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客栈二楼一间普通的客房,门轻轻然打开,门内幽香袅袅、帷幔重重,无限旖旎,仅打开了一扇门,却让整个客栈如沐春光之中。
三朵纯白如初雪的梨花带着丝丝缕缕甘甜的清味,翩跹似蝴蝶般从门内飞出,速度奇快却又不失雅致的停落在那两条金鞭和一弯铁钩之上。陈施施自负双鞭使的了得,向来少有人能与之抗敌,不料这两朵孱弱娇嫩的梨花一落上来,双手剧痛再也拿握不住,硬撑下去只怕手筋俱断,只得放手,两条金鞭瞬间委地。而那疾快的弯钩在离冬原双目一指之前竟被那梨花给硬生生击得斜飞了出去,花瓣碎裂,扑鼻的甘甜更浓烈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震得在场所有人无不骇然耸动,莲生自小在东极岛长大,周围的人皆灵力高深、深不可测,即便如此她心中仍是惊惧不已。冬原更是看得呆了,比弯钩将要剜掉他双目前的一秒更令他骇目惊心,这三朵梨花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可偏偏石还碎得一败涂地,卜一卦只是讶异,他曾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义父苏穆涯为了救他用一颗小石子将一块滚落的巨石打飞了出去,只是仅有那一次,而且比起小石子,梨花又娇嫩得多了。
“什么人竟敢在我南野潮音里撒野,真是好大的胆子。”声音从门内飘然而出,说不出的婉转动听,如梨花一般清新娇嫩,却又自有一种独特的威严,不容人辩驳、不敢让人小觑了去。
话音一落,陈氏三人皆面如土色,心灰意冷。想必说话的人就是这间客栈的主人南潮音了,当初陈氏三人在南荒疆无所不做、无所不为、肆无忌惮,唯一让他们有所顾忌的就是南荒神君及其七无门一势,再者就是南潮音一势了。对于南潮音,其实他们也没有真正放在眼里,南荒里的人都知道,南潮音不过是个十七八岁还未成年的小女孩,所以即使知道这客栈是南潮音的,他们也敢在这儿如此作为,真正让他们惧怕的是南潮音背后的势力,那个和南荒神君旗鼓相当不分轩轾的势力,那个南荒疆里源远流长最古老的一族戚兰族,而目前,掌管戚兰族的正是戚兰族族长女,南潮音的姐姐兰戚扬。原本戚兰族族长是兰戚扬和南潮音的父亲兰戚江。
三年之前戚兰族族长兰戚江和夫人石氏双双离世,按祖制族长须由上任族长的长子或长女夫婿继任,并冠以族名兰戚,可兰戚江膝下无子,唯遗一双娇女尚未嫁人。长女兰兮扬刚满双十年华,幼女南潮音正值十五妙龄,于是宗族老人纷纷劝说兰兮扬尽快择一良人下嫁以继族长之位。兰兮扬自小聪慧果敢,胸中气概不输男儿,她没有沉溺于双亲皆失的伤痛中,也不愿匆匆嫁与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于是毅然决定以长女身份继任族长,冠族名为兰戚扬。宗族的人们虽觉不妥,却也无奈,保护服从族长及其后人是他们世世代代不得违抗的使命,只得誓死拥护兰兮扬。可外族的一些人,他们本就靠族长的威势臣服,兰戚江还在位时,他们时而就有些骚动不安,如今见继任族长竟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愈加不安分起来,以戚兰族从无女人继任族长为由成群接伙高呼不服,有自视灵力高强的竟妄图取而代之。兰兮扬雷厉风行,铁腕手段,仅用了短短两个月就将整个戚兰族整肃清净,自远古时期戚兰族始起,宗族内外从未有过的安宁祥和、一派的欣欣向荣。如此三年,终将兰戚扬三字像斧钺一般劈进南荒乃至天下人心中。
是以,真正令陈氏三人胆寒的,是这南潮音的姐姐兰戚扬。南潮音在他们心中只是一个借着姐姐的名头在野原上独自开了个客栈逞威风的小丫头,从没把她放进眼中。可如今,南潮音轻轻出手,一招之间已让他们明白,只怕他们三人齐上也打不过这个小丫头,长久以来他们自负灵力高强,南潮音的三朵梨花犹如一盆冷水将三人的心浇得透心的凉。
“本姑娘今天心情好,算你们走运,不管是什么人,跪下磕三个响头快滚了罢!”南潮音闲闲散散地说。
陈说站立不动,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又一阵白,陈施施憋不住气,眉角一扯正欲开口说话被陈说一把拉住按在了地上,陈玉玉扇收起眼睛一闭也跪了下去,二人规规矩矩朝着二楼门内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低着脸看不清神色。陈说见弟妹起身额头青筋暴起,腮帮子用力咬着,一张口吐出三颗带血的碎牙,然后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得像放炮一样响亮,待他起身,脸色阴郁恐怖额上鲜血淋漓。
“滚罢!”南潮音话音刚落,三人就奔出了客栈。
莲生心里解恨,这三个怕死鬼,刚刚不神气得跟什么似的吗,现在,就像三只见了猫的臭老鼠。可她刚觉出了一口恶气,又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看陈说刚刚那个样子必是将恨记进了骨子里,他奈不何南潮音一定会把所有的怨毒都报复在我们三人身上,下次如若再碰上他们,怕是不好对付。
“多谢姑娘相救之恩!”卜一卦向着二楼门内双手抱拳目光诚挚的说,莲生听见立马就想翻个白眼,果不其然白眼还只翻到一半,就听门内传来一声嗤笑,“相救之恩?真是可笑!”
“陆冬原,堂堂北川之子,竟和两个毫无身份的丫头小子沦落至此。这里是野原,不是你家后花园,岂是你们这些灵力粗浅的人该来的地方!”说完声音一扬,”这三枚灵丹可暂解你们三人身上的伤,还想活命的话就快滚回你们北川去吧!”南潮音话音刚落就有三枚乌青色的丸子平平飞来,莲生朝着冬原和一卦连使眼色,一卦点了点头张嘴将丹丸含住,一仰头就吞进了肚中。莲生将丸子含住压在舌底,满头黑线,我天!这个蠢驴!!
“再次多谢姑娘相救之恩!”卜一卦感激的说完,香风吹起轻薄的层层纱帘房门又轻轻然关了上。
门内,重重叠叠的帐幔后,一个男音清越:“想不到,我们南姑娘竟然也有菩萨心肠的时候。”
一双凤眼斜睨,唇瓣若五月的蔷薇般绽开,自带两分清露三分芬芳还有五分的意犹未尽回味无穷,“不要和我耍心思,我这个人最讨厌听别人说些转着弯儿的话,你别说不知道那丫头的身份!就让他们把清刚带去东极岛吧,清刚不出锋芒怎寻得到扬文和龙鳞?”
“南姑娘,你对在下说得太多了……”
“无妨,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
冬原、莲生和卜一卦三人背上行囊走出了南野潮音客栈,客栈外是望不到边的碧色原野,三月里初春的阳光投映下的天幕像是在清水里澄洗过的薄纱,处处草长莺飞、生机盎然。
莲生和冬原急忙吐出了含在嘴里的乌青色丸子,卜一卦一脸茫然的向莲生问到,“怎么?你不是眨眼睛让我们吃下去吗?”
“八哥!!!我那是让你不要吃!!那乌青色的丸子是一种蛊丸,吃下之后蛊虫入肚,将你的心肝脾肺肾全部噬光,你会感到有万千只小虫子在肚子里不停地咬你,痛苦不堪却又无能无力,唉!真是乌龟的智商都比你高!”莲生扶着额头很是忧愁,一卦大惊失色,捂着肚子冷汗直流,连一旁的冬原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可莲生随即又调皮的道,“不过没关系。”
莲生从八宝如意袋里摸出一个虾玉色的小瓷瓶,倒出一粒黑乎乎臭不可闻羊屎一样的豆子,递给一卦:“喏,这就是解药。”
卜一卦捏着鼻子一仰头把它吃了下去,只觉得从舌尖一直到心口都是一股子咸湿的腥臭气,腻腻的让一卦恶心得想吐,忍了好半天反胃感才稍减,于是问莲生:“你这丸子是用什么做的,怎么这么……臭?”
“用屎阿!”莲生淡定的说,“这丸子叫五谷轮回丹,又称百屎豆,是用一百种动物的大便一起搅拌后放在一个大瓦缸里发酵而成……”
莲生的话还没说完,卜一卦和冬原嘴一瘪一齐吐了出来,一卦吐得那叫一个翻天倒海,差点连胃也一起吐出来了。
莲生忍俊不禁双手撑着肚子眼泪都快出来了,最后实在是笑得喘不过气,哼哧着说:“骗你们的啦,我怎么可能做这么恶心的东西!”
“那可不一定。”冬原镇定下来,小声的说。
莲生横了冬原一眼,“其实这百屎豆是用催吐萝芙木和白前加鱼腥草汁制成,再调了些难闻的气味而已。一粒五谷轮回丹再加上我刚刚那一番话就是世上最好的催吐药,莲生独家,仅此一瓶,包你把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莲生说完捡了根小棍,捏住鼻子在一卦吐的那堆恶心吧啦的汤水里一捅,那粒乌青色的丸子就滚了出来,表面的药泥已被胃液融去大半,露出里面薄薄的一层包膜,膜内是一条蜷成一团肥嘟嘟乌青色的虫子。莲生一脚踏下,将小虫碾成了一滩绿水。
“这丸子叫乌骨丹,里面的小虫是乌骨虫,乌骨虫进肚食肉入骨,由那一天起,每多一日骨色就变乌一分,一直到三八二十四日之后,骨髓乌黑,全身血凝而亡……”莲生还未说完,冬原和一卦两人得鸡皮疙瘩早已掉了满地,卜一卦难以理解:“她怎么这么狠的心!我们跟她无冤无仇,竟要这样不知不觉就置我们于死地!”
莲生摇了摇头,接着说:“我们吃得这三枚乌骨丹和一般的略有不同,虽然它也会乌骨,却不会致死,只会让我们全身骨骼疼痛难忍,要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是想以此要挟,逼我们交出清刚。”冬原瞬间明白。
岂料莲生仍是摇了摇头:“以她的灵力,想要清刚还需如此大费周章吗?清刚就在我们身上,杀了我们对她来说比捏死三只蚂蚁还容易。这三枚乌骨丹不光在药效上略有不同,药力上更有蹊跷,看它在一卦肚里包膜破损的程度,只怕要六个月以后乌骨虫才会发育成熟破膜而出,她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用清刚引出另外两把匕首,一齐占为己有。”莲生看了看略显紧张的两人,顿了顿郑重的说,“我们的前路只会是重重险阻愈加艰难,我不怕,也愿你们不会退缩。”
听到这话,冬原眉头立展,光风霁月:“我心中所想的,是星辰大海,只能一往直前,除非如捧在怀,否则决不向后退上半步。”
卜一卦也笑了起来,认真而笃定:“你们在,我必定义无反顾。”
三人相视大笑,笑声惊起一排休憩的百灵鸟,振翅高飞。
在原地处理好一卦肩头的伤口,各服了一枚莲生的清气丸,趁着天色尚早三人就朝着东极岛的方向出发了。
(清气丸:三味枸杞子,三味花旗参,三味阿胶泥再加一味玉兰的清气制成。养气排毒,莲生秘制。)
莲生从八宝如意袋内掏出一些硫磺粉末抹在三人鞋底裤脚,以防那些稍有灵气的蛇虫鼠蚁咬噬。野原看似绿草茵茵、鸟语花香,行走间却处处是沼泽泥潭、凶禽猛兽,稍不留神便会永葬此地,化为草间的一捧尘土。
硫磺颇为有效,在齐腰的深草里穿行了好几个时辰,三人都没被咬上一个包,甚至连虫子的影子都没见到几次,只是在偶尔拨开茅草时会有不明动物的森森白骨,而白骨上叮满了硕大的虫子,可是只要他们一走近,所有虫子都呼啦一下,逃命似的避了开去。
对此莲生很是得意,上次她穿过野原时也抹了硫磺粉,可还是遇到许多稍有灵力对硫磺无视的毒蛇,也被草蚂蝗给吸了好几口鲜血。于是在北川的时候,她把这硫磺粉的配方升了升级,没想到效果这么明显!自己真是个天才!
草越走越浅,踏脚处蓬松酥软,风泠泠而来,带来一股子潮湿的气息,看来,野原的另一头正下着一场大雨。
两只火狼,不知是什么时候跟上了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蓄势而发。火狼是野原上最常见的动物之一,可像身后这两只这么大的却很是少见。他们有着异常尖利的爪牙,一口可以将一个壮年男子拦腰咬断,猩红的舌头上长满倒刺,油光水滑的银色毛皮厚实得似乎能抵挡住外界的一切伤害,两目间有三条红色的花纹,像一团跳动的火焰,那火焰的灼热和让人窒息的光芒在它们双眼里闪烁。
冬原和卜一卦略显紧张,时不时就警觉的回头张望,莲生则显得轻松自得,浅草及至脚踝,她一边自在散漫的走着,一边沉醉于春神打翻在这浅草上的色彩斑斓。
两只火狼越跟越近,冬原手按在匕首上准备待火狼一扑上来就一刀割了它的喉咙。卜一卦频频回头,几次三番对莲生欲言又止。莲生见一卦这个样子忍不住回头一看,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她曾一个人轻轻松松放倒过三只火狼,而现在他们有三个人,所以一开始根本没把远远跟着的这两只火狼放在心上,可此刻,火狼跟得近了,莲生才发现它们真不是一般的大。普通的火狼一般也就如成年公狗大小,可身后这两只,竟大如野马,壮似猛牛。
手腕处的莲子光芒大盛“等它们再近一点,我攻双眼的同时冬原、一卦你们一左一右,千万要一击必胜。在这野原上,血腥气只会引来更多更凶残的动物,拖的时间越久只会越麻烦。”莲生说完并没有停下脚步,依旧望着前方慢慢的走,“现在不要回头,它们非常聪明,一定要出其不意。等它们再跟近一点,我数三下,咱们一起动手!”
冬原和一卦点了点头,三人默默的走着,早已无心看那春光。
走不多时,莲生微微扭头用眼角一瞥,两只火狼又近了不少,是时候了,再走下去,被它们给抢了先机,只怕三人都要葬在那畜生肚里。
“一……”莲生开始数了起来,冬原屏息以待,一卦凝聚灵力在掌心慢慢召唤出小黑。
“二……”莲生手腕处有四颗莲子闪着莹莹绿光飞速的转动了起来,冬原握住清刚的手紧了紧,汗水从额上滴下打湿了一卦的眼睛。
“……”三还未喊出,就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从远处而来,嗡嗡隆隆,如滚滚叠叠的潮水。两只火狼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眼神中的强悍竟透出无尽的悲壮,它们停下狩猎的脚步紧紧地靠在一起仰天长啸,声音悠远深邃,似在向这个世界诀别。
莲生脸色变得苍白,如果说两只大乎寻常的火狼让人紧张害怕,那这由远及近的声响就如同一根绳子,紧紧的勒得人喘不过气来。冬原和一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看着火狼和莲生心底自然而然的腾起一股恐惧。
“莲生,你不要害怕。”冬原握住了莲生的手,两只手,一只软软的小小的,一只宽广而有力,都是暖暖的。手覆在一起的刹那,整个世界都宁静了,心里充满无限的勇气,真的什么也不再害怕了。
“嗯!”莲生点了点头,我们大家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是天塌了下来,我们也把它当成被子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