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虽还只是个草头王,但毕竟掌着人族对仙界的供奉派发,寻常仙家在面上还都以“帝”相称,能在玉帝跟前威仪尽显的仙人,不用问,当然是仙族始祖——鸿钧老祖。
宇宙鸿蒙时,混沌里只孕有三个生灵,盘古和女娲都为人首蛇身,只鸿钧虚空无相,同这混沌世界浑然一体。
混沌中无时间,无空间,三人便可经常凑在一起座而论道,逐渐摸索出混沌为阴阳两仪闭合,入强分两极便可导出四象,再演八卦,诞万物。
未来看清楚了,可打破这阴阳平衡却需要有外力施加,女娲修行粗浅,不堪重任,开天辟地的伟业只可能是鸿钧和盘古二人取一。
关键时刻,鸿钧贪恋保全肉身,知道而不行,盘古舍身取义,以自身肉体毁灭为外力启阴感阳,强分天地。
之后,盘古垂死化身,肉身尽碎,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被万物视为始祖。
女娲,则被诸灵奉为领袖,后自觉比起盘古伟业来受之有愧,悉心传道开蒙灵猴群落,不期然造就现时四界独尊的强盛人族,也算一段功绩。
只这鸿钧,所受尊崇美誉远比盘古和女娲不及,保全肉身的代价就是丧失了人格永存的那份感召魅力,落得个仅凭一身高深道行招揽一批有所图的利益小人围拢身边,这个所谓仙界始祖的名头很多时候听起来不像是赞颂,反倒让他有丝丝的不爽。
现在玉帝又搬出盘古来比较着谄媚,这让鸿钧潜藏在心中的自惭形秽又被勾起,怎能不让他心生厌恶?
但毕竟玉帝奏报的话题是他正在焦虑的核心,现在还顾不上计较马屁的含金量,且先听听他如何陈述。
原来,人族立业在于劳作生产,而一帮好逸恶劳又想要得道升天之徒逐渐分离出来,自称寻仙问道,聚为仙族。
世间万象,从来勤劳人为主流,惰怠人等却也不少,仙族人口也在不断膨胀,仙多了自然难以调和,矛盾爆发总是早晚问题。
在人族和妖族终极一战中,就有仙家各自站队,分别助阵黄帝和蚩尤。
两派仙家战场上兵戈相见,鸿钧倒也觉得两头下注,谁胜谁负仙族都是赢家,便也默许了这等行为。
黄帝声称为民请命,蚩尤立誓要带民众立业安家,不过是一个理想各自表述,刀斧相搏下争个谁为主导的话语权,而仙族这种企图左右逢源的投机行为在两边看来,利用其为之助阵都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上位,这样的墙头草不会再受待见。
果然,黄帝一战而胜,统领中原后,施行团结各界的外部政策,仙妖冥三族在人族朝廷中皆有任用,连昔日的妖族敌人都授予官爵,这实际上是边缘化了自诩为人族胜仗立下功勋的仙家。
鸿钧苦心再遭挫败,总结起来,仙族的弱点就在不够团结,不能组织起来,像人族那样施展出族群战力,而仅凭个人能力兴之所至的发挥,或者某次战斗中可以灵光一现,于争取族群利益实在是没有多少帮助。
而人族的政权,经历黄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到了夏商,一套管制驾驭仙族的手段越发辛辣。
向仙族群体派发蟠桃,保证供奉的同时,有奶的就成了娘,连管理派发蟠桃的人族小吏张自然都被仙家捧为“玉帝”,所谓仙风道骨,在利益面前原形毕露。
而对仙族内部又是分而治之,对听话的截教可有弟子闻仲充任太师要职,对孤僻的阐教就是一味打压,累年克扣供奉,逼得这帮不事生产的仙人红着眼睛要度杀劫。
身为仙族的精神领袖,鸿钧当然对这种乱象忧心忡忡,这里甚至也有他自己的盘桓在里面。
仙家一个个自持修行多年,眼高于顶,自己这领袖头衔前不得不加上个“精神”,所谓精神领袖,也就是求道听讲时敬已为师,转身去有所行动时,早就将鸿钧抛于脑后。
对族群的指挥调度,不仅没有人族大王那样的御下有法,令出必行,就算比起妖族精神领袖的女娲来,后者尚有补天之德感召信众,有造人之迹为人族所敬。
鸿钧能统领仙族,实力上依仗的就是自己的三个徒弟,但就这三个徒弟也是内斗不断,勾心斗角。
太上老君一意玄修,只授得一徒玄都大法师后,就去琢磨研发各种法宝丹药;
元始天尊自命正统,择徒一定为人族,根正苗红的同时,徒众不过十二人,纵使都有翻天覆地法力,也就刚刚能凑够三桌麻将,抵不上人族寻常一个三代家族的人丁;
通天教主倒颇有海纳百川统御之像,不管是人是猪或者冥族魂灵,只要肯学他就肯教;
如此日积月累,通天教主自然成了仙族中控制势力最大的实力派,但法统上又受制于三弟子中的末尾,这样三人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冀州大战时,鸿钧老祖同妖族冥族结下三界暗盟,本就想通过一场大战整合仙族势力,但万没想到,人族集体爆发出的战斗力对这些助阵名义参战的仙人几乎是碾压。
平日孤高,自诩得道,谁也看不起的十二金仙于无名山一战大败,不是跟随妖兵大队一起败逃会不会被人族抓几个去做了俘虏都未可知。
而截教四仙虽号称火烧人族粮草,大破黄棣军阵,但那些小九九哪里逃的过鸿钧这大圣真仙的法眼。
火烧粮草只斩得一个督粮官,大破军阵不过是破而未杀,这些与其说是大捷,不如说是出工不出力的应付他的法旨,只是碍于败仗之下能有这点成绩多少挽回些颜面,他也不便点破。
如此的内外交困,鸿钧终日里寝食难安,这时,草头王张自然恰如其分的递上密折,核心就八个字:组织政府,统御四界。
统御四界可以算是理想,距离现在这一盘散沙的状况还看不到任何希望。但这组织政府却让鸿钧眼睛一亮,效法人族政权,把仙家用公务系统管理起来或许是个可以尝试的手段。
此时,玉帝就恭座在他下首,滔滔不绝的讲他的构思方案和实施计划,但鸿钧对这些密折上已列明的东西并没有凝神倾听。
无相法尊的静默下,他在打量和思索着眼前的这个人族小吏,他在鼓吹这个方案的动机在哪里,如此的慷慨激愤下又隐藏着他的哪些利益诉求,这些诉求哪些可以同我契合,哪些又不过是利用自己做为跳板,自己踏石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