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道孔德音小气,不想她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我狠狠地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妾身不知做错了何事,惹恼了姐姐,还请姐姐明示。”
从余淑妃身上,我学到了优雅,她能成为后宫中唯一能与皇后抗衡的女子,除了她的美丽还有她的优雅。弘治一定是爱极了这一点,才会赐她协理六宫之权。张皇后向来精于弄权疏于理事,后宫无数细碎琐事都得余淑妃操心,若我能为她分忧,必得器重。
“少在这里跟我装糊涂!你干嘛要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你的宫婢冲撞我?你以此为由忤逆娘娘,娘娘事后必然迁怒于我。”孔德音越说越气,“就凭你也想害我?我今天就是要你长点记性!”她提脚在我手上疯狂地揉踩,无奈我被她几个宫女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孔德音不仅是个十足的小人,而且不笨。其实我那一翻话,是把和妃也一并拖下了水,如婳冲撞孔德音,和妃何以不罚,明显是在向余淑妃投诚。让皇后对和妃产生误会,迫她向淑妃靠拢,也算是我对她今晨罚我的回赠。
我的眼睛越过孔德音,看到了她的身后,于痛苦中迸出一丝笑意,“妾身没撒谎,如婳确实冲撞了姐姐!”
话音刚落,如婳就如一头发怒的蛮牛一般朝孔德音狂扑过去,须臾之间,俩人便一起滚落在地,众宫人吓得目瞪口呆。只见如婳迅捷地骑到孔德音身上,指着她的脸恶狠狠地警告道:“你若再敢碰我家淑女一根毫毛,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孔德音又惊又怒,却没了底气,不惧死的人是最可怖的,由不得她这种人不怕!
按着我的那些宫人早已魂飞魄散,哪还有空理我?急忙跑去扶她们的主子。如婳这才从孔德音身上跃起,跑来扶我,一脸心疼,“淑女,你怎么样了?”玉璃也趁机挣脱,向我奔来。
那些宫人七手八脚将孔德音扶起。她惊惧未消,又觉得如此狼狈收场脸面无存,叫嚣道:“好啊,我这就去禀了皇后娘娘,处死你们!”
虚张声势。她现已失宠,形同一颗废弃的棋子,而皇后又正在气头上,她怎么敢去惹火上身?
玉璃即回道:“孔昭仪私自残害顾淑女,何曾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孔昭仪请自重吧!”说罢与如婳扶我回屋。
我还是怕孔德音对如婳暗下毒手,从她身边走过时,轻声道了一句,“昭仪姐姐若是有工夫,还是多思虑思虑如何夺回圣宠。”我意在提醒她,她也不过是一颗皇后随时可能丢弃的棋子而已,首先要想的是自保,若是能把她的视线引到正得宠的香婷竹身上,自然更好。
她愤愤道:“你等着,我定让皇上将你们凌迟处死。”我优雅浅笑,“妾身恭候!”
回到西侧配殿,如婳忙找来热水,小心翼翼地帮我把手掌擦拭干净,玉璃则用金耳勺挑了药膏,细细为我抹上。
“这手怕是得半个多月才能好了。”她轻叹了口气,“香选侍远不及淑女貌美,倒占了上峰。”
凡是身体发肤有损的宫嫔是不能侍寝的,余淑妃便是有心提拔,我的绿头牌也进不了银盘的。难怪孔德音将愤恨都发泄在我的手上,是要毁我向前的路。用心狠毒。
我淡然一笑,“我们正可以瞧瞧香选侍的能耐。”不能侍寝不代表不能引起皇上注意,只是我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现下的形势于我不利,玉璃也深知这一点,因为我求她做的事,她隔日便替我办成了。她只细说了我被孔昭仪推倒的事,淑妃果然下了懿旨,允太医为我看诊。玉璃谁也不找,单单寻了叶栖风来。
他仍是一副没正经的样子,身上还带着酒气。我背对窗子坐下,他上前弯腰拱手向我行礼,身子还晃了晃,我险些要伸手去扶他,还好及时忍住。只见如婳暗暗摇头,闹不清我怎么寻了这么个人来。
“我有些饿了,玉璃、如婳,你们去厨房拿些点心过来。”我事先已与她们二人说明,我要叶栖风还欠我顾家的一个人情,因涉及他的不光彩之事,固而请她俩暂且回避。叶栖风行事乖张,放荡不羁,说他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她们自然相信。
她们走后,我才敢放胆看他,不知为何,看他现在的样子,实与我记忆里的模样有所出入,越是细瞧便越发觉得出入大。因为见到了他,我便向义父要了太医院所有人的底细,我知道他无家无室,独身一人。
他见我瞧他,嘻皮一笑,也回望着我,只是目光冷漠,还带着不经意的防备。与他,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不,是一个可能给他带去危险的宫嫔。
我与他客套了两句,便切入正题,“叶太医,我想请你帮个忙。”
窗外传来几声很轻微的树叶响,那是我故意放在窗下的。玉璃不会放心我们谈话,定会来听上一听。
“行医问诊本是微臣分内之事,谈不上帮忙。”他答得很是圆滑。他从来如此,除非他心甘情愿,否则别人休想对他制肘。
“我就直说了吧,你曾欠我顾家一个人情,今天我要你还。”对他,我更习惯用直截了当的方式,我们之间一向这般直来直往,便是当年我嫁入东宫与他情断,也是那样的决然。
“微臣没记错的话,微臣已经还了。”他的反应很快,快到让人看不出他的停顿。
我略一怔,笑道:“一个冰袋换一条性命,我是应该说叶太医的冰袋太贵,还是该说您的命太轻呢?”窗外又传来树叶的轻响,玉璃已走,我可以放心说话了。
叶栖风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只道:“淑女若没有其他事,微臣告退。”说完虚施一礼,扭头便走。
他还是这样,从不肯吃别人半点亏!我急叫一声:“良哥哥!”
他倏然转身,一脸沉色,问:“你是谁?”
我从未见他这般好似受了欺负的模样,忽然发了童心,想逗他一逗,然时间紧迫,只好作罢,回道:“一个你不认识的故人。”
“既是故人,如何不识?”他走过来,森冷地盯着我。似乎我一有异动,就要结果我性命一样。
“我知道你进宫为官是为了一个人,让我进宫的也是那个人。”我正色道。
“谁?”
“已故太子侧妃春风致。”
“春家与顾家素不相识!”他又上前一步,眼中的寒意更甚。
“你原名叶良,生性傲然,医术精湛,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你曾与春风致订有婚约,可她却嫁给了太子,你心灰之下与她永诀,却不想她惨死宫中,春氏满门又离奇被灭,你为了查明真相替她报仇雪恨,不惜放弃逍遥人生,化名叶栖风,入宫做了医官。”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尚觉不过瘾,换了口气接着道,“栖风栖风,便是留住春风致,对吗?”说完已是泪如雨下。我那样伤他,他对我的心却依然如故。
叶栖风惊骇不已,他盯着我,打量着我,竟说不出话来。
“良哥哥!”此刻,我多想扑到他怀里大哭,告诉他我就是春风致,是老天见怜留了我一缕冤魂。可我不能这么自私,他是这世上最爱我且被我伤得最深的男子,前生我已欠他太多太多,今生我决不能再让他为我涉险。
“风妹妹。”他惊声叫道。两行泪从他眼中流出,我吓呆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他落泪。他从不落泪的,以前为了采草药从崖上摔下来,断了腿骨重接,也不见他流过半滴眼泪。难道他今生的第一滴泪竟是为我而流的吗?
“良哥哥,”我极力抑住悲声,“你看清楚,我是顾千寻。春姐姐已经死了,我是来为她报仇的,可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需要你的帮忙,良哥哥!”
他任由热泪在脸上变冷,深深地吸了口气,猛跨一步逼到我跟前,狠狠地问:“你是怎么认识风妹妹的?”
带着浓烈酒味的炙热气息喷到我的脸上,我不禁微微后倾,是他说喝酒误事所以从不嗜酒,为何竟变了这么多,我们未见的这八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不出来了?”比酒更浓烈的杀气在他眼中翻腾。
“刚才的话足以杀头,良哥哥还不信吗?”面对他,我唯有流泪,我宁愿相信他所有的改变是因为他真的变了,而不是因为我。
不容我有丝毫迟疑,他一把掐住我的脖颈,死盯着我的双眼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