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为震动,他的轻蔑是那样的彻头彻尾,是那样清晰地提醒我,我只是他饲养的一个玩意儿,与他钟爱的犬马无异!
我极快地掩饰好我的惊诧,摇摇他的手臂撒娇道:“不如我们来问问老天爷,看看皇上所想之事能不能成?”
“怎么问?”他并不感兴趣,不过敷衍我而已。
我从树下捡了一个小石子,“不如我们来‘投石问天’吧。妾身抛出石子后连续击掌十下,若石子还未落下,那便是老天要帮皇上得偿所愿,如何?”
他无聊地点了点头。
“老天爷呀老天爷,您可一定要帮忙啊。”我双手相合,把里面的石子晃了晃,朝夜空抛了出去,弧线一闪,小石子便不见了踪影,我急忙击掌。弘治的眼神早已放空,他只是人在而已,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趣的小游戏。然而十声过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石子没有落下来。
“皇上,您看,老天爷也要帮您呢。”我朗声道。
他微微一笑,“朕不信,除非你再掷一次。”他亲自拣了一颗石子,是颗光滑扁平的鹅卵石,比我选的那颗要重许多。虽知他有意为难,但我也只有赌一赌运气了。
“若是石子不落,皇上可要依妾身一件事。”我接下石子,脆生生地笑道。
“什么事?”弘治似有不悦,以为我会向他讨要赏赐,或晋升位分。
我大胆地抬起手臂,伸出拇指与食指轻压他的眉心,向两边舒开他的眉,动情地说:“妾身愿吾皇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他先是微微一怔,却没有避开我的手,任由我抚开他微皱的眉,听了我那一句天真暖言,更是触动,“好,朕依你。”声音里流淌着脉脉温情。
这一招果然有效,我又该谢良哥哥一次,我幼时不开心时,他便拿着糖块这样哄我。现下弘治有所触动,就算待会儿我失败了,他想必也不至于迁怒于我。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高兴得像个孩子,又照原先的样子抛了一次,这一次,弘治看得认真了许多。石子飞出去,又重重地落了下来,只听得“啪啪啪”石子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比我击掌的声音还大。我击到第六下时,石子已落到最底下的一片树叶上,晃晃悠悠的,随时都会掉下来。
心不由纠紧,这个“投石问天”是一个江湖艺人教我的小戏法,须找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还要挑拣不大不小的石子,石子方能被树叶托住,不致落下。我暗暗加快击掌速度,总算是十下之后,石子还在树叶上。正要庆幸,却见弘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石子。说来也奇,石子虽在叶子晃得厉害,却总不见它落下。
弘治龙心大悦,上前拿下了那颗石子,笑道:“老天果然佑我大明,此乃吉照。”
我立即欠身恭贺。弘治郁郁而来,欢喜离开,邀我明日还来。我岂敢不从?此后一连五日,弘治日日召我来陪他散步,而我亦能日日使出不同的花样哄他开心,每每令他满心欢喜地邀我次日再去。
头两天时,后宫众人都觉得弘治不过贪我两日新鲜,很快就会将我抛之脑后,万万想不到其后一连数日,我以不能侍寝之身陪伴圣驾,而且得到的赏赐一日多过一日,远胜过那些侍寝妃嫔,圣宠之盛,无人能及。这可是本朝开国以来未有过之事,一时间轰动了东西六宫。
冷寂的永和宫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上门来讨好巴结之人不计其数。
我深知后宫之中扶高踩低的道理,只是,在宫中要想走上高位,就得有好人缘,所以我才不会像香婷竹那么笨,一得势便趾高气扬。我对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送礼来的给予丰厚的回赠,有事相求的也都酌情帮衬一二,好让人知道我费了心出了力。那些给我帮过忙、出过力的人,我更是厚待他们,就比如韩掌仪,我只在弘治面前不经意地夸了一句,她便由七品掌仪升任了从六品的替补典仪,只要不出大错,熬上半载,自然能成正六品典仪。
如此受宠不骄,处世圆通,进退有度,当然赢得了好名声。传到弘治耳里,定是好的。
这下子,连孔德音也坐不住了,巴巴地上门来送礼,如婳一见她来就火起,差点没让她进门,还是玉璃向我通报,我才赶忙出来迎了她进去。她很是难堪,忙说之前的种种都是误会,要我别往心里去。
我盈盈地笑道:“妾身与孔姐姐有过误会吗?妾身都不记得了。若是妾身以前有什么错处,还请孔姐姐不要计较。”
孔德音讪讪地笑着,“怎么会?怎么会?”她脸上硬挤出来的伪笑,实是比哭还难看。
如婳甚是忿忿,按捺不下心中的火气,“只要孔昭仪别再来伤我们淑女——”
“如婳,怎么这么没规矩?!”我喝斥道,“退下!”
如婳当即红了眼,咬着唇,退到一边。
我起身向孔德音行礼赔罪:“是妾身教导无方,以后定会严加管教,请孔姐姐恕罪。”
“妹妹这是做什么?姐姐愧不敢当。快请起。”孔德音慌的来扶了我坐下。
我们本就不投缘,无多少话好说,稍坐片刻,她便起身告辞,千万要我收下礼物。我推辞了一番,也就收下了,亲自送她出了殿门。她拉着我的手,一再邀我有空就去坐坐,陪她说说话。我一一应下,目送她远去。
回到殿中,我唤了如婳过来,柔声问:“可觉得委屈?”
刚才我在孔德音面前喝斥她,她都没哭,我这柔声一问,她倒掉泪了。低声回道:“奴婢不敢。”
我拿出丝帕替她拭泪,“你的心思我岂不知,那孔德音怎会真心来与我言和?她背地里还不知是怎么咒我死呢!”
如婳不解,“那您还——”
我将头一偏,朝正忙着登记礼物的玉璃看去,“玉璃你说呢?”
她停下手里的活,小心地回道:“奴婢不敢妄言。”
我笑言,“但说无妨。”
只见她目光一肃,“孔昭仪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光敲打她是没有用的,必须除去,永绝后患!”
我微微颔首,问如婳道:“何为小人?”
她想了想,“就是一旦得势,睚眦必报之人。孔昭仪要是得了机会,就会立即取我们性命的。”
我接道:“所以,绝留她不得。可她眼下仅是失宠,仍然有着昭仪的位分,远在我之上,她虽不敢动我,要杀你还是很容易的。所以我们不可妄动,要尽量避免与她冲突,暗中细心筹划、等待时机,你懂吗?”
如婳破涕一笑,“奴婢懂了,奴婢再不会莽撞了。”
“这样甚好。”我又向玉璃道,“你把东西都送到库房去,然后把要送到长宁宫、长寿宫的东西拿出来,再挑出几样来,明日要去给孔昭仪回礼。如婳,我有些饿了,你去泡壶花茶,再拿些如意糕来。记住,按我新配的方子泡。”
二人领了吩咐,便去办事,玉璃叫来两个宫婢帮她搬东西,这些粗使宫人比以前勤快得多。一直以来我待宫人都是不薄的,现下得宠,给他们的赏赐就格外多。他们看到了奔头,做事自然比以前用心些。
如婳做事是顶麻利的,我才坐到绣架前绣上两针,她便端着茶和点心来了。这是我用前些日采摘的茉莉花瓣新窨制出来的花茶,我近来都在调试干花与茶叶的比例,每日试一种方子。
我喝了一口花茶,细细品味,终于笑着点了点头,“今日的花茶滋味最好,以后就按这个方子泡。等用那几株极品茉莉花窨制的花茶制好后,便请皇上过来品尝。”
如婳打趣道:“皇上肯定喜欢,怕是日日都要来讨茶喝了。”
我笑笑,又连饮了几口花茶,茶水落到肚里,便不觉得饿了。看着如意糕,根本不想动口,便全给了如婳吃。
如婳笑嘻嘻地说,“自打淑女得宠,小厨房做的点心都比先前好多了。”
我走到靠近门边的绣架前,边绣边道:“宫里的人有几个是不势利的?有些事知道就好,无须说出来。”
“奴婢对淑女是最忠心的。”说着,她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有一件事,奴婢还是要对淑女说。玉璃姐姐那日偷听您与叶太医说话,我装作不知道,把她给叫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