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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披风

腊八一过,这年便是来了。宫中过年阵仗更大,各宫主子、女眷都要制作新衣,皇上更是要做一身簇新的龙袍。定如总要往返四执库和浣衣房,不仅送去皇上的衣物,还要私下里帮着凝玉姑姑做些精细的织补。定如织绣手艺很好,活又做得仔细,很得凝玉信任,想着能将她从瀛台要到浣衣房来接班。可是她问了几次,定如都摇头拒绝。凝玉不明白,浣衣房虽然比御前低贱,可好歹还能自给自足,不至于天天受气,这丫头坚持不来,难道有什么别的心思?!

这一日,定如刚把皇上日常穿的石青色团福袄袍送来,凝玉便递给了她一件枣红色百蝠刻丝银鼠披风。定如看着披风,无论针法走线、经纬镶絮都十分陌生,想是外贡之物。再看那披风前胸有一处长约二寸的勾丝,应该是胸口长别饰物坠的。定如心里有些没底,不由得脸上露出了难色。

看她这样,凝玉也情不自禁紧张起来,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别紧张,上次你织补的太后那两件衣裳就很好,不说天衣无缝吧,反正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都没看出来!这次这件虽然有些难处,但好在主人并不着急,你拿回去慢慢补吧。”说着,凝玉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元宝,看分量足有五两!

定如不敢接,连忙退却。

凝玉不由分说塞进她手中:“拿着吧,这衣服的主人对这件披风极是爱惜,若能补好,还另有重赏呢!”

定如抱着衣服往瀛台走。半路遇见正在随队换防的傅岩,两人遥遥看了一眼,定如便赶紧低下头,快步离开。

涵元殿里,皇上正在开笔书福。从圣祖开始,皇上便会在黄色、红色、湖色的斗方大纸写福字赐予官员权贵。不过自皇上搬到瀛台之后,每年的福字就由太后和皇上一起写,而且太后用的纸大,皇上用的纸小,太后的“福”、“寿”大字赏给满族权贵,剩下的便由皇上的小“福”打发了。

定如捧着茶进来,殿中只有皇上一人。皇上听见铜铃响起,不由地抬眼看她,笑着说道:“来得甚好,朕正好写累了,你来写几个吧”。

定如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摇头。

皇上不由分说将托盘接过,伸笔到定如面前,做出一副严肃表情:“这是朕的旨意,你这个小小丫头也敢抗旨不遵吗?”

定如哭笑不得,只能勉为其难地提起笔。皇上就站在定如身侧,起伏的胸膛随着呼吸,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胳膊。清雅的龙涎香和皇上温热的体温淬不及防钻进了定如的身体,她顿时羞得脸颊通红、心跳如鼓,提着笔的手也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在湖色的斗方大纸上一笔一划写了个“福”。

皇上摇头:“这字写得不好,横竖都太僵硬了。”

定如赶紧将笔捧还皇上,皇上不接,反而笑看着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朕知道你的本事,赶紧好好写一个,咱们这就挂在堂上!”

皇上目光温润,言语中满满全是深情。定如望着皇上,唇角也旋起了两个梨涡,她终于点了点头,再次提笔,一气呵成。皇上低头看去,这个“福”字写得柔中带刚、丰厚雍容,只是缺了左起一点,定如笑盈盈地将笔递给皇上,皇上心有灵犀,沾着浓墨点了下去,一个满是情义的福字便跃然纸上。

皇上拉起定如的手,将福字小心提起。他环顾四周,眸子在殿中匾额上停住,他凑近定如,一本正经又故意任性地说道:“你说咱们贴在高宗皇上手书的御匾上如何?!”

定如一愣,惊恐地看向皇上。四目相对,皇上绷着不笑,可眉眼间都是狡黠,定如这才知道被骗,可又恼不出来。就在转瞬间,皇上再也绷不住,哈哈大笑了。定如看着那笑容,心里也是欢喜,原来皇上并非沉默木讷之人,而是这么幽默风趣啊。

定如捧着银鼠披风,凑在烛光下仔细看着。这披风是刻丝的,以枣红锦缎为底,用金银线绣着五彩花纹和团蝠,披风领子和袍缘上各有道茸茸的毛皮边,不仅精致华贵、明艳大气,而且极为轻便暖和。

披风胸前那道横纹勾丝虽然只有两寸,但很是明显。定如先小心翼翼将里子拆开,用杯口大的竹弓绷上,再将勾丝之处将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分出经纬。她补两针,就停下来看看,再补两针,再端详一阵子……两寸长的勾丝,她如此小心翼翼,不知不觉间竟然修补了一个晚上,可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晨曦微晓,定如再无睡意。她披衣起身,透过窗子看向涵元殿暖阁,上面贴着自己剪的“共窗看花阴”。一副是团纸落春,一副是龙浮祥云,乍看起来这两幅剪纸只是一团喜气,可仔细看去,里面藏着福寿绵长、琼花锦绣、心想事成,还有……桃之夭夭。定如越看脸颊越红,这桃之夭夭还是皇上硬让加上去的,皇上说每每念起这首诗就会想起定如,仿佛她便是捧着桃枝“宜其室家”的姑娘。

正想着,定如突然灵光一现,赶紧又捧起那件披风。枣红色的底子,玄色的团蝠,定如拿起金线一比,不由喜上眉梢。她赶紧绷好弓子,又缝补了起来。

早上奉茶,皇上见她眼睛微肿,不由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没睡好?”

定如连忙摇摇头。接过茶杯时,皇上一眼便瞧见她手上带着顶针,心中便有了计较,他知道宫女清贫,素有悄悄接针线营生的事情。尤其在瀛台,皇上自己都过得清苦,鲜有赏赐,定如这日子就更可想而知了。

腊月十九,开禁放爆竹。

乾清门外,宫里的人都出来了。老太后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京城的皇子贝勒都请进了宫,皇上一身鲜艳吉福,头戴簇新的黑绒帝冕站在门前,意气风发、清姿俊朗。定如也在人群之中,她是瀛台的宫女,皇上执意带她过来。

内务府司仪太监高声报奏:“吉时已到!”

皇上手持着竹竿,竿头绑着檀香,面带微笑正欲点燃鲜红的爆竹,他下意识回头,想在人群中看定如一眼,可一眼望去,却见大阿哥正嬉皮笑脸地站在定如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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