了爆炸范围。“哨卫”似乎很得意,他还用摩托在地上画出一个“V“字,从而用来彰显他炉火纯青的技术。

······

硝烟散尽,难缠的犀牛“死”了,就连铜制雕像也被炮火移平了。地上多了一片黑色的痕迹,可能如刘易斯前面所说的,这怪物已经化成黑水,渗透到地下去了。

“中尉,没有炮弹了。”对讲器中传来指挥室警察的声音。

此刻,广场中,一批新生的变异生物却像拔尖的野草,它们纷纷立起,再次呈现出生长之势;一些断成几截的变异生物好像也活了,它们长出很长的触须,触须牵动着它们的尸身,好像正在地上翻找着什么。

“不能让它们重新聚合,用摩托再次进攻。”刘易斯命令道。

“中尉,摩托只有不到两百发机枪弹了。”哨卫的话像是在提醒,意思是小口径枪弹已经无法彻底摧毁这些变异生物了。

“让KPD100回来,我有个计划。”说话间,林恩将绕着纳米丝的圆盘搬了出来。

当摩托机器人返回车库后,林恩套上一双厚重的手套,再小心翼翼地取下几根纳米丝,将它的两端固定在老式摩托与KPD100的车尾上。

“大块头,用榴弹掩护我。这回我来当先锋。”林恩摘掉手套,跨上老式摩托。

斯泰芬拍了拍胸脯,二话不说,爬到消防车顶。

车下,我与刘易斯中尉握了手。临别时刻,原来心中的千言万语,竟在这时化成了默然。在这里,他囚禁过我们,也让我们与囚犯一起,进攻消防局;如今,他又放我们离开。我该感谢他?还是该抱怨他几句?

刘易斯中尉见我不语,也仅是淡淡地笑了笑,他将我送上车,替我关好车门。最后,他取下脖子上的一块警徽交给我,并嘱咐道,如果遇到军队,向他们出示这个,或许有些帮助。

三车驶离车库,一并向广场冲去。刚刚站立起来的变异生物反应很慢,车顶斯泰芬的榴弹枪“通通”作响,直射那些大点的、完整的怪物。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怪物们又一次遭到了重创。扎堆的怪物全都被炸飞,连那些带触须的尸块也难以幸免,而剩下半高的则被飞速冲来的林恩和KPD100之间横拉的纳米丝割成了两半。就这样,我们碾着尸体,向广场外围冲去。

回望车后,到处都是怪物的残骸,地面上全是黑色粘液。消防车开得很快,轮胎无情地将怪物们带触须的肉块碾碎,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罪案控制中心的堡垒依然屹立在广场中,它可能是这座将死之城里的最后希望了。

车里的萨曼莎不停地祷告,感恩、愿想、期盼······我听着她的祷告词,真希望她能如愿,我希望有一天,幸存者们消除了隔阂,团结至此,在警察的带领下,继续在废墟中活下去······

······

林恩与KPD100护送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确认安全后,林恩停好车,将纳米丝卸下。

随后的一段时间,他驾着摩托,与我们并行。在驶出废墟的时候,林恩在窗户外朝我们挥了挥拳,也做最后的送别。这时,我听见车顶的斯泰芬高喊了一声,“谢了,哥们。”

窗外的林恩听到呼喊,他行了个礼,和KPD100一起调转车头,走了。

我探出脑袋,目送他远去。或许,我在这些警察身上不该有太多的想法,我不能给他们一个定性。因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又或许,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而我们,我们只是一队经历其中的过客罢了。

······

安娜开着车,显得非常谨慎。出城并不顺利,一些高架道路已经坍塌,特殊通道也被许多废车堵住了。虽然,我们多次调整导航的路线,可还是碰到不少的冤枉路。消防车在废弃的车流间走走停停,我们不止一次地爬下车,将那些堵路的废车挪开去。可路上被丢弃的车却越来越多,这里就像一条废品处理厂中的传送带,上面布满了各式的垃圾,直叫我们进退不得。

花了五六个小时,我们边挪边开,而前方,还有数不尽的废车长龙。此时,天色渐暗,焦躁的气息遍布我的全身,我将消防车的牵引索绑在一辆大车的后保险杠上,郁闷地踹了这破车一脚,然后向驾驶消防车的安娜发出指示,让她把这车拉开。

杰克并没有抱怨,他和斯泰芬合力推着一辆小轿车,而臂上有伤的萨曼莎则倚在车窗前,像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嘣”的一声!牵引索断了!虽然我站得比较远,可半截钢索的末端还是狠狠地打在我的手臂上,我像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刻滚到地上。捂着痛处,我吐出心中的不快:“见鬼!今晚还得滞留在这里!真是活见鬼!”

杰克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替我检查伤口。斯泰芬也借机嚷嚷开:“忙了半天了,我得吃点什么。”

烦躁让我有些丧失理智,我对着斯泰芬骂了一句:“你是饭桶吗?你的人生只剩下吃了?”

猩猩的反应并不大,他低着头,背过身子,也没有回嘴。

这不太自然,因为,他的沉默让我不安。我有点后悔,却又不好意思去说声“抱歉”。气氛很尴尬,我只好如同掩耳盗铃一般地去想,但愿这个大块头只是累了吧。

今天的工作不得不得就此停止。大家在消防车外生起一堆火,顺道吃了些东西。

吃完后,人们各自坐着。日子不像在地下超市时那般的无忧无虑,火堆前,温暖似乎变成了燥热难熬,我们被困在这里,没人说话,就这么木讷地呆着。安娜自愿去车顶警戒,我们之中没有人反对,因为,大伙儿实在太累了······

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充满焦虑的夜晚很是难眠。整夜,我都在火堆边辗转反侧,猩猩的鼾声在这种夜里显得刺耳扰人。要是身边有个枕头就好了,我真想把枕头捂在他脸上,让他再也发不出声来。萨曼莎好像也没睡好,我听到隐约的叹息声,她可能做了个噩梦,或许,她梦见了她的女儿小贝蒂······

······

清晨,安娜叫醒我们。带着满是困意的双眼,我们继续工作······直到下午,我们用人推车撞的方式一路清扫,好不容易才脱离这条拥堵的公路。

我们驶上一条偏僻的无名小路,驱车一直向前开去。我们已经接近城市边缘,这里没有长龙般的废车队,人类迹象也越来越少。气候有所变化,天空中已是乌云密布,而眼前的这条路却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放眼望去,只有满地的灰雪与两边光秃秃的林子。

消防车一路推雪前进,好在林间道路比较宽敞,灰雪之下也没有什么坑洞。众人闲来无事,除了驾驶员安娜,每个人都轮着休息了一会儿。杰克吹着口哨,显得特别有文艺范儿,而我却忧心忡忡。我的心里有个死结,虽然我知道前方没有地雷,可我总感觉肯定有一些艰难险阻在等着我们。

······

······

意外,终于发生了。

我一直盯着导航,也没留意前方。只听“嘎吱~~~”一响,消防车停了下来。

我推开车门,跳下车去。此时,天空中飘起了小朵雪花,在车头处,有一颗断掉的大树,它的周身覆着雪,横在路中央,正好挡住我们的去路。

安娜很警觉,她提了枪,打开消防车的顶盖,爬到车顶。

过了一会儿,周围并无异样,杰克和斯泰芬都爬下车来,商讨该如何移开这颗拦路的大树。

杰克提议将大树锯开,而斯泰芬说,用消防皮管代替牵引索缠住大树,将它拖开也可以。

老天爷却像在刁难我们,我到车尾后找了一圈,所有工具和水管都被卸掉了,没有备用牵引绳索,甚至连把斧子都找不到。斯泰芬不信邪,他发起车,用消防车的保险杠顶住大树,想把它推开。保险杠发出“吱呀吱呀”的噪响,马达也在极力轰鸣,还冒出不少青烟。可大树纹丝不动,它实在太沉了。

斯泰芬不甘心被困在这里,他倒了车,想加速撞开大树。还好安娜手疾眼快,制止了这种莽撞的行为,她跳进驾驶室,干净利落地夺下车钥匙,再也不让猩猩碰到。

时间也没有站在我们这一边,眼看大雪将至,众人在树前折腾了很久,却仍是一筹莫展。狂风助长了雪势,气候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厚,小朵雪花变成鹅毛大雪,它们悄无声息地飘落着,掩盖住我们的痕迹,顺道把每一个人的肩膀都染成了灰色。

面对这样的气候,加上缺少通讯设备,安娜建议我们原地留守,并叮嘱我们千万别离开消防车。我不知道林中有没有活物,在灰雪的覆盖下,除了那些光秃秃的树林,别说走兽,连只鸟影都看不到。它们全都消失了吗?要么就是都变成了怪物?灰雪之下,或是土层之中,肯定都潜伏着一些。我想象着融雪的一刻,各种变异生物破土而出的情形,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出城的最后道路亦是如此艰难,这就像是一个无限的黑洞,时间、空间都在里面慢慢消逝,而我们也身处其中,大家无所作为,只能静静地等待。

反正这儿也没有出路,我索性扣上领口末端的扣子,跳上车。车里,萨曼莎怕食物不够,她主动要求分配食物,把每个人的分量都减了许多。为了不给安娜增添负担,三个男人决定好守夜的顺序,大伙吃了东西,便靠在座椅上各自休息。

我翻翻背包,从罪案控制中心带来的食物不算多,它们和身上的热量一样,消耗得很快。

杰克守第一班,他从座位下找来一套防火服,披在身上,随后便钻了出去。

寒冷天气无疑会增加大家的疲乏,这些天来,我们除了逃命,就是搏杀,除了杰克,没人愿意把力气再花到调节气氛上去。我紧了紧衣袖,把双手藏到腋下。休息的时间很少,我得赶快入睡才是······

窗外只剩下“呜呜”的风声,恶劣的环境造不出一个好梦,梦魇恍恍绵绵,犹如毒蛇缠身。迷迷糊糊中,我梦见阿默,他己经变成了一具黑色的骷髅。它立着,还会动。当阿默靠近我后,它抖了抖身子,它的骨架中钻出三只老鼠。我定睛一看,竞是我的宠物鼠。它们全都变成了下水管道中灰鼠的模样,血红血红的眼睛,连那“吱吱”声也变得异常尖锐。老鼠们叫着,直扑到我的手背上。我想把它们掸开,可它们用利爪勾住我的皮肉,不由分说便开始啃咬起来。而最可怕的是:杰克、萨曼莎他们就在我旁边,他们像几个死人,眼神阴暗冷漠,特别是斯泰芬,他很不自然地笑着,张着大嘴,还拍着手,一直叫着:“好吃!好吃!”

带着一身的冷汗,我终于被吓醒了。汗水浸遍内衣,又湿又黏。宠物鼠们真的在叫,这一切让我感到非常不安。

按约定,我是第二个守夜的,杰克可能还在外面,而车中的斯泰芬却消失了。回忆起梦境中的场景,我预感到一些很坏的事情发生了。

车中,安娜还在睡着。我仔细检查了车里。我发现,其它东西没少,唯独少了一只装着食物的背包和斯泰芬的榴弹枪。

“这只狡猾的猩猩。他带着食物跑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杰克听见车中的响动,返回车里。我把斯泰芬和背包失踪的消息告诉了他。

不料,杰克的反应有些呆滞,他吞吞吐吐地说:“不······不好意思,我·····我在上面打了个盹。”

“什么?!你······”顿时,我感到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杰克身上?!我抓了杆枪,嘴里叫骂了几句,便冲下车去。

外头的风雪很大,能见度很低,萨曼莎在车上叫喊着,我跑得很快,也懒得理会他们。杰克跳下车,他在后面追了几步,好像在说:“回来!别给我们添乱,你给我回来······”

谁都无法阻止我了。当耳边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拧亮电筒,仔细搜索,还好雪地上有些淡淡的足印未被大雪覆盖。沿着足迹,带着满身的愤恨,我加快了脚步。

我不知道猩猩离开的时间,而前面,一只空了的背包和一些食物的包装被人丢在地上。

斯泰芬真的这样做了。我不敢相信,我平时最信赖的搭档,他竟会抛弃众人就这样离开。盛怒之下,我咒骂着:“妈的!我就知道,这么点食物喂不饱这只贪婪的怪物!”

种种憎恶的声音随着“呼呼”的风声在我耳间打转,恶魔的耳语钻进我的灵魂:活人的身上都有臭味,而你的身上只剩下恨意······

风雪中,只有孤独的我,我开始质疑起身边的每一个人:杰克,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自以为什么都知道,认为自己做的全是对的,他在紫门公寓多次鼓动我们抛弃阿熙,阿默死的时候,他做为医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还有那个萨曼莎,她这个伪善的教徒,除了祷告与拖后腿,她什么也不会做,她凭什么分配食物?还有,在我离开的日子,她和杰克在地下超市的入口处竖了个辐射警示牌,说不定他们早就发现了幸存者,这块牌子就是用来警告那些饥饿的人,让他们不要靠近地下超市,因为人越多,口粮就越少,最后大家都得饿死;再加上斯泰芬这只蠢猩猩,他总想用蛮力取胜,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最厌恶的就是他会一直要吃的,找吃的,吃掉所有人的吃的······

我头痛欲裂,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树林的深处。森林很大,树木挡住我的视线,险些让我错失了方向感。

猩猩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若在平时,胆小的我一定会觉得树木并不自然,它们在阴影和狂风中,像活了一般,它们肆意舞弄着枝桠,并且时不时地发出“哗啦啦”的颤声,好似无数的尖利爪牙正在摩擦。而这一切,却全都被我身上的愤怒盖过,这些景物远不及背叛者的可怕。我恨斯泰芬,恨他们所有人!

风雪让我把头压低,手上的皮肤带了汗水,黏在枪柄上。地上的雪没入我的靴子,可我全然不顾,我得趁足迹没被新雪盖住,找到斯泰芬这个混蛋。

狂风呼啸,我好像听到几声嚎叫在林子外回响。可能是狼?在这种环境下,难道还有野兽会出来觅食吗?

“轰隆!”

远方好像还有爆炸声?!

可能是斯泰芬手里的那支榴弹枪?!

我根本没法奔跑,这边的雪层又厚又软。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看不见的大树根须把我绊倒了数次,回弹的树枝划破了我的脸,灰雪依旧遮天蔽日,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人影、浓烟、火光,它们全都消失了。我模糊地判定一个大致的方向,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

树林就像一座迷宫。我独自一人在雪中摸索了很久很久,直到手脚没了感觉,我的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

这只是短暂的昏迷,当我觉得脖子上一凉,我,惊醒了。是灰雪融化成的水,它们湿进了我的领子。

不能放弃,我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冒着雪向前走。突然,我一脚踏空,没想到脚下竟是一个斜坡,失去平衡的我立刻一路翻滚下去,手中的电筒也不翼而飞了。

灰雪在我身边乱飞,还好衣物厚实,不然又得摔个七荤八素的。没过多久,我已经滑到坡底,身下的地面很软,竟然是一颗大树的树枝。我站起身,四处眺望,这才发现,脚下是一条被灰雪盖住已久的公路。而灰雪之中,电筒插在雪里,它的光照在一个东西上,那东西有一根长长的管子,就横卧在我旁边。它的体型很大,被大量积雪与山体滑坡的断树盖住。这是什么?!

我扒开管子后面的灰雪,一个炮塔露了出来。

啊?!这是先前消防局中老琼斯他们乘坐的那辆装甲消防车!它怎么会在这里?!老琼斯会不会死了?我急切地刨开雪,并拨开枯树的树枝,找到消防车的车门。

驾驶室里有两具囚犯的尸体。我仔细检查了一番,里面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两人因伤重而死,他们都闭着眼睛,身上的衣服也很整齐。随后,我爬到外面,又去刨开炮塔上剩余的灰雪。钻进尾舱后,我发现老琼斯他们也不在后面,他们来过这儿,可整车人全都消失了。消防车周围的足迹早就被风雪盖了,他们去了哪里?

带着种种疑问,我继续翻找。车厢的地板上只留下许多机炮的弹壳和几条烧光皮面的椅子。

我有些胸闷,头隐隐作痛,这样下去会导致低温休克的。

因此,我返回驾驶室,用小刀把前排两个椅子的皮面割了下来,再把它们聚集到后舱,最后用火机点燃。整个车厢里充满了烧焦的皮臭味,火焰照着锈迹斑斑的车厢,我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

休息了一会,我实在忍受不了车厢中的臭味,我带上电筒,钻到车外,继续寻找斯泰芬。

斯泰芬应该会沿着公路前进,以他的性格,他不会刨个雪洞,然后钻进去的。终于,事情有眉目。公路上出现了大量野兽的足迹,这些足迹新鲜而又混乱,有食肉动物的爪印,也有食草动物的蹄印。这看起来像是一些狼群的捕猎现场。斯泰芬很狡猾,他可能将自己的足迹抹掉了,但以他的生存经验,我估计他会向野兽讨点口粮,然后再找个林间小屋,生个火。我对着双手吹了口热气,顺便将子弹上膛。

前面,有两只动物尸体和一个黑色小坑。我停住了。这坑显然是爆炸造成的,坑边尸体是两只灰狼,它们身上血迹斑斑,这一片地上的足迹很乱,也带着血。

足印和血迹把我引到一处。在一棵老树的树桩下,我终于发现,有个人,他背对着我,靠在一个树桩上,只露出脑袋。

我小心接近那个树桩,把电筒对向它。只见斯泰芬坐在雪地上,满身都是伤痕。在他的身旁,躺着几只体型很大的公狼,外加一头冻硬的麋鹿。狼和鹿都死了。斯泰芬见有人来,轻哼了一声,虽然有气无力,可他还是活着。

我该如何面对他?这时,斯泰芬动了动,手上挥舞着一根早已灭掉的火把。他难道还要反抗?!我举起枪,瞄准昔日的旧友,整个人僵住了······

“有些人······就像草原上的野狗······在······在你耗尽与猎物搏斗的最后一丝力气时,他·····他们就会出现了。”

什么?!原本我以为,他会“亲切”地叫声“猴子”,然后向我求饶。可斯泰芬却没有这样做。我不敢相信,他的嘴里居然还冒出这些看似刻薄的话来。这名爱开玩笑、善于卖萌的大汉,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不对。我反应回来,是我逼走他的。是我让他变成了这样。

“看······看我找到了什······什么······”斯泰芬并没有敌意,他只是用火把棍指了指麋鹿的尸体。

这?!他?!······一切邪恶都是我想出来的,是我错了,我错怪了他。

原来,斯泰芬带着食物逃跑,他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独自离开。他想吃些食物,保存体力,在不惊动安娜的情况下,偷偷替大伙搜寻一些能吃的东西。

我跪在雪地上,心中满是悔恨。我恨我自己,病态的自己,我的自私远比其他人更加可怕。而眼前,与狼群抢夺食物的斯泰芬,他的状况并不好,他根本站不起来,甚至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我觉得他就要死了。

“别说了,省点力气。”说着,我朝斯泰芬爬了过去。眼窝子很酸,极度的寒冷,让我涕泪直下,但它们很快被冻成了冰疙瘩。我放下枪,抬起近乎麻木的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随后,我泣不成声:“猩猩。是我不好,我不该······”

“好了······”斯泰芬很虚弱,而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肩:“死······死猴子,我不会死的。我只······只是吓唬你,你好烦······烦······人,我只······只······想······睡会儿······”

我把枪挂到胸前,再将斯泰芬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我咬着牙,使出全力,将他驮了起来。我得带着他离开这里。

······

雪地上,我睁不开眼睛,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在走了几百米后,体力不支的我终于再次倒地。斯泰芬的呼吸声很微弱,我想再次把他放到背上,可双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我甚至都无法直立起来,腿毫无知觉,好像成了两条石头。

我真是没用!我发狠地咬破了嘴皮,想让痛楚激发点力气,但经过几次尝试后,我只挪了一米多远。

我躺在斯泰芬身边,仰面朝天。

我······我们······都要死了。因为我的过错······

回忆像即逝的灵魂,飘荡着:上次,我们被囚犯们抓住,在雪地里,我们大约撑了5个小时。如今,温度比那天还低。狂风如刀,深林窈冥。我的后脑处像落了块石头,它一直硌着我,让我无法昏死过去,天灵盖好像也被开了去,阵疼连连。思绪转为一片空白,我徒然地瞪着眼睛,它们的根部有些酸痛,全身上至脸颊,下至手足,皆是浮胀无力。这近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让我放弃了任何念想。

我究竟怎么了?我的神志并没有恍惚,但我感到身体愈发虚无,可五脏六腑间都有强烈的热量散发出来,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濒死状态吗?

总之,死期将至了······

灰色的雪花在空中纷乱缭绕,凛冽的寒风更大了,寒气和那些大片的灰雪一起,像层层海浪,它们齐刷刷地掠过大地,划过林间的树木。那些树木虽被扯尽了叶子,但光秃秃的枝干还在摇摆晃动,比起我们,它们显得还要无助······

存在感消失了······

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

当我又有了意识,我发现,我的身子居然奇迹般地回到了消防车里。我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唯一的可能,就是杰克、安娜救了我们。GPS被安娜砸烂了。或许,救援可能就快来了,亦或许,所有人都快死了。

雾气糊住车的玻璃,我把鼻子贴在玻璃上,上面的温度很低,它像块冰,冷得粘人。我晃了晃脑袋,用鼻尖将上面的水雾抹去。我想看着飘来的灰雪将玻璃盖住,可雾气却不饶人,它们又一次次地模糊开来······

······我们睡了很久。我睁开沉重的眼睛,此刻的时间是如此漫长。车上的光线很弱,我的胸口很闷,车窗已经完全被灰雪盖住,外头什么都看不到。我们被活埋了吗?我感觉不到四肢,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一个脑子。看看身边,斯泰芬也在,他好像昏迷了,杰克、萨曼莎仍有呼吸,他们可能因缺氧睡了过去。唯一精神的,只有安娜,她见我醒来,只是轻轻地说了句:“雪停了。”

安娜伸手去摇玻璃,但它们被冻住了。她接连试了几次,就差将它们击碎了,可玻璃还是纹丝不动。

车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这?!这,听起来像是一架直升机。是什么人?我尽力起身,可身子软瘫如泥,所有的气力都被拿去抵御寒冷了。

“我去看看。”安娜打开消防车顶上的盖子,她踩住座位,很轻松爬了出去。

冷风“呼呼”地灌入车里,让我清醒。一些灰雪从顶上散落下来,我看见天空,它们也是灰色的。外面到底有什么?那些“哒哒”声越来越近,似乎就落在消防车的不远处。

几分钟后,身边玻璃上的灰雪被一只带着手套的大手抹了去,门也被人打开了。

远处,停着一架四发旋翼机,而消防车前则站着一排身着白色雪地的迷彩的人。他们戴着白色头盔与一体化面甲,连武器上都加了白色伪装。

“我们是联合政府第13战区的快速反应部队,我们的任务是护送特殊身份的人员从科特市撤退。请问,你们的身份是?”一名领队的白色士兵走出队伍,发了话。

“秘密警察,还有平民。”安娜从车顶跳到地上,她接着说到:“我们的直隶长官是史东上校,他已经死了。”

“这···”白色士兵迟疑了。

突然!萨曼莎拿了车里的一把步枪,她钻出车外,发疯似地用枪口对准领队的士兵。

“这里不需要你们的帮助!离开这里!给我离开!”

我终于明白萨曼莎频发噩梦的原因,她是一位母亲,她显然舍不得贝蒂。对于她来说,这座城市才是她永远来不开的家。

“别动!”“别动!”后排的士兵叫嚷着,纷纷举起枪来。

杰克也明白萨曼莎的意图,他高举双手,跳下车,大声喊到:“她只是舍不得她的孩子。我们都是平民,我们没有恶意。”

火药味很浓,连安娜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位带着白色罩帽的人从几名士兵身后走了出来。他的脸上也有面甲,只是他的装束与一般士兵不同,他穿着白色长袍,身上却没有武器。

“你是个善人,你一定不会伤害我们,对吧?”

面对着持枪的萨曼莎,白袍人很自然地走到我们跟前。接着,他轻轻地对自己人说了句话:“上士,你忍心拒绝一位母亲想留在这里的请求吗?”

我的脑中突然呈现了一种奇怪的念头,这家伙好像能洞察所有人的心灵?他的说服力非常强,任何人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乖乖地服从他所安排的结果。

身穿白色盔甲的领队士兵听到命令,让其他人收起枪。紧张的气氛终于得到缓解。“白色长袍”后面的口气十分和善,他同意带领我们离开城市,但是,他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们必须听命于他,不能有任何意见。

所有人都答应了,只有萨曼莎选择离开。

告别之时,萨曼莎从脖子上取下一只纹着十字架的圆形小盒,她眼里含着泪,将小盒放到我的手里。她对我说:“这是一本电子书,当你心中杂念不止的时候,就打开它。它会自动诵读。我相信你,并会为你们所有人祈祷。因为,人们总会经历黑暗,但最关键的是,如何从黑暗里面完整地走出来。”

萨曼莎独自返回了消防车。我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去劝说她,让她与我们同行,相反,我觉得她应该属于这里。

穿着白色盔甲的士兵搬来两张担架,他们抬着我和斯泰芬走进那架四发旋翼机。

旋翼开始“哒哒哒”地转动起来,巨大的起飞噪音传入我的耳朵。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科特市——我曾今的家。这里有太多太多的故事。而我觉得自己不会再怀念这里了,因为这里充斥着我的自私与不快。在这座不小的城市里,我怀疑过自己,怀疑过所有人,在我的猜忌心面前,任何人都是不善的,而这心的主人——我,恰恰也是最恶的。不如让我一走了之,让我的恶不要继续污染这座遗忘的城市,让我把记忆完完整整地带走,也让我把自私彻彻底底地留下······

留下······

留在这座埋藏在心底的城市。

别了,科特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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