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快地来到他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直看得他面露窘迫,才点头道:“嗯,没想到你养好了伤,还真是好看得一塌糊涂,怪不得我听说好多姑娘都哭着喊着要嫁给你,我在香玉楼的一个好姐妹三年前见过你一面,结果到现在都对你念念不忘,我还嘲笑她一番来着。今日一见,果真是超凡脱俗,不同凡响。幸亏你在牢里被打伤了脸,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要不然,我还不得为了你跟马公公他们拼了!”
我一通叽里呱啦地讲个不停,他安静地听着,等我好容易停住,他才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若溪,又见到你,听到你讲话,真好!”
他的语气真挚而诚恳,让我为刚才的一通调侃不好意思起来。我走到他身边,顺手折下一根带着几片树叶的枝条,在手里把玩,“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呢!你今日怎么到宫里来了?”
“我从天牢里被放出来后,一直被锦公公拘禁在府中,他见我全好了,才解了幽禁,由得我进宫来给皇上请安。”
“那可不是,他做贼心虚,当然怕别人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我愤愤地揪掉手里树枝上的叶子,脑海中假想着在揪锦夜那小子的头发。忽然想起香玉楼的事儿,心中疑惑,问长风,“对了,你是怎么在香玉楼找到我的?”
他徐徐说道:“我被放出来后就一直暗中找你,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打探你的下落,怕锦公公知道了加害于你。于是只能让手下出去到市井间悄然打探。可是当初买你的蔡妈妈去了乡下,没了音讯,所以一直没有找到你。后来我听一个侍卫回禀香玉楼有一个叫桑妮的姑娘待价而沽,年纪样貌很像我要找的人,我这才知道就是你,我早该想到的,你没用‘若溪’这个名字,而用了那个‘阳光明媚’的英名。”
我耐心地纠正他“不是英名(我哪有那玩意儿),是‘英文名’。接着又好奇道:“那你直接告诉我是你不就完了吗?何必花那冤枉钱,一千两银子呢,全打水漂了!害得我还以为你是个瓢/客,下药把你迷晕了。”
他晶亮的眼睛看着我,很有几分羞涩,“那晚,我也是骗过锦公公的人,从王府中偷跑出去的。见到你时太激动了,不知从何说起,结果还没来及跟你说明白就直接晕过去了。”
我想起那晚的事儿也撑不住笑了,“不过还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现在就被西门庆华拐到洛城做他的第二十九房小妾去了。”
他黯然地低下头,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吃了很多苦!是我害了你。”
“不苦,不苦!”我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见他又是一副自责得恨不得以死谢罪的模样,弄得我很不自在,于是将我离开天牢的境遇说给他听。
从我如何被当做有志准花魁被蔡妈妈带到香玉楼讲起,在香玉楼遇到遭他叔叔算计的西门庆华,如何被那只腹黑狐狸当做幌子,为了逃走又假冒清倌人待价而沽,蒙晕了他偷衣服逃走,讲到这里,我抱怨道:“你说你身上怎么不带银子呢?我这上下一通乱搜……”我扔掉手里的树枝,两只手比划着,“结果一个铜钱也没摸到,害得我流落到街头骗吃骗喝。”
他很是羞赧地瞥了我一眼,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快比划到他身上了,有吃豆腐之嫌。赶忙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回自己身上。不由脸孔发烧,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不可能跟在牢里一样了。我记得最后一晚,我是睡在他怀里的,那种安全依赖的感觉几个月来一直温暖着我的心。而此刻,我连碰他都不敢碰他。
他敏感地感觉到我的尴尬,轻声问我,“若溪也会骗吃骗喝?”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不害臊地将包子换汤面,吃了面拒却不付包子钱的糗事讲给他听,一直讲到以毒攻毒地傍着锦夜摆脱了金蛤蟆,却被锦夜被带回宫。最后我总结道:“要说我也是福大命大,在牢里捡条活命,从青楼全身而退,白吃白喝没挨打,进了宫又落得个清闲差事。”
“若溪心地善良,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他含笑看着我,带着欣慰和怜惜,象落花掉入我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我沉溺在他如水的眼波和暖如拂面春风的笑容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赶紧甩甩头,让自己头脑清醒些,这是我今晚第二次甩头了,感觉有点儿头晕目眩,不禁暗叹,怪不得人说,色是刮骨钢刀呢!果真看了要长针眼儿的。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锦夜那么稀罕他了,容貌俊美固然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心醉痴迷的魅力,瘦削见骨却不觉纤弱,明明不算高大却让人不敢轻视,谦谦有礼又坚毅不折,温润如玉又带着铮铮傲骨……那些本应对立矛盾的东西在他身上竟然得到完美而和谐的统一。
见我久久不语,他也不说话,凝神屏气地站在那里。我回过神来,见夜天中已是明月高悬,匆匆对他说:“我要回去了,不然同屋的人要起疑心的。”
他轻轻点点头。
“你也及早回去歇息吧!看你瘦得还没我肉多呢,得好好养养!”
他又点点头。
我看着他,又控制不住地开始唠叨了,“有那银子到青楼打水漂(还提那事儿呢!没看见长风脸又红了吗?)还不如去买些补品给自己补补!在宫里住上几日就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尤其是一定要躲着点儿那个锦夜,他现在是锦大将军了,你可别再‘锦公公、锦公公’地称呼他,我听说前两天就因为一个小宫女叫他‘锦公公’结果被割了舌头。还有,没事儿别在他面前逛游,省得他见了你又犯花痴,看进眼里拔不出来,哪天一高兴找个由头又将你关牢里去……”
我叙叙不止地告诫他,我也不知道对着他我怎么话这么多,其实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宫中生活,我觉得我的说起来嘴不停的毛病已经改善很多了,刚想四处传些八卦,“祸从口出”这四个大字就从天而降砸到我脑门上,我立刻就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长篇大论咽回去。可是对着长风,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好在他是个好听众,我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到最后,我都怕他点出脑震荡来,只好呐呐住口,“那……你自己当心,我走了啊。”
转身要走,他忽然拉住我的衣袖。我诧异地回头,他已经红着脸放开了,轻声道:“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怎么跟夜半私会似的。不过我还是点点头,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不见不散。”
我跑到树林边缘时,禁不住回头看向树林深处那道淡白色的朦胧身影,心中忽然充满柔柔的感动。
能够再见到他,跟他说话,真好!