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良臣的宅院,他正在天井中莳花弄草。
我笑道,“先生好雅兴。”
他惊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凤兄弟你怎会受了伤?”
我跟他说了原委和经过,提到那三枚黑色木牌,孙灵书问道,“先生能猜到这神秘令牌的来历吗?”
公良臣摇摇头,“我马齿虚长,从未听说过楚国剑术界有这样的令牌..既然能同时令夹谷厉、楚狂楣和风民子三人住手,这令牌想必大有来头。”
又歉然笑道,“本是好意推荐你们去悦君坊,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混战,幸好二位智计无双..”
孙灵书道,“先生过奖了。我还想问先生,这次众多剑客奇材忽然齐集鄢都,连楚狂楣、夹谷厉等轻易不出动的都来了,不知是何意?”
公良臣沉吟道,“我也觉得奇怪..”忽然遽尔一惊,道,“难道.。。?”
我问道,“难道什么?”
公良臣道,“今日你们出去后,我去了趟城尹大人的府衙,他跟我提及,近日大宗师将亲临鄢都,调查鄢水县县令一家失踪的案子,这些人忽然齐集鄢都,莫不是跟此事有关?”
孙灵书道,“鄢水县令一家失踪的案子?大宗师又是何人?”
鄢水县令一家想必就是山洞外被钟离峻和鹤青截杀的那些人了,而大宗师,听说是楚王延请的国师,专门负责主持说剑大会。孙灵书有些明知故问,但我也愿闻其详,便注目公良臣。
公良臣道,“我那日出城去那郊外的小饭铺,不瞒你们说,真实目的是受城尹之托查查这事,哼,现在掌握的虽然还是蛛丝马迹,但我敢肯定地说,就是刺客楼所为.。。我早晚要会会他们!至于大宗师么,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了。”
我道,“怎么,他很神秘?”
公良臣点头道,“确实有点神秘。半年前楚王派左徒景平用重金将他从终南山请来,敬若上宾,言听计从,一时连威望极高的楚王之弟莫敖熊焰都有点受冷落。在大宗师的影响下,楚王先是与齐燕修好,其次在国内征调民夫开往秦楚边鄙积极备战,再次着手准备在郢都召开说剑大会,责成几路虎贲前往各大都邑进行预说剑。”
孙灵书微微转头,用美丽的盲眼与我对视一下,我道,“既然先生认为鄢水县令一家失踪是刺客楼的人所为,那么此次大宗师前来调查,岂不是同样有危险?”
公良臣敛容道,“正是。这次我一定会盯紧刺客楼,决不让他们得逞。大宗师的来历虽然神秘,但不能否认,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楚国。”
孙灵书道,“先生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楚国,真是侠之大者,令我们后辈好生佩服。”
公良臣谦虚地一笑,“孙姑娘过奖了。天色将晚,你们回房歇息一会儿吧,晚饭会有仆役叫你们。凤兄弟的伤不碍事吧?”
我道,“不碍事,习惯了。”将孙灵书送回房间,回到自己的房前,推门而进。
屋中光线较暗,忽然一种极冷的感觉袭遍全身,我遽然一惊,急待退出屋外时,一柄利剑已寒光乍泄,快若闪电地刺向我的胸膛!
砰地一声,我胸口剧痛,被那股强大的力撞飞,倒在一张坚硬的枣木椅上,枣木椅断裂,又碰倒一个放花草的台架,花盆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我虽然痛彻心扉,却发现并没有流血,一摸,才知是父亲凤三赠与我的断剑救了我一命。那断剑被那名应帝阁的年轻剑手再次削断后,长已不及二尺,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却成了我的救命恩主。
那人快得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见一刺不成,立即冲天而起,破顶而出。屋顶上传来公良臣的怒喝,很快追着那此刻远去。
我站起,见孙灵书已一脸关切地站住门口,忙走出拉住她的手。她伸手在我胸口摸了摸,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
我忍痛笑笑,道,“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流泪?”
她略带调皮地歪头想了想,“不知道。”又道,“因为我觉得我会先你而死。”
我胸中一痛,也不知是伤痛还是心痛,惨然一笑,“那我出师未捷师先死,我会哭死了。”
她笑道,“我自然会帮你成功之后再死。”
说话间,衣带风声,公良臣已回来,恨然道,“让这贼子跑了!我猜一定是刺客楼的人,说不定就是那钟离峻,他.。。”看一眼孙灵书,“不知他跟凤兄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
孙灵书淡然道,“年轻人么,爱恨情仇,情仇自然是因为爱恨。”美丽的容颜冷淡,仿佛心已极老。
连续平静了两日,我的伤已基本痊愈。每日与公良臣谈论飞剑之术,又或向孙灵书请教奇门遁甲,倒也怡乐匪浅。
孙灵书是兵圣孙武子的后裔,又是一代兵家孙膑之女,兵学造诣自然极高,但她从未与我谈及,也不知是有意当作日后辅佐我的绝学,还是认为现在我未堪重任,不必传与我。
这日清晨,城尹早早就派人挨家挨户通知,今日有大人物降临鄢都,没家都要将门前街面打扫干净,那么,想必是大宗师终于要到了。
公良臣一早就被城尹请去商量迎接和保卫事宜,我和孙灵书站在门前,静等车驾。
“此刻你是什么心情?”我笑问孙灵书。
“能有什么心情?”她含笑反问。
“我觉得有些可笑。”我道,见她含笑不语,又道,“小时候住在村里,有外乡人去耍猴,我和同伴也是这样伸长了脖子等待,没想到今日大人物驾临,却跟耍猴如出一辙。”
说起过去,又不禁有些黯然。她没觉察,微微一笑,“你的想法总是有些古怪。不过听说终南山中确实多猴,会不会..。”
“这大宗师是只猴子变的!”我接口道,继而大笑,她也抿嘴而笑。
笑声未绝,车辚辚马萧萧,长街尽头已出现一队规模宏大的人马,十六名年轻虎贲结束齐整骑着骏马在前引导,之后是捧着盥洗器皿等的侍人,而后是一辆造型奇特的大车,车帘卷起,一位白须白发仙气蔼然的清癯老者安坐其中,车后则是一大队兵卒。
这俨然已是楚王出巡的仪仗了,看来这终南山来的猴子确实深受楚王宠信!
街道两旁的百姓向车中人欢呼,大宗师清冷的面容绽出一丝微笑,微微抬手,以示回敬。长街的另一头,逐渐行来一行人,正是城尹大人领着一众官吏前来迎接了,公良臣也在其中。
大宗师的车驾即将驶过我们之前,一切波澜不惊,看来刺客楼的人决定按兵不动了。
不知怎的,嘲笑归嘲笑,至此我却松了一口气,对孙灵书笑道,“看来今日看不到猴子的热闹了。”孙灵书微微摇头,“未必。”
话音刚落,人群忽然炸开了锅,十余柄长剑从两旁的屋脊上飞下,组成一个椭圆,剑光闪闪,直取车中的大宗师!
骏马上的年轻虎贲和车后的兵卒们大惊,虽然训练有素,但这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来不及救援。
眼看车中的老人就要被刺成刺猬,车中忽然失去了他的身影,铎铎铎的声响不断,长剑将车钉成了刺猬,却听一声长笑,白衣高瘦的大宗师出现在车顶,随手拔下一柄长剑,手中微一用劲,长剑断成七八截,一扬手,屋脊后刚欲跃出的黑衣刺客们全被击中,哗啦啦落入屋后的院中去。
“擒了。”大宗师傲立车顶,冷然道。
虎贲和兵卒们闯入各个宅院拿人。我一瞅落入我们身后院中的那人,见一袭劲装黑衣掩盖不住她身材的曲线,想必是个女子,此时她肩胛处鲜血涌出,已是昏迷过去。
我一揭她的面纱,赫然正是鹤青,一惊,忙将她抱入房中,出来正撞见两名兵卒闯入,他们见地上一滩血,人已不见,正要怒喝,忽然如烂泥般委顿倒地,却是背上中了孙灵书的两支银针。
我对孙灵书道,“受伤的是鹤青,你..”孙灵书没说什么,如明眼人般径入房中。
我走到门外,各处虎贲和兵卒正将刺客扭送大宗师的车驾下。大宗师电眼一扫,哼的一声,“还有一人呢?”话音未落,凌厉的目光已射向我这边,我与他遥遥一对视,心中一凛。
他正要出声喝令,车旁又出现四名黑衣人,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无声无息将他围住。众虎贲和兵卒大惊,手中剑戟纷纷向那四人招呼,但那四人武功极高,众虎贲和兵卒竟挡不住他们杀向大宗师。
大宗师目光收缩,哼的一声道,“退开,让他们来。”
四名刺客手在车壁上一搭,飞身而起,四柄长剑从四个方位刺向兀立车顶的大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