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目标也是巨型下水道口,我们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一路上,他没做什么动作,也不管我们,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着,估计他觉得我们四人手里没有武器,大体还算安全。
我们跟着黑衣人爬进下水道口,洞口的光线很充足,不过通道里面只显出一个黑色圆形轮廓。我们踏足于下水道中,靠近洞口的地上非常干燥,别说水声,连水流的痕迹都没有。看来,因为人类行为日趋稀少,这里很久没有废水排出了。
“喂!前面那个。”斯泰芬素来讨厌这种沉默的气氛,“你还没告诉斯泰芬,你的名字。”黑衣人回头看了斯泰芬一眼,却一点搭理的意思都没有。“算了,这是个哑巴。”斯泰芬耸耸肩,显得很无趣。前面的黑衣人打开电筒,把电筒别在背包带上,向水道的更深处走去。
经过几分钟的步行,水道的深处则湿润许多,左侧好像有条两三米宽的水渠,很长,我们也完全不知道通向哪里。旁边,有一些锈迹斑斑、防护用的铁栏。黑衣人径直前进,电筒光源直射正面,我根本看不见左侧水渠中有些什么。我不争气的脑子又开始往里灌注恐惧:难道,他不往水渠中照射自有他的道理?
斯泰芬不甘寂寞,从旁边的铁栏上用力一掰,再来回摇了几下,一根末端生锈的铁条便被他扭了下来。前面的黑衣人继续走着,行至一个通道交汇处,他停下脚步并观察起四周。左边有座铁桥,周围有多个通道口,全都黑洞洞的,只有一个小点的通道口被一道防水门阻隔着。我走了过去,只见防水门的旁边有块铜牌,上面标记着水道修建的年代。我踏了踏地上的砖块,显然,我们进来方向的砖块偏新,里面的一些老旧松动、且有所碎裂,可能是战争后,政府将新、老的下水管道重新连接了。
我驻足在这阴暗湿冷的环境中,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宫,而那些黑色洞口则好像通往古旧教堂中的地下藏尸阁一般,令人不安。流动的空气带来腐败的腥潮味,配合着昏暗的光影,在众人面前赤裸裸地展示着幽深恐怖的气氛。黑衣人转过身来,光源下,墙边,无数的蟑螂和潮虫由于光线的刺激开始惊慌逃窜。萨曼莎见到这一切,顿时捂住嘴巴,干呕了几声,就连我也感觉到头皮上传来的阵阵麻意。
“嘎吱——”黑衣人推开右边的金属防水门,挥手招呼我们进去。这时,我变得十分警惕。一方面,我们非常担心在这个未知的黑色下水道中存在变异生物;另一方面,我顾忌的是前面这个黑衣领路人,他会不会和老七一样,带领我们踏进什么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关键时刻,斯泰芬却像个孩子,又来和黑衣人较劲:“喂,哑巴。你是不是住在这里呀?你的老鼠师傅是不是也住在这里呀?”
原先像个闷油瓶似的黑衣人终于经不住猩猩的唠叨,火了:“大块头,你怎么这样管不住你的嘴。换做别人的话,要喂你吃枪子的。”说着,黑衣人摆了摆手中的步枪。说话间,斯泰芬已经冲向黑衣人,原来他真正的目的是分散黑衣人的注意,趁机把枪夺下。谁知,黑衣人身手敏捷,扯着枪带回身一转,使出一个后踢腿。斯泰芬冲劲太猛,竟直接被黑衣人的靴子踢中,好在这猩猩皮糙肉厚,生生地用肩膀接下这一踢。黑衣人见没有击倒斯泰芬,缩身一滚。斯泰芬抡起铁条还要进攻,这时,黑衣人把住肩带上的电筒,对着斯泰芬的眼睛就是一闪。强光照射下,斯泰芬急忙腾出一只手去遮挡,只听“唰”的一下,黑衣人从枪套中拔出手枪,他形如闪电,身子一游,已到斯泰芬身后。
这一系列动作不到二十秒,电筒光随着黑衣人身体的转动四处扫射,一时间,光影乱舞,晃得众人都一愣一愣的。这时,黑衣人已经稳稳地控制住局势,他的手枪指着斯泰芬的后背,而步枪则瞄着我们其他三人。
好身手,这家伙受过专业训练吧?他想杀死我们简直轻而易举。观看完这场短暂的搏斗,没有参与其中的我倒觉得惊心动魄。
“走吧。你们走前面,不要再给我添乱。”黑衣人靠近墙壁,让出道来,再也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他用步枪的枪管点了猩猩一下,再驱赶起我们三个。三人穿过黑衣人面前,电筒光因为我们身体的遮挡,明暗跳动。我们的心情亦是此起彼伏,种种未知的因素正等待着我们。
“不要回头,直走。”我们四人走成一条直线,在黑衣人的“押解”下慢慢前进。被人用枪指着后背的感觉难以言语,我想起小约翰,难怪他会在那时和我们聊起监狱中的往事。我的心情复杂,谁知道,身后的黑衣人会不会脑子一热,直接把我们四人毙了。不过,中间的杰克倒显得悠闲自在,他居然吹起口哨,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或许,他只是用哨声来缓解下紧张的气氛。
“光!有光!”队伍中,萨曼莎叫了一声。的确,通道的远处,有个竖井。井壁上,一排铁条做成的梯子直通上面。
“哎哟!”斯泰芬喊了一声,不经意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别出声!”黑衣人低声说了句。前面还有地雷不成?我们让开电筒的光线,黑衣人搭住我的肩膀,推我上前,并瞄着斯泰芬。四双眼睛一起望向斯泰芬,猩猩挠挠头,显得不好意思。而与这种调皮气氛相违和的情况是——他的脚边赫然有具躺着的尸体!它戴着安全帽,脸上烂的不成样子,嘴皮、鼻子全没了,还有一些黑色的小虫在眼眶和牙缝间钻来穿去。它身上的工服残破不堪,几根褐色的肋骨从胸间露了出来,两只又黑又肥的老鼠发出“吱吱”声,在尸体的胸腔中攒动,竟不怕人。这里有老鼠,那就不会有蛇了。一个侥幸心理闪过我的脑海。
“死人也敢来吓唬我,今天很不顺呀。“前面的斯泰芬叫嚷了一句,显然还为刚刚的落败生气。为了泄愤,他对着旁边的墙壁猛踹了一下,不料,那一脚竟没入墙壁中去。“嗯!这是软柿子。”斯泰芬抽出脚来,带出好多墙灰。结果这一抽,可不得了,那墙发出“哗啦哗啦”的崩脱声,在众人惊奇的注视下,塌了!而塌落下的墙砖堆里有个大洞,洞中“吱”声一片,大群灰黑的生物正在骚动,居然是成千上百的老鼠!
“我的姥姥哟,捅了蚂蜂窝了!不对,是耗子窝!”骂声中,千只黑黑的眼睛闪烁着,不少老鼠窜到过道上,黑压压地向我们冲来。还有一只老鼠沿着断裂的墙砖爬到半人高,发力跃向斯泰芬。“啊!”猩猩大叫一声,急忙去避。不想,尸体就在脚边,只听“咔擦”一响,猩猩一脚踏进那具尸骨的胸腔中,而里面那两只肥大的黑鼠则一下跳上他的脚背。
“妈呀!”猩猩拔出脚,朝竖井方向狂奔。众人也不敢停下,一起踮着脚尖,踏鼠而过。可鼠群过于庞大,还是有些老鼠被我们踩中,发出尖尖的叫声。忽然,一只老鼠咬住我的鞋面,还有些则意图爬上我的裤腿。我定下身子,一脚将那只老鼠甩飞,不过更多的老鼠因此围拢过来。突然,一个红点照在我脚边,接着,“啪!啪!”两响,一只黑鼠被打得四分五裂,直接炸浆。鼠群闻着血腥味,即刻聚拢,很快就覆盖了那块地面。
前面的萨曼莎被杰克扶着,不少黑鼠窜到他们的背上,开始疯狂啃咬他们的外套。杰克他们只顾奔命,根本无力应对那些黑鼠。我急中生智,抽出皮带,赶快上去帮他们拍打。
这时候,黑衣人停下脚步,他从背包里取一根冷焰火,“啪”地敲燃,握在手中。冷焰火在他手中闪着绿光,许多黑鼠瞬间被他吸引过来,黑衣人将冷焰火晃了晃,对准鼠群狠狠地投掷过去。冷焰火落在鼠群中,黑衣人照着火光用手枪射击。那个绿色的火光处,有许多黑鼠被连着射穿,碎肉满地,其它嗜血的黑鼠则凶残地补了上去,它们越积越多,鼠群中就像堆了座小山。
斯泰芬已经爬上竖井口,我们也冲到井下。我看见猩猩在上面招手:“上来,快上来。”
我们接二连三地爬上梯子,也不管身上带着几只黑鼠。黑衣人则在下面一直扫射。等我们三人都已到了竖井上面,他才爬了上来。我用皮带击退身上的几只黑鼠,正想去拉黑衣人一把,不料,他自己跳了上来,还带出几只黑鼠。竖井口,更多黑鼠如潮涌一样沿井壁爬上,冲了出来。
黑衣人在雪地中打了个滚,不少黑鼠被碾落身去。斯泰芬帮杰克他们赶走黑鼠,又去帮黑衣人。经过五人合力拍打,雪地上,多出不少黑鼠的尸体。几分钟后,黑鼠死的死,伤的伤,当然,我们五个也好不到哪里去,都累得瘫坐在雪地上。
“嘿。黑家伙。”斯泰芬和黑衣人套个近乎,他拍了黑衣人一下,伸手就去拿黑衣人背包上的一只红色保温杯。黑衣人像是触了电,一把将保温杯夺了回去。斯泰芬露出不快的神情,哼了一句:”真小气!不就是讨口水喝吗?“黑衣人的脸瞬间变得铁青,硬邦邦地回了一句:“难道你就不怕我毒死你?”猩猩还想还嘴,杰克起身拉住他,打了个圆场:“刚刚,你救了我们,我想谢谢你。我相信你并没有恶意。现在,可以让我们知道你的名字吗?”
“叫我阿默吧。”吐出这几个字后,黑衣人再没出声,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他就是懒得说话。
竖井口,仍有不少黑鼠像蚂蚁般涌出。黑衣阿默握着刚才的红色保温杯,旋开盖子,对着井口抛下。
“不给我喝,还扔了。”猩猩见状,透出更大的不爽。
说话间,“轰!”的一声炸响!井口窜出数米高的火焰,一些焦黑的老鼠从井口飞了出来,还有不少老鼠带着火,拼命逃窜。那个保温瓶竟是个自制爆炸物。
······
药剂师受了伤,匪徒们肯定不敢轻易追击。阿默领着我们在废墟中穿行,而不是再找什么充满危险的阴暗捷径。不过,我们无法确定他让我们跟随他的最终目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路边,有一排排残破不堪的矮房子,不过它们都没有完全垮塌,要找一处地方休息还是可以的。我们一行人顺着马路穿过这些房子的门口,发现街道两边居然有许多幸存者,不少人静静地坐在房屋前的踏步上,双目无神。还有一些衣衫褴褛的则拿着个破碗,或坐或卧。他们在水泥地上,无力敲打着手的破碗,发出“当当”的响声。人世竟是如此不堪,比起我当年住过的贫民窟,这儿的疾苦似乎更多些。可我们从未见到这里竟有如此多的幸存者,毕竟,长期的地下生活让我感觉到孤独,短期内,我也无法面对重回人群的现实。而这可怕的现实,却是:老人、孩子、女人,他们的头发蓬乱肮脏,脸上满是污垢,活像一具具行尸走肉,也不动作,只是呆在他们应呆的地方。
几个孩子悄无声息地跟着我们,就像是发现了外星人一样,他们久久不散,估计也是为了讨点食物。
阿默停下脚步,抬了抬枪,想要驱走孩子。可惜这种念头没有持续很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块手掌大的面包。这些孩子眼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围了上来。阿默蹲下身子,将面包掰成一块块的,逐一分发给他们。此时,我们才发现,这个神秘果敢,不善言语的黑衣人也和我们一样,再普通不过。他虽面容冷峻,但心亲切。他一样被感情左右,也是这个悲惨世界中仅存的善类。
一边的斯泰芬发出一个很嗲的声音:“大哥哥,能不能也给我一块?”我们马上被猩猩的憨态感染,放声大笑起来。一时间,连那个阿默也跟着笑了。死气沉沉的街道中好像有了光彩,瞬间鲜活了许多。
正当我们大笑不止的时候,一个孩子从阿默身边跑过,他一下子跳到蹲着的阿默背上。阿默立马起身,想去甩掉那个孩子。萨曼莎惊呼着:“别伤了他,他只是要和你玩······”话音未落,阿默已经捂着脖子跪倒在雪地上,而那个孩子飞快地从倒地阿默的身上拔走手枪,和其他孩子一起,跑的无影无踪。
事情发生的太快,我们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默喷血倒地。
街道两边,更多的饥民向我们围来。因为见到阿默的背包中有食物,他们的眼神已经不再呆滞,转而变成凶光外露,似乎要将我们四人活吞一般。我和斯泰芬警戒四周,发现有的饥民甚至捡起石块和玻璃,绕到我们身后。
阿默的后颈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捅了一下,鲜血不住地向外涌出,我、斯泰芬、萨曼莎三人围成一个三角。杰克帮阿默按住伤口,斯泰芬则取下阿默的步枪。
“都给我退后。”说罢,斯泰芬对天开了几枪。
那些凶恶的饥民有所畏惧,稍稍散开了一些。不过,他们仍仇视地盯着我们几个。“哒哒哒”,斯泰芬对准一块水泥路面扫了几枪,一个拿铁条的人顿时后退了几步,让开路来。“说你呢!再动,我就不瞄地了!”猩猩发出最后的警告。
我和杰克扶着阿默在前面走着,斯泰芬和萨曼莎断后。虽然有些胆小的饥民忌讳我们手中的步枪,低头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不过,还是有五六个人,他们握着石块,像狼一样尾随在我们身后。斯泰芬终于忍不住了,瞄准一个人的大腿直接射击,枪声过后,那人中了弹,惨叫着躺倒在地。旁边的人见了,并不害怕,他们红着眼睛,马上捡起一些碎石块向我们扔来。
我赶紧抱头挡在阿默和杰克前面,而猩猩却被一块石头击中前额,一下子破了相。猩猩勃然大怒:“你们找死!”他瞄准最近的一个饥民,“哒”的射出一枪,子弹穿透了那个饥民的胸膛,他倒在地上,血洒一地,手中还握着石块。全部的人都被这一幕怔住了。这,是意外吗?还是斯泰芬的愤怒?没有人敢走过去检查那个中弹的人,也没有人敢再向我们投掷石块。双方就这样目光交错,身子却像一座座石像,在马路上伫立了很久、很久······那人身下的血迹衬着白色的大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他僵住不动了。这时,跟着他的人才感觉到失望与害怕,陆陆续续地散了去。
我们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将阿默小心放下。杰克检查完阿默的伤口,摇摇头。他将我拉到一旁,悄声对我说:“颈动脉破裂出血。以现在缺医少药的情况,很可能······唉······”
阿默愈发虚弱,面白如纸。我站在旁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怜悯是罪吗?这时,我想起萨曼莎常说的那个上帝,他又去了哪儿?难道他的职责就是带走世间最善良的人吗?
时间无情,它从不留恋众生。阿默望着天空,眼神越来越迷离。
我蹲下身去,心中酸酸的。我们相遇不久,眨眼间,却在生死离别······我抓住他的衣领:“看着我,和我说话。不要晕过去。”可这点努力终究难敌不公的天意。阿默的气息微弱极了,弥留之际,阿默让杰克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苍白,可他还是努了努嘴,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杰克耳语了几句······我们四人守在他身边,却再也挽留不住这个勇敢的人,也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沉默了,而这次的沉默却是永别······
萨曼莎轻声重复着:“勿以他恶终本善。”杰克则叹了口气,告诉我们阿默的最后请求。阿默只是想让我们把他的尸体放在前面一栋带着紫色大门的寓所下面。我们拿起他的枪和包,呆了许久……
······直到,大家一致同意帮助这个救了我们的陌生人,我才回过神来。当斯泰芬背起阿默尸体的时候,阿默身下的地上,露出几个用鲜血写成的字来,“CPC“(注解1)、“安全”。
“那是科特市罪案控制中心。”杰克知道那儿。
看来阿默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到达那里,那里的人们就能提供庇护。
我心情沉重,再也不想理会其它。杰克他们也没说什么,四人迈开脚步,铁了心,去完成这个亡人的唯一遗愿。
······
······
我们来到拥有紫色大门的公寓边,那栋楼也没有什么特殊。门上,有朵鎏金的玫瑰,它惟妙惟肖,似乎带着刺。我撬开一辆空着的小车,和斯泰芬一起将阿默安置到车里面,再将车推到公寓的楼下。透过车窗,我看了这个年轻人最后一眼,曾今的果敢坚毅仍保留在他脸上,他安静地躺在车里,像睡着了一样·····
后面的街上传来几声枪响,那是危险临近的警告。不知是饥民还是药剂师的人。
”那里!“斯泰芬找到街边的一个大垃圾箱。
我们四人躲藏到大垃圾箱里,脚步声很快在街道上响起,并接近我们。突然,萨曼莎踢了我一脚。怎么回事?
只见,垃圾箱里,除了我们四人,还有具身穿黑色背心和制服的尸体。那具尸体的背心上印着“KPD“几个字。还好萨曼莎没喊出声来,原来,机警的猩猩早就用他的大手捂上萨曼莎的嘴,因此,我们才躲过一劫。
箱外,脚步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我们检查了警察的尸体。杰克说,这人大约死了一周多,制服上有点血迹,还有弹孔,好像遭到了枪击。他的大腿上也有手枪枪套,可惜空了。
为什么阿默要我们把他放在这里?他身着黑衣,难道这个阿默也是警察?还是他所说的紫门公寓楼上,有他眷顾的什么?或物?或人?一面之缘,而他却救了我们。我感到一种深深的亏欠。如果我们能帮到他所眷顾的人,冥冥之中,他也会感谢我们吧。带着这个想法,我说服杰克他们,爬上楼去。
这栋公寓很矮,一层中也没有几个房间。我们尽量避开那些有味道而又紧锁大门的房间,小心搜索。三楼的楼道中,我发现一个敞开门的房间,门锁坏了,房间里面的窗也敞着,一块带着花色的窗帘透着阳光,正随风摇摆。地上,有块同样的窗帘却裹着什么。我看着那形状,知道下面一定是个人,连忙退后。而杰克却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他要去步枪,用枪尖挑开那块裹布。布下,是一具枯骨,一些腐物已经将上面的印花布面污染。这具尸体面部枯瘦,颧骨突出,四肢完整,没有伤痕。它的身上有件冲锋衣,双手交叉在放置在胸前,双眼紧闭,显得很安详。只是那双脚光着,有点突兀,整体看来也不是特别狰狞。
“这个男子死的很平静,因为年龄,排除自然死亡。他可能是饿死的,不过也不排除他因绝望而自杀的可能。但是,在他死后还有几种可能:第一、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并将他的双臂交叉叠放在一起,最后还裹上一块布。另一种可能,他是群体幸存者中的一人,因为什么原因死了,他的同伴在逃走之前将他用布草草掩盖。不过我想,这样的处理已经是对他最好的尊重了。”斯泰芬听得入神,我也赞叹起杰克不错的科学分析能力。这时,萨曼莎则悄悄将布盖了回去,并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他和楼下的警察一样,都死了,这栋楼因此变得了无生机。这里是阿默的家吗?他也是个执意要死在家中的人吗?我不知道,我厌恶这无尽的死亡,它只会让我们迷惘······
“走吧。看看这里还有什么。”杰克指着远处,这层最后的房间。
杰克的手握上圆形门把手,旋转开。“咔哒!”,门后,传出一种机械性的响声。
“小心!”斯泰芬一把推开杰克。一根东西“嗖”地从两人中间穿过,然后,“嗒”的一下,直直地钉在墙壁上!
啊?!险些着了道,大家紧贴在门边的墙后。
“里面有人吗?我们没有恶意。”杰克喊了一句。斯泰芬则取过枪来,用枪管探进门去。
房间的客厅中,有把空弩被固定在墙上,对着门口。里面,除了一张大床、家具和散落的维生用品,再也没有危险的玩意。床上,有团被子,倒像裹着个人。
“我们没有恶意。”杰克对着那团被子又重复了一遍,为了防止再出意外,斯泰芬关上门,拿枪对准那团被子。
当被子掀来,我们发现里面有个姑娘。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模样不算标致,却有点清秀,她带着块围巾,一头齐耳短发,很瘦。那个姑娘注视着我们,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只是那么看着。
“呃,小妹妹。不要怕······”斯泰芬说话的声音粗里粗气的,让我怎么听着都像个无赖。他走上前去,但马上被萨曼莎制止。
萨曼莎以女人的身份向床上之人表明来意,并询问她为何躲在这里。
我盯着床上,有点不太自在。那姑娘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不过,她还是开了口。
她叫阿熙,她的眼睛看不见,所以躲在这里。她有一个男友,独自出去寻找食物,至今未归。她说,她非常担心并且害怕。说着说着,她竟哭了出来。
我们打开阿默的包,里面还有些食物。因为阿默的死,我非常反对这样的做法,不过想起萨曼莎那句“勿以他恶终本善”,最终,我还是同意了。盲女阿熙谢过我们,并没有吃。或是出于警惕,或是因为过度担心而吃不下。我们告诉她不要出声,外面可能有些危险的人。她点点头,安静极了。
我们在她房间里待了很久,直到月亮升起。外面似乎也没有什么状况,五个人不敢点灯,黑暗中,大家打开了话匣。阿熙的话语中,全是关于她的男友去哪儿的问题。我见她等的焦急,刚想问她,你男朋友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却止住了口,一想,不对,盲人怎么会知道衣服的颜色。杰克则问的很有深度:“他穿着什么样的鞋?皮鞋?高筒靴?”我很奇怪,正想反问杰克,她连看都看不到,还能知道她男友穿的鞋是什么款式?。盲女却回答出杰克的问题:“是一双靴子,一双不太适合他尺码的靴子。”
奇怪,她怎么会知道她男友穿着靴子?顿时,我警觉起来:“你不是瞎的!”斯泰芬听我这么一说,也把手指扣到扳机上。
杰克镇定地靠近盲女身边,用手在床前晃了晃:“声音,盲人的听觉特别灵敏。所以她知道。那双靴子不合脚,踏着地也会有异样的拖踏声。”杰克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智商。而我却神思飘然,我想到关于靴子的另外一件事。对了,阿默脚上有双棕色的靴子。
“你男朋友叫阿默?”我试探性地问到。
“对。”盲女小声说。
我心里一怔。这个答案,是我最不想听到的。下面,我该怎样交代阿默已死的事实?
盲女阿熙继续向我讲述阿默的故事。她说他不喜欢说话,不过,他每隔几天就会外出寻找食物。他和她用尽全部的时间,尽可能呆在一块儿,还一起发誓即使生死相隔,也要不离不弃。有次,阿默消失了一周,她哭肿了眼睛,险些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后来,阿默回来了。她更加爱他,甚至将阿默禁足了几天。
说到这里,阿熙露出一副好奇的神情,问到:“你们见过他?”
这个失明的姑娘,她刚说过,她连死都要和阿默在一起。而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阿默的尸体就在下面。而阿默最后的请求,也是将他的尸体放在这个姑娘住所的楼下。
想到即使死亡,也要守护着她的阿默。悲伤像一滴苦水,瞬间沁进我的心,夜色遮住我的泪,却掩不住我的伤怀。我真的不想让大家看到我流泪的样子,可是,“滴答”一下,有滴微微发烫的液体滴在我手背上,很大一滴。
“呃。我流口水了。还有吃的吗?”说话的却是“猩猩”斯泰芬。
这情形,让我更加于心不忍。若我说出真相,指不定,这位痴情的姑娘还会使用极端的方式。
但我还是开了口:“对,我曾在一个棚房边见过他。他很勇敢,还救了我们。”我不敢多说,生怕露出破绽,但也没有其它借口,只好用这句实话来充当谎言。
阿熙喜出望外:“这么说,他肯定就快回来了。”
忽然间,我想到这层楼中另外一个房里的尸体。它的脚上也没有鞋。或许,阿默就是用花布盖住尸体的人。我们可以想象,阿默拿了那具尸体上的靴子,因为尺码太大,所以才显得非常不合脚吧。
大家沉默了一会,夜更深了,能见度还好。我估计,不管是匪徒还是那些危险的饥民在这时都睡着了吧,这也是我们离开的最好时机。而这里非常不安全,没了阿默,这个失明的阿熙怎么办?我们得带着这个阿熙一起走。可阿默死了,我们是否能带她离开,就成了新的选择。
阿熙坐在床上,她低头“看”着我们,好像仍在静静地等待。大伙左右为难之际,斯泰芬背起枪,想用蛮力带着那个阿熙走。
结果!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阿熙突然从被子底下拔出一把左轮手枪。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开了枪!
“啪!”那一枪打在天花板上!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你们杀了阿默!"不过,她转而说到:"不!他是不会死的。他说过,死也要和我在一起!"
我快步上前,想帮斯泰芬一把。可那阿熙听到我的脚步,抖了下枪,只在弹壳落地间,那把左轮枪的枪口就已经对准了我。她的听觉很灵敏,一时间,我和斯泰芬都不敢妄动了。
“不不不,我们只想帮你。”杰克想用话语稳住她的情绪,一边让我和萨曼莎退出房间去。
“你们休想带走我,我要等阿默回来。”失明的阿熙显得十分激动。
“行,我们这就退出去。”杰克继续说道,此时,三人已经撤出房间,只有斯泰芬还在那儿。阿熙的情绪难以控制,不过,她听到连串的脚步,应该以为我们都退了出去。这使她的枪口稍微放低了一些,斯泰芬借机冲上,正欲夺枪,阿熙却又将枪口对准过来。
斯泰芬赶紧抱头卧倒。“啪”的一响,子弹穿过墙体,几秒后,萨曼莎叫了一声,那发子弹居然射中了躲在墙后的她。
盲女大叫着,手中的枪胡乱地指着房间各处:“你们谁也别想拆散我和阿默。去你的罪案控制中心!我再也不会和阿默分开了!再过来,再过来,我就打死你们!!!”接着,她又开了一枪。
萨曼莎左臂中了一弹,我们需要杰克来照顾她。如果再带上阿熙,恐怕只有斯泰芬一人来对抗匪徒。我们的状态并不乐观,如果阿熙再打中斯泰芬或是其中任何一个人,我们的队伍将彻底失去战斗力。时间不多,依照现在的情况,我们根本带不走这个阿熙。
杰克让斯泰芬退出房间。因为,这枪一响,匪徒们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四人守候在墙边,月光下,我看见那颗子弹击穿了萨曼莎的手臂,正在向外淌血。杰克找来布条,替她勒住伤口。
“阿默曾在地上留下记号,让我们注意罪案控制中心。而这个阿熙看来也早就知道罪案控制中心这回事,死掉的阿默确实是阿熙的男友。并且,在此之前,阿默可能和罪案控制中心联系过,那里也派了警察过来。而派来的那个警察却莫名其妙地死在垃圾箱里······”杰克开始科学地推理。
“这小姑娘怎么会有警察专用的抛壳式左轮枪(注释2)?难道她没瞎前是个女警?”墙后的猩猩似乎特别留意过阿熙手中的武器。
“啪”的一下,杰克用拳击掌。“是这个小姑娘杀了下面那个警察!”
我根本不相信我的耳朵,这怎么可能!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失明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这警察是过来救助他和阿默的,她为什么要杀他?!这是误伤?还是那个警察有所企图?
“她说过,她要杀了任何想拆散他们的人。“杰克一语中的,道破玄机。
······
局面很僵化,阿熙仍用枪指着门口。我们清楚地意识到,我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失明的小姑娘,而是一个为爱失控的危险人物。因此,谁也不敢妄作决断。
可是,后面的情况肯定会更加危险。我想起一个残忍的故事:一艘船沉没了,少部分人得以生还。漂泊中,等待他们的,无疑是饥饿。为此,他们做出选择,将其中一个最无依无靠的人杀死了······
一个肮脏的念头油然而生,为了四人,我们必须舍弃阿熙,尽快离开这里。
“走!”是我。我像一个恶魔,无情地吐出这个字。众人迟疑了一会,还是同意了。斯泰芬防备前面,杰克扶起受伤的萨曼莎,我替阿熙关上门,选择离开······
我们离开公寓很远,喘息间,我听见枪声从那个方向再度响起。我知道,阿默和阿熙都静静留在那里。虽然,阿熙为爱疯狂。可他们仍是末日后,我见到的唯一,也是仅有的一对情侣。善良、勇气和爱情转瞬即逝。绿光大厦的孩子、黑衣阿默、失明的阿熙·······忏悔无用、悲伤无用、愤怒无用。在我心间,只有莫大的失落,一种被彻底抹掉希望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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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便于后文章节,特此备注。
(注解1)CPC:Crime-Prevention-Center。罪案控制中心。科特市的驻点前身为KPD。
(注释2)抛壳式左轮枪,一种特殊的警用左轮枪,故障极少,有别于传统左轮枪。它的转轮固定,设计特殊。弹壳边缘有化学卡头,撞针击打弹壳后,卡头消失。并且,转轮中有导气设计,火药气体会让失去卡头的弹壳自动滑出转轮。射击八发后,枪手用枪弹收容器四发(或是手动装填一发)往转轮的一侧补弹。不再需要像传统左轮枪一样,完成打开转轮,退出弹壳,重新上弹的动作。直接四发开火即可。(等同于后文中一种转轮榴弹发射器的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