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开恩!奴婢不敢了!”宫婢的哭声异常凄惨,拼了命地想挣脱来拖她出去的太监,“娘娘,看在奴婢侍候您多年的份上……”
我又惊又惧,不过弄断一根头发,何须砍人双手?人没了双手,便如同废物,更何况是以做事为生的宫人?这与夺她性命,有何不同?我于心不忍,欲开口相劝,岂料娘娘两个字才出口,便被陈妃训斥,“放肆,一个小小的淑女也敢来教本宫做事吗?”
我便不再说话,若再说只怕是那宫不仅没了手,就连命也没了。
不多时,太监便捧了一个盘子进来,上面是一双血淋淋的手,手指还在痉挛抽颤——那是从活人身上生生斩下的!我只觉得血腥扑鼻,几乎要呕出来。
陈妃却连眉头也不皱,朝我狞笑道:“这原来是双巧手,真是可惜呀。本宫常听皇上称赞顾淑女有一双灵秀妙手,你可要好生珍惜呀。别跟她似的!”
我头皮一紧,背脊心冒出一股寒气,瞬间冲达四肢百骸,不由全身一颤,身子朝后跌了一步,声音飘乎地道:“谢娘娘提点。”
陈妃甚为得意,一摆手,道:“本宫乏了,你跪安吧。”
我行礼告退,玉璃见我面色苍白,忙来扶我,我轻声道:“委屈你陪我受苦了。”我是带着她来的,她行礼的时间与我一样久,而且手里捧着礼物,比我更辛苦。
她未料我会这么说,不觉露出一丝动容之色,微笑着朝我摇摇头。
出了长寿宫,我的心仍是冰凉得没有一丝暖意,说来我见过的死人也不少,何以惊惧至此?
“陈妃对下人一向如此,淑女莫往向心里去。”玉璃一言将我点醒。
我只是摇头,原以为伤痛死亡都来自于敌人,想不到陈妃对自己身边的人也能痛下狠手,无关过错,只是她想这样做,他日我若有半点不顺她心意,那我的结局只会比断手宫婢更惨。忽然间,我竟觉得张皇后没有把我安排进陈妃的长寿宫是件天大的好事了。
“淑妃娘娘不是说皇上曾向她提起要晋您的位份吗?便是张皇后有心阻拦,也到底是拦不住的。”玉璃见我脸色半天缓不过来,存心说些高兴的事哄我,“淑女乃是人中龙凤,您的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我望着玉璃,猛地想起陈妃以前说过的话,她未能向淑妃讨得玉璃过去侍奉,恐怕也不全是玩笑,极可能是玉璃太过厌弃她的为人,才宁愿把大好的机会让给玉犀,自己静待天缘,继而选择了我。
好个聪明人!我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有我一日,便有你玉璃一日。”
她谦谦一笑,“奴婢自当鞍前马后,万死以报。”
我方才有了一丝笑容,“我可舍不得你死。”
未到永和宫门口,就见如婳急蹦乱跳地张望,见我们空着手安然回来,才放下心来,忙与玉璃一道扶了我进去,“淑女还没用午膳吧?奴婢让小厨房备着了。”
我点点头,朝她们道:“你们与我一起吃吧。一个在长寿宫陪着我饿肚子,一个在永和宫急得吃不下饿肚子。”
三人格格一笑,回到西侧配殿。这短短的几十步路,竟闻如婳放了三次恶气,玉璃不禁皱着眉头责问:“如婳,你这是怎么了?淑女傍晚还要去侍奉圣驾,你这样失仪如何伺候淑女梳洗准备?”
如婳羞得满面赤红,“我一着急就容易肚子饿,便把碟子里的如意糕全都吃了。”
“如意糕?”我瞅了一眼那空碟子,脸色阴鸷,“今天的如意糕做得好啊!你们去把小厨房的如意糕都给我拿来。”
这碟如意糕原是我要吃的,若非巧合进了如婳的肚子,现在恶气不断的人便是我了,这般失仪该如何侍奉圣驾?去了,必然惹弘治不悦,他向来注重宫中女眷仪表,说不定会拂袖而去;不去,又会扫了他的兴,我腾出的空会立即有人补上。去与不去,我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害我之人,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如婳很快就捧了一碟如意糕进来,“只剩下这几块了,奴婢今天吃了好多块,也没有发现里面掺了什么通气的东西。”
我掰开一块来看,细细闻了闻,又放了星点在嘴里尝,也未发现任何异常。看来害我之人是下足了功夫的。不一会儿,玉璃快步走了进来,“奴婢查过了,沾过手的厨子下人共有六个,淑女要逐一盘问吗?”
我摇首道:“来不及了。”玉璃接道:“何况,淑女刚得宠就闹出动静来,会毁坏皇上对您的印象。”
如婳着急,“那怎么办呀?”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四。”玉璃答。
“十四?很好。”我吐了口气,向她们道,“先用膳吧,吃饱了再说。”
玉璃与如婳闻言一愣,但想我平日说话行事皆有道理,便急忙按我的意思去做了。她们并不知道,从四年前起,我每日吃什么几时吃,皆由不得自己的性子,若非万不得已,是不可以有任何变化的。
用罢午膳,心中已定下了主意,我向玉璃耳语了几句,她便直奔长宁宫去了。我又向如婳道:“你去太医院找个煎药小太监尝尝这些如意糕,看看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如婳奇怪地问:“为何不找叶太医?听说他的舌头可灵了。”
我正声回道:“叶太医欠我的人情已经还了,我和他再无瓜葛,要懂得避嫌,知道吗?”
如婳郑重地点点头,赶紧捧着糕点出去了。
上次我为引起弘治注意,向良哥哥讨要舞萤香,让萤虫围绕在我身边,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前世已欠他太多,我真的很怕自己会再给他带去危险,要知道至今我仍只是一个小小的末等宫嫔,除了弘治那一点并不牢靠的宠爱外,再无他物。
惆怅间,如婳已然回来,告诉我如意糕里掺进的通气东西,竟是去了豆味的黄豆粉。
“不会错吧?”事已至此,一切都再明显不过,可我仍是不想冤枉一个好人。
“奴婢找了三个小太监尝过,都这么说。绝不会错的。”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我手一伸,如婳赶紧扶我到梳妆台前坐下,为我将头上的珠钗摘下,她总是为那些被送掉的明珠感到可惜,若用它们制成珠钗来配我,定是再美也没有的了。可那是弘治赐下的最名贵的东西,我怎能独留?
卸完首饰,她又将我的发髻放下来,重新换了个松散的发式,再抹了脸上的妆,只薄薄地施了层粉。看上去还真是病怏怏的样子。
刚坐到床塌靠上,便见玉璃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告之一切已安排妥当。她已报奏内监总管李广,说我病重,傍晚不能去陪驾了。只见她一脸鄙夷,“淑女没见他那一脸幸灾乐祸的奴相,着实欠打。”
她一向庄重谨慎,鲜少在人前显露喜怒,竟对李广厌恶至极,倒让我有些好奇这个人了。我笑道:“很好,你们把消息散播出去吧,务要让六个人全部知晓。”
“淑女放心。”她们帮我盖上夏毯,小心掖好。
我颔首,“网张开,就等兔子自己送上门了。”遂在塌上小憩。把事情交给她们,我是很放心的,尤其是玉璃,从未出过差错。
心中有事,睡得不沉,迷迷糊糊间瞧见人影晃动,不像如婳也不似玉璃,一紧张,慌的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原是桂宁秋。我忙起身,“姐姐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